过不多时,车马行至什刹海畔,明相府邸。||早有小厮递了名帖进去,明府的大管家亲自迎出来,引着她姐妹二人向正厅行去。
今日来拜寿的女眷很多,明府内热闹至极,怀袖挽着朱赫塔娜的手臂行至正厅时,见已有许多官员福晋在厅堂内吃茶闲叙,正中端坐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今日的寿星,明珠大人的福晋了。
朱赫塔娜才踏入正厅门槛,那妇人赶忙从内迎出来,和笑道:“劳烦你亲自来,真折煞我了。”说罢,赶着命侍女奉茶,拉着朱赫塔娜的手,在距离她端坐的软踏旁落了座。
朱赫塔娜携着怀袖坐下,又与其他几位福晋及众女眷一一见了礼,那些官员女眷见朱赫塔娜都需起身施礼,原来朱赫塔娜已是御封的诰命,领着皇家俸禄,与旁人身份自然不同。
明珠福晋待朱赫塔娜格外亲和,见怀袖的穿扮精雅不俗,便已猜着她的身份,上下打量后,笑问朱赫塔娜道:“这位就是福晋的妹子,疆北来的怀袖格格吧?”
朱赫塔娜点头笑道:“正是舍妹。”
明珠福晋牵起怀袖的手,细细打量片刻,忍不住啧啧赞叹道:“我只道你姐姐是京城福晋里,品行样貌拔尖儿的,没想到这妹子竟是个宝玉雕刻的人物,可叫我们越发地感叹人老珠黄,不能看啦!”
怀袖被说得红了脸,仍退避回姐姐身畔,众妇人继续说笑闲叙,怀袖听得百无聊赖,忍不住向窗外探身张望。
明珠福晋瞧出她的心思,笑道:“咱们这些妇人聊的话儿,她年轻女孩子不喜欢,不如去逛逛。我家后院也有个园子,虽然没你们府里的好看,却也有几分赏玩的意儿。”说罢,唤了侍女进来为怀袖引路,朱赫塔娜又叮嘱几句,怀袖便出了正厅,向后园去了。
这明府比兵部尚书府还大上许多,转过几重月门,穿过回廊,又绕过两处垂花门,只见雕梁画栋,飞檐蹲兽,窗格雕工玲珑精致,竟如画中亭台,怀袖边看,心中暗想:看来皇上果然器重这位明珠宰辅,赐给他的府邸,竟如此奢华!
那侍女引着怀袖直入后园中,才踏入园内,只觉绿阴曳地,碧翠遮天,满眼的葱茏叫人看了心情十分爽落,正随意散行,突见眼前展开一片平湖碧荷,遥遥望不见边际,怀袖最喜荷花,见此情景,忍不住奔至近前,感叹:“好美的荷!”
那侍女紧跟着,笑道:“我们府内的这后海荷花,可算得上咱京城一绝,连万岁爷都夸赞,说只有承德行宫的能比。”
怀袖站在一处汉白玉的曲桥上,极目远眺,心情极佳,听见那侍女如此说,便问道:“万岁爷常来你们府上吗?”
那侍女听见怀袖如此问,低垂下眉眼,回道:“奴婢不敢说这些。”
怀袖见她面色紧张,心知她怕犯了忌讳,便也不难为她,抬眼继续观赏景致。
忽见不远处坐落着一个精巧的凉亭,旁边还建着一座邻水的阁子,便向那边奔过去,那侍女见怀袖向那阁子行去,正欲开口,怀袖人已跑远,侍女无奈只得紧随过去。
才行至水阁前,怀袖便闻见淡雅的檀香气息,抬眼向门楣的匾额望去,只见提着“栖霞阁”三个字,是褚河南(注)的笔法。
怀袖见那木阁门开着,里面十分宁静,正欲举步入内,忽听耳畔一声大喝:“不得擅入!”
怀袖吓地赶忙倒退几步,四下张望,却并不见有人。正欲举步,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立于眼前。
怀袖被唬了一跳,后退数步,仔细看,来人正是纳兰容若,只见他阴沉着脸,目光森冷注视着怀袖。
“给少爷请安!”那名跟着怀袖的侍女对容若躬身施礼。
容若冷冷道:“你退下吧!”
那侍女偷偷瞄了怀袖一眼,悄然退去。微风习习的后海畔,只剩容若与怀袖二人相对而立。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怀袖几乎要被他冷澈的气息冻僵,忍不住先开口道。
“你如此不懂礼数,擅闯人家私宅,还振振有词!”容若语气冰冷斥道。
“你说清楚,谁闯你家私宅了,明明是你额娘叫你家的侍女引着我来的,你刚才自己看见了的,凭什么指责我?”怀袖口中辩解,心中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出语如此冰冷,全不似那日紫凤楼见时的温文儒雅。
容若伸手一指那临水阁,怒道:“这个地方也是旁人引着你来的么?我明明瞧的清楚,是你自己擅闯,还狡辩!”
怀袖看了眼那阁子,驳道:“这门前又没贴告示,我哪知道能不能进去,我只以为是纳凉的水阁呢,你这人忒不讲道理!”
