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她不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啦。”
阿夜是敌是友,安野想必一直都很在意。
希望透过今天发生的事情能使她得以安心。
就在夏景心浮此念,打算劝安野不要太钻牛角尖的时候——
教室的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安野受到喀啦声响的吸引回望身后。
夏景则隔着她的肩膀看了从走廊进入教室的人影。
站在夕阳顺光底下的那个人影,是身在话题中心的阿夜。
安野又问“你说什么事情显而易见了?”
夏景回不出话来。
不只是被她的突然造访给吓了一跳,也担心刚才的谈话是否全被听见。
自己真的是太大意了,夏景深感后悔。事到如今仔细想想,中午才发生了那种状况,她会试图主动跟夏景等人进行接触应该是意料中事。早知道就不要放学后还拖拖拉拉地留校,等到回家再打电话联络,便不会碰上麻烦了。
只不过,双方迟早得出面谈谈,若从这个层面思考,她的出现反而省了麻烦。夏景从座位起身,握紧紧张得隐约冒汗的掌心说道:“学姐你好。中午的时候冒犯了。”
表面上看似顺从,实则带了点揶揄的意味。
不过阿夜没有搭理。面不改色地继续朝这里走来。
夏景原本想利用挖苦的方式让对方自乱阵脚,好让自己掌握主导权,但现实终究不如自己想象得顺利。这时——
“安野。”
阿夜视线一垂,一边看着僵硬得无法动弹的安野,一边用平板的语调说道:“你先离席一下。”
“……咦?”
“我不会危害他的。”
“可是,阿夜,我……”
大概是没想到阿夜会说出这番话来吧。
安野一脸狼狈,视线在阿夜和夏景之间飘游不定。
“不好意思,能请你照她的话做吗?安野。”
如果她的目的是想跟我一对一谈话,那么配合她的要求也无所谓。再怎么样应该也不至于会被她杀死才对。
更重要的是,彼此都有在安野面前难以启齿的事。
“你如果放心不下,那就待在窗外观看好了……可以吧?”
夏景像是在征询意见似地望向阿夜后,她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
态度犹豫不决的安野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点头应允,在从阿夜走进来的门离开教室的路上,她屡屡转头回望两人。确认她的身影随着关门的声响从教室消失之后,阿夜开口说道:“你在盘算什么?”
她应该是指中午的事吧。
「我哪有什么盘算呢。就像王川说的,只是凑巧碰面呀。」
「别想搪塞我。」
夏景试着装疯卖傻,但只是徒然让阿夜的视线变得更加凶险而已。
「我没兴趣陪你开无聊的玩笑。」
「真是的……跟中午判若两人呢。」
故意语带讽刺地自言自语后,对方稍稍从夏景身上别开了视线。直觉这是冷不防被踩了痛脚的信号的夏景,平时的坏毛病忍不住发作,对她展开追击。
「……小川。」
试着低声呢喃了那个名字。
「……!」
攻击命中。
阿夜冷酷的表情可悲地在瞬间遭到瓦解,霎时涨红了脸。
「你……」
「学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小川』的呢?」
「这、这问题与你无……」
阿夜现在就跟当初看到叶亚把宝剑改造成电锯时一样的狼狈。不过她现在脸上还泛起了红晕,若换个角度看,感觉甚至比之前那次还要无所适从。
「话说回来,那个王川是哪里好了呢?像他那种不过就只是……」
「你不懂小川的……!」
下意识激动起来的阿夜,在看了夏景的脸之后,随即封口。看来似乎被她察觉这是圈套了。是手法太过明显了吗?夏景在心中咂舌。﹒
——算了,就这样打住也好。
毕竟激将过头有可能导致她勃然大怒,那绝非夏景的本意。
「好啦,王川的话题就先摆在一旁。我们来谈谈正经的事吧。」
夏景耸了下肩膀收起笑容。
阿夜脸红耳赤地抿住嘴唇垂下了脖子,不过等她重新抬起脸时,又变回了锐利的眼神。
令人不禁佩服她心情转换之快。
因此夏景也坦荡荡地回看她的眼睛,开门间山地表示:「其实呢……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伙伴。」
「你是认真的?」
阿夜略略皱眉。似乎感到十分错愕。
「叶亚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没有用的。」
「我倒是不认为一定没有用喔。你并没有特别厌恶人类对吧?只要看你刚才的态度就晓得了。」
沉默。是因为被人说中了秘密,还是因为更错愕?
