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兴市,六月,星期五。
早上七点三十分,风雨交加,瓢泼大雨。
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十字路口,雨刷器不停地刮擦着挡风玻璃。
等着红灯的时候,陈浩把车窗降下一条缝,点上了一支香烟。
这时,坐在后座的陈马,嘴里冷哼了一声。
听见他的不满,陈浩只好把烟头扔进只剩下半瓶的可乐瓶中。
他回过头,望向儿子:“小马,我一会儿就把你放到前面,你自己走路去学校。”
陈马没说话,只是望着外面的雨天。
陈浩叹了一口气,向后面伸出手。
见到他的样子,陈马瞳孔一缩,语气不善的道:“干嘛?”
“手机给我。”陈浩冷冷地道。
“我……我没带手机。”
“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陈浩盯着他:“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撒谎,快点,把手机给我!”
“做警察了不起?!”陈马嘀咕了一句,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部智能手机,扔给陈浩。
“你妈就是惯着你,下学期就上高三了,你还有闲心玩手机?竟然还敢带去学校?你班主任怎么说的?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连一个二本都考不上!”
“你别说我妈!”
陈马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妈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你就知道破案,破案,你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吗?你没资格讲我!”
陈浩胸口一疼:“你!?”
“我怎么我?你们就不该生下我,我妈是杀人犯,我爸是警察,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我家里的事情,就是因为你们,我在学校里对任何人都抬不起头来!”
“你特么的胡说什么!?”陈浩身体往前一探,一个耳光扇在儿子脸上:“你再这样说你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陈马脸色一滞,涨红着脸,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你回来!”陈浩一边喊道,一边打开了车门,但这时,红灯变绿,后面通勤的车队都按下了喇叭。
迫不得已,他只好回到车上,准备先把车开过红绿灯。
陈马提着书包,他在滂沱大雨中往学校的方向奔跑。
陈浩刚想追去,但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市局打来的。
他一边接听,一边看着儿子的身影。
先前,他打儿子的那只手掌,还微微有些发麻。
陈浩挂掉电话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把车拐向市局的方向,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给老婆打去电话。
电话很久才接听,陈浩知道,这个时间,家里的老人刚起床,需要专人照顾洗脸刷牙。
“喂?怎么了?”
陈浩听见妻子的声音,抿了抿嘴,忍住没有把先前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只是说:“你上午要是有空,给陈马送一套衣服去学校,他下车没拿伞,衣服都湿透了。”
电话那头的陈淑慧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问道:“你们父子俩又吵架了?”
“你放心,没吵架,你记得早点把衣服拿给他,别让他感冒了。”
但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直没说话。
陈浩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儿,我现在就去学校。下雨天,你开车小心点。”
说完,陈淑慧把电话给挂了。
陈浩自从两年多前,调任到省市之后,一家四口就住在这套三居室里。
这房子原本买不起,还是罗锐以炒股的名义,让陈浩赚了不少钱,所以一家人才买的这个二手房。
房间的面积不大,家具和家电也都是二手的,不是买不起,而是因为陈浩一个人上班,要养活一家四口,再说陈淑慧的母亲长年卧床,就光是她每个月的医药费,就是一大笔开支。
陈浩那点工资入不敷出,要不是罗锐经常换着花样帮他,陈浩连烟都抽不起了。
这屋子里长年都弥漫着一股浓厚的中药味,陈淑慧全职在家,除了照顾一家四口的生活,又要照顾老人,所以面容憔悴不少。
这些年,她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虽说自己老公是市局的支队长,地位崇高,手握权柄,但陈浩性格内敛,只是埋头工作,别的花招都没搞过,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其实,陈浩是有福利分房的,小区里环境优美,而且住的都是市局和市里的公务员,大家都是一个体系的。
但因为陈淑慧的原因,所以陈浩就拒绝了,一直住在这个普通小区里,就算是隔壁邻居,都不知道陈浩的身份。
见他天天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公文包出门上班,穿着陈旧的皮夹克,小区里的大爷大妈,都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而且还是工资不高、不被老板待见的那种人。