容若侧过脸,凛道:“既然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走!”
怀袖的性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今日见他无缘无故如此蛮横不讲理,不禁怒火上窜,责道:“前几日见你,还只道你是识书知礼的谦谦君子,今日在你家里才算见了你的真面目,原来也是仗着阿玛的势力,浮夸行事的公子哥儿,哼!”
容若瞪着怀袖道:“你说我便是,为何又牵扯我阿玛,哼!还说我呢,你也好没有教养,蛮横无礼,既是侯门千金,也不知你额娘如何教管于你。”
怀袖听他居然连自己额娘牵扯进来,不禁怒火中烧,怒道:“你竟敢说我额娘!看来今日非得教教你如何尊重旁人才是!”说罢,挥拳便向容若扑过去。
容若没想到她竟动起手来,他原本也憋着满腹怒火,正好撞在一处,两人谁也不相让,颤斗在一起。
那侍女远远瞧着,开始只隐隐听见俩人说话,过不多时,见竟然动起手来,那侍女怕闹出事,赶忙跑向前厅去寻福晋。
明珠福晋与朱赫塔娜等众妇人相聊甚欢,忽见那侍女独自跑回来,且神色慌张,又不见怀袖,赶忙询问缘故,朱赫塔娜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侍女见此处人多,上前几步,悄悄伏在福晋耳畔耳语,福晋听完面色大惊,忍不住道:“容哥儿怎会……”话说了一半,又见众女眷都望着她,福晋有些不好意思,对众人笑道:“你们略坐坐,我俩个去去就来。”话落,伸手拉着朱赫塔娜就向外走。
走出厅堂,朱赫塔娜忍不住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福晋神色无奈,又满含歉意道:“我们容哥儿,跟,跟你妹子在园子里打起来了。”
“啊?”朱赫塔娜闻听,也惊愣在当地。
“走吧,咱们去园子里瞧瞧去。”福晋说着,与朱赫塔娜二人向园内匆匆行去。
俩人走入园内,果然远远就瞧见怀袖与容若二人正拳脚相向,互不相让。
“住手!”福晋走至近前,大声道。二人打斗正酣,忽然听见这一声,赶忙向后各跃一步,扭头看过去。
“额娘?”
“二姐?”
怀袖与容若愣了愣,对视一眼,转身向福晋与朱赫塔娜走过去。
“容儿,你太过分了,怀袖格格第一次来咱家,你怎能如此待客!”福晋先怒斥道。
容若垂首立于福晋面前,低语道:“孩儿知错了!”
朱赫塔娜也悄声问怀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怀袖紧紧挽住朱赫塔娜的手臂,满脸涨红,垂首不语。
福晋怒嗔道:“还不快去给人家陪不是!”
容若无奈,只得行至怀袖面前,勉强拱手道:“容若方才得罪了。”
“哼!”怀袖将脸撇向旁处。朱赫塔娜拽了她一把,怀袖无奈,嘟着唇略弯了弯膝盖,算是回礼。
见这二人开解,福晋和朱赫塔娜才转忧为喜,带着怀袖向前院而去。用过了寿宴,朱赫塔娜带着怀袖蹬车回府。
车上,怀袖始终郁郁不悦。朱赫塔娜瞧着她,忍不住笑问:“你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跟容大人动起手来?他平日的性情可十分的稳重。”
怀袖戾道:“什么谦谦君子,全是伪装的!披着狼皮的豺狗。”
坐在车门边儿的红晴听见这句,忍不住笑出声,招来怀袖的一记白眼,红晴因与怀袖常日说笑惯了,也不怕她恼,反笑道:“小格格这比喻真有趣,那狼与豺狗都不是好东西,豺狗何苦要借狼的皮毛?”
怀袖嗔道:“本来就里外都不是好东西!”
这一句,连朱赫塔娜也给逗地笑起来。怀袖仍自顾自低声嘟囔:“平日见他斯斯文文,今日果然真相败露,可见伪装之深!”
“你何时见过容大人?”朱赫塔娜听见她口中之语,问道。
“呃?我……我猜的。”怀袖没料到二姐心思竟如此敏锐,险些说漏紫凤楼打架之事,紧张地心如擂鼓。
朱赫塔娜斜睨着怀袖,朱唇含笑。怀袖却脸飞云霞,垂目不语。待车子进入兵部尚书府,怀袖一下车便匆忙回了自己的绣房。
“小格格,哪儿不舒服么?”素儿见怀袖一进门,衣裳也不换便倒向床内,关切问道。
怀袖翻身坐起,伸手将平日歪着看书的迎枕丢了出去,口中怒嗔道:“什么东西!竟敢说本格格没教养,他才没教养呢!”
雪雁正端着茶盏走进来,见迎面飞来个迎枕落在脚旁。抬眼看去,见怀袖气鼓鼓坐在床畔。隧浅笑道:“我才从前院过来,听见二格格正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回来便瞧见小格格如此,恕奴婢斗胆问一句,今日小格格是遇见哪路冤家啦?”
怀袖听罢,顿时绯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