镜片底下的冷漠双眸和夏景口中所谓的『刚才』迥然不同,完全让人读不出心思。阿代那种直肠子的人还比较容易应付,其实阿夜算是夏景头痛的类型。
不过,绝不能因此退缩。
「而且……放任繁荣派那帮人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不可能不晓得。牺牲者会持续增加下去的。说不定有一天祸害也会殃及到王川的身上。」
「我不会让她们危害到他。所以我才会加入她们。」
……
她轻叹了口气,过了数秒,才微微张开嘴说道:“他陷入了矛盾。”
“……矛盾?”
“……为什么矛盾?”
阿夜加重了回答的语气。
“口头上为叶亚的未婚夫,
阿夜加强了语气回答枣的疑问。
「口头上自诩为枯叶的未婚夫,他战斗的理由却是为了人类。姐姐和朋友死掉全是我们的责任,无法原谅我们一族的存在——在我听来,他似乎是这个意思。」
「那是繁荣派把人类……」
「繁荣派和本家都一样。无法逃避的现实……他所憎恨的对象,究竟是杀人不眨眼的繁荣派?还是杀人的行为?」
听到这里,安野惊愕地看了阿夜。
「我想他应该没有在憎恨叶亚和你才是。不过,也因为如此所以显得矛盾。或许,他以为鹿族和人类可以和平共存吧……但那只是幻想罢了。」
「不过,那是……」
「你我应该都可以理解。」
在人世中像人类一样生活、长大的两个非人类。
在境遇相同的两人的眼眸里——各自蕴藏了对照的情感。
「……我们的母亲也做了残酷的事。」
阿夜的话中蕴藏着达观。
「我……才……」
安野则是蕴藏了绝望。
这就是两人的差距。
在村子里长大的人,和人类相较之下本来就是怪物。倘若以别种生物之姿和人类邂逅,或许双方还能以异种姻缘自居。
那么,被当成人类养育长大的怪物,在人类眼中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当知道原本以为是人类的人其实是怪物时,人类会有什么反应?
男人是否会愿意去爱一个怪物呢?
「……李崎。」
坦白承认自己是怪物的她,下场是遭到人类的拒绝,屡屡犯下了罪恶。
无论怀抱着什么样的价值观,只要身为那种妖孽的一天,就永远不可能从名为仪式的桎梏逃开。相对地,人类在另一种意思的层面下,也无法别开眼睛视而不见。
阿夜默默不语地从愣怔的安野的面前掉头转身。
在她那张背离了情同姐姐的友人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了一丝的哀伤。
当夏景准备动身回家时,太阳已没入山的另一头。
时间是下午五点过后。即便春天的脚步已近,日落时间仍来得甚早。夏景将手放在口袋里,一如要驱走寒意般快步走在归途上。
面临住宅街的道路车流稀少,显得格外寂寥冷清。
可是,教自己冻彻心扉的原因只有温度和街景而已吗?这样的疑问在夏景的心头涌现。
后来,夏景和安野两人在几乎没有任何交谈的情况下各自回家了。
夏景不清楚安野跟阿夜谈了什么。不过从表情来看,谈话内容应该跟自己的雷同吧。
毕竟那个气氛难以开口问话,而且她也没有想询问夏景的意思。只不过,当夏景向她道歉说「抱歉,都怪我多此一举」时,安野只说了句「不是你的责任」,脸上还挂着哀戚的笑容。
不然是谁的责任?夏景心想。
是怀着凄厉觉悟贯彻己道的阿夜吗?
是遭到原本情谊深厚的阿夜拒绝,最后无力阻止她的安野吗?
是空有一股想要救人的热情,可是不自量力缺乏自知之明的丑态毕露的夏景吗?
