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已过半。
雨水稍减,天仍旧灰蒙蒙的。远方有稀疏雷声,似又在驱雨前来。
院子外木屑成尘,被雨水尽数打湿。院内雨水浅薄,几株花树微微荡漾。
院子内外并无血水,些许脚印也早被雨水冲荡干净。
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暗杀。夏日雨水雷鸣、岳姚二人又恰好分居,借此天时地利,孟渊凭着几分实力,几分运气,顺顺利利的了结二人。
至此之时,孟渊的筹划是没有大问题的。
但既然是做事,必定会有疏漏。
孟渊面色不变,心念急转,思索应敌之法。
方才为了求稳,孟渊将玉液全数挥干,尽化浮光。
如今丹田空空,即便吞服了百草丹,也难立即见效。
但若能再过一刻钟,乃至半刻钟,那自己本就广大又蓬勃的丹田中便能玉液滋生,可借此一战。
如今孟渊已得了四份天机图,因着窍穴所开不多,神威如狱和万物流光还无法参习。
所依仗者,也就浮光洞天和绽春雷。
孟渊盘膝坐在门口,眼见雨水如帘,便按着刀柄,打算拖延一二。
这一脉的和尚都偏执又癫狂,且喜爱论道辩经。孟渊精通骟道,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打机锋其实也不过是比谁的骟刀更快,比谁更能骟到该骟之处。
“孟郎不敢抬头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细腰奴语声甜腻之中还有几分柔弱堪怜。
素白孝服稍短,眉眼间似哀似怨。
若是寻常人来,当即就把持不住了。
但孟渊就是觉得此人骚气太重,臭不可闻。青青姐虽也有娇媚之气,可内里温婉可人,床榻上也最是听话。
孟渊常借青青姐洗面,有静心之效。
十个百个细腰奴也没法子跟青青姐比,孟渊都不想看细腰奴半分。
“孟郎方才若是落了刀,杀了奴家,倒也没许多麻烦了。”细腰奴往前几步,盈盈欢笑,“孟郎后悔么?”
她声音愈发柔腻了。
“怎会后悔?”孟渊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扶了扶斗笠,道:“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动手。”
“怜惜这些无用草木,如何能成大道?岂不闻,一将功成万骨枯。”细腰奴笑。
“杀生为护生。难道踏遍万骨,就能当大将?”孟渊笑道,“女菩萨,倒果为因不可取。”
“杀生为护生。”细腰奴低吟了一句,“这是孟郎的道?”
“我胸无大志,苟活于世而已。尚且还未去寻到我的道,只是在摸索罢了。”孟渊谦逊的很。
“还是早些为好。武人七品开秘蔵得天机,其实还是在为下一步做准备。”细腰奴竟提点了起来,“等到五品入四品时,需经天人化生,那时你就需得明白你所求之道。”
“多谢女菩萨指点。”孟渊诚心感谢,同时心中警觉,万万不能被种了念头。
“既然你还未寻到你的道。那你——”细腰奴又往前几步,眉眼间春情万种,使人见之生怜。“可要先摸索摸索我的道?”
正论道呢,怎么突然开黄腔?
一时间,孟渊竟接不上话,显然打机锋的第一局输了。
细腰奴见状,掩口轻笑,道:“孔雀说他曾与你渔舟问答,江心论道。他赞你生有佛相,怀慈悲之心。当真没错。”
“不敢。”孟渊谦卑的很,好奇问:“解兄近来可安好?”
“他伤势已复,正在外静修。”细腰奴弯下腰,露出大片雪白,伸手指撩拨了一下孟渊衣裳,“走吧,孔雀引你为知己,说要助你成我佛门的护法金刚。”
“苟富贵勿相忘,解兄是厚道人。”孟渊感叹。
“我所修之相乃是欢喜相,有诸般色相。”细腰奴笑的愈发欢喜,“度世人,得欢喜。孟郎,我也想度你入我佛门。你当真是天生的武道种子,那玉液播撒,浮光万千,妾身真想尝一尝。”
她竟舔了舔舌头。
“在下六根不净,当真入不得佛门。”孟渊稍稍推辞,换了话题,好奇问:“女菩萨在这里是为等我?”
“知宿世为宿命明,知未来为天眼明,断尽烦恼为漏尽明。”细腰奴笑笑,“我只有天眼通,无有天眼明。孔雀无趣,我只是来寻些欢喜,恰好遇到了岳青田。本待探问些消息,没想到你来了。”
她勾了勾手指,“走吧,我们去找孔雀。”
“女菩萨,我不太想去。”孟渊道。
“好孟郎,这可由不得你。”细腰奴声音缥缈,眼眸中有细微佛光,好似三千极乐世界转动。
恍惚之间,孟渊便见身前有一道袍女子。
那道袍女子回过头,分明有母仪天下之姿,可此刻银牙暗咬,目中含怒,一巴掌打了过来,“恶仆欺主!”
孟渊躲无可躲,竟生生挨了一巴掌,摔翻在地。
“三小……”孟渊还没说完,便见对方一转身就骑了上来,“以后你不准在上面!”