陈淑慧对外也从没说过自己老公的职业,而且她本来就不善言辞。
雨,还在继续下着。
陈淑慧走到母亲的卧室,帮她喝了中药后,她道:“妈,我去小马学校一趟,等我回来,再给你做按摩。”
“咳,咳……去吧,小马下学期就高三了,压力大,性格也执拗,我看他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不吭声的。
他小时候啊,还爱跑到我床上来,跟我聊天,现在长大了,一句话都不和我这个外婆讲。
淑慧啊,是我对不起你和浩子,我拖累了你们,你就不应该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
“妈,别说了,我是你女儿,永远都是。”
“那浩子呢?他现在是支队长,这么大一个官,你们一家子的生活,本该过的好好的,比普通家庭都要好,就是因为我这个老婆子,我该死啊,我早就该死了。”
陈淑慧站起身,摇摇头:“你要是再说这些话,让陈浩听见了,他又该批评你了。”
“浩子不仅是一个好警察,也是一个好人,你入狱那几年,都是他照顾我,他有孝心。”
“行了,我走了,我一会儿回来。”陈淑慧走出卧室,把门轻轻关上。
母亲的卧室长年都是关着的,这主要是考虑儿子的感受,因为常年卧病在床的人,上洗手间很不方便,所以床下都放着一个尿桶。
虽然经常更换,开窗通风,但这气味一直存在。
陈淑慧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去儿子卧室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装在背包里,然后从玄关拿起雨伞,出了门。
小区外面就是公交站台,乘坐11路车,能直达陈马所就读的市二中。
现在是早上八点,公交车站台上有不少等车的人,个个都是打着雨伞。
车来了之后,陈淑慧登上车,走向后车厢,坐在后排。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雨水敲打着车窗玻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所以陈淑慧打了一个盹儿。
因为通勤的人很多,车上的乘客吵吵嚷嚷,所以她被吵醒了,睁开眼时,她看见旁边的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转头看去,却发现对方马上移开了视线。
这是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兜帽衫,帽子罩住脑袋,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顿时,陈淑慧警觉了几分,不敢再继续睡觉。
公交车上的乘客很多,这人要是一个扒手,那最好是要提防一些。
半个小时的车程,陈淑慧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这个人,不过对方并没有做什么,而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手机,似乎是在和谁聊天。
这时,公交车到了市二中,陈淑慧下车,她还往后瞄了一眼,这个陌生男子并没有下车,而是继续坐在车上。
公交车开走,她来到校门口,向保安说明情况后,对方叫她稍等。
不一会儿,陈马冒雨从教学楼的方向跑来,他的球鞋踩着雨水,裤脚都湿透了。
见到母亲,陈马第一句话就是:“谁叫你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让你来学校,不让你来学校,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陈淑慧撑着伞,站在铁栅门外面,她把袋子递进栅栏,开口道:“你爸打电话说,你衣服打湿了,我给你拿衣服过来。”
“我不要!”陈马转身就想走。
走了两步,他又返回来:“你下次别来了。”
陈淑慧的手僵硬着,看着儿子的背影向远处跑去。
“小混蛋!”保安一直在边上看着,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人啊这是。”
陈淑慧充耳不闻,心里像是堵着一大块石头。
保安见怪不怪了,现在的学生好面子,家庭条件一般的学生,都不希望自己父母出现在学校里。
特别是那些清洁工、摆地摊的父母,更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会给孩子带来困扰。
眼前这位母亲应该也是这样的,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所以这个当妈的被孩子给嫌弃了。
保安叹了一口气,走进去了值班室,他并不知道刚才那个学生的父亲是市局的支队长,要是论父母的能力,这孩子其实在学校里是可以横着走的。
陈淑慧无奈,她走到值班室。
“您好,能麻烦您把这衣服拿给我儿子的班主任吗?”
“诶,现在的孩子啊,真不是一个东西,委屈了你这个当妈的。搁在这儿吧,我一会儿拿过去。”
“谢谢啊,大哥。”
“别客气,我也是做父母的。”
陈淑慧再次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学校外面的马路上,车辆少了很多,已经过了通勤时间。
要回去,只有走过马路,在对面的公交站台等车。
陈淑慧心情沉重,一边打着伞,一边走向斑马线。
儿子先前的态度和模样,一直浮现在她的脑后里,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车。
“滴……”
突然,一辆轿车停在她的跟前,司机长按着喇叭,脑袋伸出窗外:“你找死啊!”