抑或是——横亘在鹿族与人类之间的那道无法填补的隔阂呢?
大概全部都是原因吧。
阿夜切割得太透彻,安野顾虑得太多,自己则是判断得太天真了。阿夜所说的话实在太过一针见血,教夏景自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假如繁荣派的人对夏景或身旁的亲朋好友伸出毒手时,夏景究竟保护得了谁?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谁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保护不了任何人。
即便是鹿族的阿夜,也决定舍弃王川以外的一切。然而,无力的夏景却无法舍弃任何一个人。
继承了方媛遗念的叶亚。安野和林羽。还有父母、朋友。自己的手实在太短,不足以将所有人都搂进自己的怀里。
尽管如此,即便深知如此。
夏景还是对阿夜的做法抱持存疑的态度。
午休时间在王川的面前涨得满脸通红、说话吞吞吐吐、眼中容不下其他事物的她,纯粹只是一名恋爱中的少女。像她那么纯情的人,时下已算少见了。
王川说她「从以前就是这个模样」。也就是说,阿夜大半辈子的人生都在爱慕着王川。可是——她却为了心仪的对象,打算牺牲自己的恋情。
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夏景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而且也联想到方媛未能跟自己表白就命丧黄泉的事。假使安野往后有了喜欢的男生,一想到她必须面临什么样的抉择,他的心情就莫名沉重。
夏景并非无法承受阿夜对自己所说的重话。就是因为承受得住,更使自己内心的感情与理性相互矛盾,对于自己该怎么做感到迷惘。
「该死的家伙。」
夏景语带自嘲地自言自语。
要是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现在自己应该早就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露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不仅把阿夜拉拢到本家,也消除了安野的烦恼——这样的希望也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思虑不周而付诸流水。夏景对自己的肤浅感到恶心想吐。
「……真是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突然,有一句话飘进了开口正要叹气的夏景的耳里。
一个有如少女般的细柔嗓音。
——该如何是好?
「……咦?」
夏景讶异得停下脚步。
为什么耳朵会收到自己的心底话?
纵使怀疑有可能是幻听,夏景还是紧张地东张西望。这不是幻听。
抬头一看,在一道面向住宅街的公园的铁丝网上——
有一个少女——坐在上头摆荡着双脚。
穿着单薄的衣服,只是适当地修短的俗气发型。
脸上面无表情。
视线也没有在看着夏景,彷佛在虚空中徘徊一样。
瞧她那奇特而让人嗅不出人味的模样,夏景心想:「难道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可是,从接下来从她口中编织出来的话语,可以知道实情并非如此。
……
「……咦?」
乍听之下莫名其妙的一连串字眼,和最初『该如何是好』的喃喃细语在夏景的脑海中串成了一个脉络。
能串连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景有印象。
有一个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很久没听某人吟唱了,而且夏景本身也没有详细记得很清楚。
可是夏景重新想起来了。
不对,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或许可以解读成不祥或毛骨悚然,可是却又让人印象强烈的一连串词汇。
和脾气温和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匹配的那个是——
那个是——
——为了拥抱你的四只胳臂。
「姐……姐姐?」
夏景的姐姐最喜欢的——歌谣。
像是在关掉电视之后,或是在整理垃圾的时候。姐姐她常不经意地顺口吟唱出来。夏景自幼耳濡目染,甚至不记得自己曾问过「那是什么」。
因为对夏景而言,那串字句的意思就是『姐姐常常挂在嘴边的歌谣』,没什么觉得好奇怪的。
铁丝网上的少女看也不看夏景一眼,继续哼唱。
所以,夏景不禁将回想起来的句子接着念了出来。
「……只不过我再辛苦也无法抵达。」
大概是听到了夏景的声音吧。
少女总算把视线移向这里。
「谁。」
与其说是问话,宁可说感觉偏向喃喃自语。
无论从声音或表情都看不出类似感情的成分,夏景有些困惑。
「呃……一年级的?啊,我是说学校的年级。」
「不,二年级。」
原来是学姐。夏景连忙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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