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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败相

    但府军将士手中的投矛已经投掷出来了。

    一瞬间,仿佛天都黑了一般,天空中满是密密麻麻的短矛在嗡嗡飞舞着,葛家兄弟擅投矛,而近距离的三十步至五十步的肉搏交战时,以投矛杀敌,取其威力巨大,又是突如其来,将取得意想不到的功效。

    如果是在高处,可以看到府军将士几乎是在瞬间便投出了数百支短矛,由于葛存忠等人教导有方,府军将士们的短矛都能投到三十步外,沿着中路胶着的战线,最少在第一时间有三百支短矛被投掷出去,后排的其余将士,仍然从身后抽出剩下的投矛,继续向前投掷。

    颜奇的军伍,瞬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这些戴铁盔,穿精铁扎甲的海盗,部列比那些杂鱼要整齐的多,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勇之辈,渴望杀戮,无视死亡。

    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伙伴被短矛投中,有人被划破肚腹,内脏和肚肠一齐流淌出来,瞬间有强烈的恶臭和血腥气弥漫开来,这种场景简直比人们幻想中的地狱还要恐怖百倍,哪怕是杀人无数的海盗也多半忍受不了这种恶心和恐惧,更害怕投矛的威胁,很多人忍不住伏下身去躲避。

    这种近距离的投矛如何躲的开?

    更多的短矛被丢掷过来,近距离的投矛威力大过平射的重箭,哪怕穿着扎甲,矛头仍然能轻松破开甲胄的防御,深入人的肌里,很轻易的就使人重伤。

    刺中人的脖颈,人瞬间就死了。

    击中面门,人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便死了。

    胸口,肚腹,中矛者无不重伤惨嚎,很快也就死去了。

    战场上的血腥气更浓郁了,颜奇已经与府军将士短兵相接,他将弯刀舞动,盾牌挥舞,但他也知道沉重的铁矛根本就不是盾牌能挡住的,他只能呼叫身后的部下,尽可能的与魏人的锋线接触纠缠,若退后几步,可能就为投矛所刺穿。

    海盗们已经死伤惨重了,三百多甲士冲向前方,立刻被投矛打下势头,而府军攻击依旧凌厉,似涨潮时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不停的扑击着前方。

    海盗们的悍勇和武艺终于抵敌不住了,大量的海盗在这样的攻击下被杀死了,更多的开始往后退去。

    颜奇与几个府军搏斗,他开始时信心很足,但打了一气之后才发觉,对面虽然只有三人,配合却是相当默契。

    一人持盾只顾抵挡颜奇的攻击,两人持矟,一左一右不停的夹击。

    正中那人,身高比颜奇怕是要高两个头,身上披着铁甲,不停的向下滴落血珠,嘴唇下巴上的胡须极为茂密,其实府军不提倡将士蓄须,一般时间都是要剃短,这是卢文洛,返乡期间没有剃须,上岛之后便备战,更无暇顾得此事,此时颜奇的攻击犹如暴风骤雨,但卢文洛不慌不乱,他的横刀砍崩了七八个口子,已经不能用了,卢文洛索性将横刀丢了,两手持盾牌,半蹲身体,用盾牌挡着这个海盗的弯刀劈斩。

    身后的两个伙伴一个是周怀勇,另一人卢文洛并不认得,但两人和他的配合一样默契,三人不仅将颜奇的攻击挡住了,而且将这个匪首给咬住了,不使颜奇有脱身的机会。

    有一群海盗上来试图帮助,但被另外的府军给挡住了。

    海盗的中阵被打崩了,或者说,是一团团聚集在中间的混乱阵列被彻底打跨了,在列阵而战的军人面前,这些比岐州盗更悍勇,比大魏西部的流贼,荆湖的山匪更凶残的海盗,亦不是堂堂之阵的对手。

    挟弓矢持长矟,并不就是武人,而束伍成列,令行禁止,杀生报国,这才是真正的武人,才具有武人之德。

    这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信念,亦灌输给部下们,府军将士以锐阵击敌,杀敌至今,前锋死伤者不知凡已,而一人阵殁,则后排迅速向前补上,继续冲击,无人犹豫,亦无人返身回顾。在这样军阵的冲击和打击下,在箭雨和投矛之下,纵然府军将士亦是甲胄不厚,兵器不精,却是节节推进,将当面之敌打的溃不成军。