陈淑慧突然被惊醒,连忙道:“对不起。”
但道完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的是斑马线,并没有违规。
接着,在转眼间,一辆面包车快速的驶来,直直的冲向她!
“嘭!”
陈淑慧手里的黑色雨伞,飞向了雨幕。
……
……
“雨停了吗?”
轿车里,罗锐坐在后排,睁开眼。
坐在副驾驶座的蔡晓静开口道:“早停了,天气已经放晴了。”
挨着罗锐坐着的林晨笑道:“好兆头,咱们这刚到省市,雨就停了,是不是预示着接下来,我们不用那么忙了?”
负责开车的田光汉嗤笑一声:“你这是妄想,这次回海江分局办案,魏局不把我们当牛马用,我跟着你姓。”
“切,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要让你跟我姓,你话虽然这么说,但我看你眉飞色舞,一点都不愁。”
“那是当然,在临江市待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单位,你说我高兴不?
再说了,我有多久没见妻儿老母了?哪像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小年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说的也对啊,咱们小组里就老田你结婚了,其他的都是单身。”林晨咂了咂嘴,看向蔡晓静。
“蔡队,你要加把劲啊。”
“我加什么劲?你嫌我老?”
“怎么可能,蔡队是咱们海东省的警花儿,追求您的青年才俊,能从临江市排到省市来。您现在这个年龄,可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段,有一丝丝成熟,又有年轻人的活力,还不显得稚嫩,啧啧,组长,你说我讲的对吗?”
这话说的蔡晓静俏脸一红,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后座。
罗锐抱着双臂,瞥了林晨一眼,岔开话题:“你不也是省厅的一朵警花吗?你就没追求者?”
“有啊!”林晨鼓着嘴:“但我都瞧不上,我的要求是,谁能打过我,我就跟他约会,至今也没人和我较量一番。”
田光汉给她扎了一针:“切,那不是因为你爸是吴厅,谁敢高攀你啊,我告诉你,林晨,你要不说你爸的身份,你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小伙敢不敢硬上?”
“呸,老田,我刚给你面子,说你嘴里吐不出象牙,信不信我把那个‘狗’字给你加上?”
“这有区别吗?你还不是在骂我?咱们早上离开时,大家都可是看见了,临江市局那些男民警,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再回去,我还看见有一个小伙子,还把你堵在门口,你俩还聊了好一阵子。
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爸是吴厅,我看一个个都得傻眼,话都不敢和你说。”
蔡晓静也笑道:“那可不是,咱们林晨小可爱,人见人爱,以后找的男朋友,肯定是青年才俊,我看就和你聊天那个,是技术队的副队,也是一个科长,其实和你挺般配的。”
“怎么就说到我了?”林晨脸一红:“科长有什么了不起,我刚说了,我的男朋友一定要打得过我,起码是支队长起步……”
“咳咳……”罗锐咳嗽了一声。
田光汉偷瞄了一眼后视镜,若无其事的道:“咱们组长就是支队长。”
“副的,副的!”罗锐瞪了他一眼:“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老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多出?”
“迟早的。”田光汉嘿嘿一乐。
“开你的车。”
“还开啥啊,眼巴前就到了。”
说着,田光汉把车开进海江分局的大门,后面一辆越野车也跟着进去,这车上坐着的是楚阳、杨波、方永辉和苏明远四个人。
半个小时后。
罗锐敲响了魏群山办公室的房门,没听见里面出声儿,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魏群山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眼镜,瞥了他一眼。
“没规没矩,不知道敲门?”
“不是……”罗锐指着外面:“我刚敲了,您没听见?”
“你的意思是我耳朵聋呗?”
“我哪儿敢?”罗锐悻悻然。
藏在他背后的蔡晓静露出身,敬礼道:“魏局。”
魏群山舒展了表情,点点头:“晓静,辛苦了。”
“谢谢魏局关心,不辛苦。”
接着,他看向罗锐:“要不是晓静去临江市,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怎么着?当初答应我的,两地办案,你给算算日子,你们在临江市待了多久了?”
“不是,魏局,我刚在临江市站稳脚跟,而且我是市局的副支队,我……”罗锐想要解释,马上意识到这个老狐狸不是因为时间问题找自己茬。
魏群山瞪着他:“我直接和你说吧,省厅前段时间开会研究,让你担任临江市的支队长,本来是打算等那几次功劳下来后,就让你升一级,但我给吴厅和朱总队建议……”
“您建议什么了?”