茫然之际,孟渊脑袋一疼,睁开了眼。
“情欲存身。看到谁了?”细腰奴娇笑。
孟渊不理会,闭目稍作感受,便觉丹田有禁锢之感。
堪堪生出些许玉液后,竟不再滋生,分明是被压制了。
“走吧孟郎。”细腰奴笑的开心,拿过一竹伞撑开,迈入雨中。
孟渊提起刀,正了正斗笠,撑着地站起,跟在后面。
寻常武人动用浮光洞天,动辄歇息三四日才能恢复全盛之时。乃是因玉液瞬间抽离,身负重压之故。
孟渊三番淬体,差不多半日便能恢复如初。
不过此刻丹田被封,但筋骨的虚弱之感已在缓缓退去。
细腰奴打伞在前,孟渊提刀在后,捡了根竹子当杖。
出了门,看守的白役好似看不到人一般,兀自在埋怨雨水多。
“得快些了,他们的人在南边,离这里没多远。”细腰奴即便是催促,也带着几分媚态。
“女菩萨要不现在度我一回,然后放我回去。”孟渊屈服了。
“那可不行。”细腰奴娇笑,“孔雀说是你好苗子,我若是把你带回去,他一定开心。”
“原来你不是想度我,是想度解兄。”孟渊笑。
“我就是想看看他何时会破戒。”细腰奴谈起解开屏时,竟有几分希冀。
“……”孟渊瞅了眼细腰奴,又问道:“青光子到底在哪里?”
“上师静修的法地岂是我能知道的。”细腰奴摆摆手,“你们都以为我位在孔雀之上,其实孔雀才是上师看重的人,是受戒人。”
“你们上师是想屠松河府城,借此成道?”孟渊啥都问。
“我如何能知道?”细腰奴好奇看孟渊,笑着道,道:“不过若是孔雀接引了你,上师必然有法传你,到时你也就知道了。”
孟渊听懂了,不就是想让自己和解开屏一样,被种下念头么!
清水镇位于松河府城西,两人出了镇子,又过了两个村子,便进了山。
又往前走了里许,孟渊问:“还要多久才能到解兄的歇脚处?”
“还远着呢,估摸着要到晚上了。你冷么?可要奴家给你暖一暖身子?”细腰奴笑笑。
这个女人的话不能信,她说是晚上,但指不定一会儿就到。
孟渊不信,是故停下不走了。
细腰奴扭着腰,打着伞,往前行了一会儿,见孟渊不动,这才回转过来,面上犹带着媚笑。
她很自信。
“孟郎可是累了?”山间雨小,滴滴答答夹杂鸟飞蛙叫,更显的清净。
细腰奴的声音不大,可就是能落到耳朵里,娇媚的令人发腻。
“不能再走了。”孟渊丢掉竹杖,握紧刀柄。
“哦?”细腰奴依旧带笑,显然自信之极。
“我朋友在学堂,我得去接她放学。”孟渊诚恳道。
“浮光洞天施展之际,丹田玉液急速抽离,其人有身负高山之感。”
细腰奴斜打着伞,迈步慢慢走近,“孟郎,你玉液已空,怕是不能再战。”
“我玉液已空,女菩萨金海未干,咱们也不差多少。”孟渊道。
细腰奴闻言,收起了笑容,微微皱眉,道:“你丹田被封,玉液无几,无有天机神通,困兽之斗都算不上。”
“武者之基是上中下三天,又不是玉液。”
孟渊笑着往前迈步,“那日渔舟问答,解兄曾教我,若遇上六品的僧众,需得避让一二。亦或者,多学些天机之法。”
“孔雀是中肯之语,他确实看重你。”细腰奴道。
“他还说,武人本就有越阶强杀习惯。于无路处踏出一条路,这本就是追求武道之人的大道。”
双方相隔三十余步,孟渊依旧一步步踏前,斗笠和蓑衣之下的衣衫尽湿,“我还曾听一位前辈讲过,武人之路人人可修。”
“断腿断臂,哪怕被阉了,也不耽误走这条路!即便是丹田坏去了,也能再开!除非人死了!”
“武人之路无有学说,其紧要处在不怕破,破而后立就是!不怕输,再打回去就是!就算跌的粉碎,也能再站起来!”
“武夫是抗争之路,不屈之路,是天无绝人之路!就算真有绝路,也有匹夫一怒,砍出一条路!”
一时之间,孟渊丹田中仅剩的玉液好似沸腾一般,奋力冲击着所有窍穴。
丹田被禁锢,那就毁了丹田。
玉液在上中下三天已开的窍穴中冲撞不休,未按任何天机图运转。
这般无脑冲撞可能会发掘出新的天机之法,但也可能出大差错,伤及自身还算小的,乃或者断绝前路。
但孟渊不管不顾,只是催发不停。石门轰然,泥丸震颤,天灵盖像是要破开一般。
这是孟渊在路上思索许久的法子。这是绝路在前,万般无奈,拼却自身所有,挥出一刀的法子。
孟渊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武人这条路,就是不能怕输,哪怕跌的粉碎,也要砍出一刀。
“你疯了?”细腰奴皱着眉头,她已然明白孟渊要做什么了。
“我辈武人,就是于无路中踏出路,于绝境中破出生路!玉液虽干,可还有寿元,还有血肉!”
孟渊只觉血气满盈,浑身血肉筋骨却有崩塌之感,似不能持久。
但此时此刻,已然有了出刀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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