“建议暂缓!”
罗锐一摊手:“为什么啊?您阻碍我进步啊。”
魏群山冷笑一声,拿办公桌上的笔,指了指窗户外面:“你看我这栋楼旁边,看见什么了?”
罗锐摸了摸鼻子,一脸委屈的道:“荒地。”
“对喽!”
“你说在我退休前,能不能扩一扩啊?”
罗锐叫苦:“魏局,您就别为难我了,我哪有这本事,您直接叫市里给您拨款不就行了吗?要是您不愿意拉着脸去求人,要不,我私自掏腰包,给您建一栋?”
魏群山冷笑一声:“我哪敢求着你,说到这个,你那个红光资本有限公司的实力很雄厚啊,我听说省里好几位大领导多次去你那家公司视察,外面都在打听,这幕后的老板是谁,罗锐啊,你最好是悠着点。”
“我明白!”罗锐颔首。
魏群山这是善意的提醒,并没有先前的尖酸刻薄,这老狐狸虽然表情冷淡、一副腹黑的姿态,但他要是正经起来,谁都要发怵。
不过让罗锐搞不明白的是,这魏群山在帝城的关系很深,比胡长羽在省厅的关系还要硬,但为什么还没调任,反而一直待在区区一个分局里。
魏群山叹了一口气,开始正经。
罗锐不由得心中一沉。
果然,魏群山忽悠悠道:“你和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
“晚秋,莫晚秋。”罗锐回答,等着魏群山批判。
站在旁边的蔡晓静也竖起了耳朵。
“对,莫晚秋,我记得她,你的所有资产都在她和她父亲的名下,现在是没事儿,但要是有一天,你俩结婚了,你就做好准备,脱下身上的警服,明白吗?”
听见这个,罗锐不吱声了,蔡晓静也跟着愣住。
“怎么?你不愿意?”魏群山盯着他。
罗锐苦笑着摇摇头:“您这是让我做出选择啊?”
“我没这资历,我只是提醒你。”
魏群山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你和陈浩两个人,都是咱们海东省的刑侦天才,可是啊,你们都有短板,陈浩他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他这一辈子注定穿不上白衬衫。
但你啊罗锐,能力比陈浩更强,更加敏锐和聪明,你现在还年轻,这才23岁吧?你要是到了我这个年龄,可能已经去总部了,做到咱们警务系统的天花板。
但前提是,你得做出选择,只要选择这身警服,你就能扶摇直上。我和老胡、朱总队,包括吴厅,一定能送你上青云。
咱们海东省必须出一个天花板的人物,明白吗?”
听见这话,不仅是罗锐,就是蔡晓静都被吓住了。
天花板?这得多吓人?
冲出海东省,那罗锐将来岂不是比吴朝雄还牛叉?
魏群山突然说出这个话来,让罗锐又惊讶又疑惑。
“这……”
魏群山笑道:“这事儿还早,未来的路还很长,我说给你听,只是让你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我明白了。”
“那行。”魏群山拍了拍他肩膀:“你和晓静先去杜峰的办公室碰碰头,先熟悉一下近期的工作内容。
你们刚回来,也不急于马上投入工作,我给你们一天假,后天来上班。”
“行。”罗锐点头,满腹心思的走出办公室。
蔡晓静也是皱着眉头,脑子里愁绪万千。
当办公室的门关上后,魏群山赶紧回到办公桌,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多时,对面接听了电话。
“吴厅,是我,魏群山。”
“我知道是你,你打的我私人电话,我手机里存的有。”
“那个……我把您交代的事情,和罗锐说了一下。”
“他怎么讲?”
魏群山沉吟片刻:“没明说,但我看他那样,似乎有些动摇,毕竟穿上这身警服,肯定舍得不得脱掉。”
“那也不一定,他那个红光资本都快成国内最大的投资公司了,这小子的身价都好几十个亿了。不过没事儿,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不过你帮我盯着他一点。”
“明白,但是……”魏群山犹豫半晌。
“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了。”
“行了。”
对面把电话挂了后,魏群山叹了一口气,坐进办公椅里。
“诶,这个吴厅也是一个护女狂魔啊,为了女儿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罗锐这小子就那么招人喜欢?我怎么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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