    交战至此,战场上态势已经相当明显了,府军的大阵基本保持完整,大三角的阵列一直在向前推进,已经推到西边里许,很多海盗已经被推回到沙滩上,一些海盗慌乱之间慌不择路,开始向码头处的一些建筑物中躲藏。

    中军不停的射出箭矢,丢掷投矛,长短配合,杀的海盗魂飞魄散。

    地面上积尸很多,双方都有死伤,但每死一个府军将士,在严密的配合之下,最少也杀了对面十人以上,由于冲击太快,杀戮太重,地面上的尸体都逐渐堆积在一起,人死了,血流不止,原本干燥的地面都变得泥泞起来。

    很多府军将士不得不暂停脚步,将挡住身后大阵的积尸拖开丢在一边,有一些海盗重伤未死,这时也顾不得给他们补刀,只和尸体丢弃在一旁,由得他们呻吟挣扎。

    有海盗在阵后哭嚎起来,有个首领部下几乎死光了,纵然有船亦无用了,他捶击地面,哭叫道:“在南洋海面快活多好,抢何地都无往不利,抢商船最为省力,却到这魏人地界,死伤这般惨重,所为何来!”

    哀声一起,便再也止不住,这些海盗,强梁时以杀人为乐,但当自己被人所杀时,怯懦之心使他们完全遏止不住自己了。

    葛存忠等人都听到哭嚎声,不觉都道:“此辈说是劲敌,真是令人羞愧,今日和这些孬种厮杀,真是脏污了手中兵器,待打完这一仗,得去南安溪边洗干净才是。”

    府军士气由是大振,攻击更迅,虽然两边有大股海盗跑动,激起漫天扬尘,府军大阵却是不管不顾,只有左侧翼弓手不停射箭扰乱敌阵,主力仍然向前,力求完全将海盗正面击穿。

    秦东阳至此已经确定步阵能破敌,然而也忧心敌人左翼厚实,他观看左翼情形,估算左翼海盗有一万人以上,阵列虽然混乱,但异常厚实,光是这一部的群盗数目就在府军的两倍以上,是以还不能说已经完胜敌人。

    中阵现在是止不住的,亦不能侧向击敌,只能将中间海盗洞穿之后,从其左翼身后转身再击。至于海盗右翼,数目不多,阵列散乱,应该也无大将主持,军心已沮,暂且可不去管他们。

    计较已定,秦东阳叫来传令塘马,对他道:“去上复君侯,我军一刻之内可穿敌中阵,再与其后捣其左翼之后,而彼时战起,请君侯率骑兵击左翼之侧背,那时候如铁槌击瓦罐,可以一击破敌了。”

    塘马仔细听了,又将秦东阳的话复述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这才迅即上马离开。

    看到传骑离开,秦东阳心思稍定,大阵在阵前调度并不容易,在此期间左翼海盗会和右翼合力兜转回来。

    但秦东阳不愿君侯冒险,骑营越早参战,困难就越大。

    只要步阵回转,以海盗阵战之力当然不是府军的对手,到时可以轻松破敌。

    ……

    颜奇且战且退,他身后已经与大海不远。

    最危急的时刻,终于有一些心腹部下冲上来,暂且挡住了那几个府军的攻击,但魏人的攻势太凌厉,中军已经跨了。

    很多海盗已经在往海中游过去,希望能直接游到大船上。

    但开战前颜奇为了稳固军心,下令舰船撤后,连小船也撤走了,舰船距离海边还有好几里,一时间哪能游的回去,就算水性高明的海盗,在苦战之后,还穿着衣袍,怕是也要大半淹死在海里了。

    更多的人往左右两侧跑,到处是胡乱跑动的人群,不少人将兵器都丢弃了,赤手空拳的到处乱跑。

    颜奇身边的人时多时少,战至此时,三百多持天方剑和刀的部下已经不知所踪。上阵之初,满以意可以带着这三百人,汇同诸多群盗,邀击魏人府军,打断其进攻的势头。谁知道对方如狂涛巨浪,自己这边就象是孩童堆起土坝,妄想阻止如此浪涛,刚一接阵,三百多人被一通投矛就击跨了,当场死了几十,其余甲兵也被淹没,在严密凌厉的府军阵列之前,个人的武勇是毫无用处的,海盗们大半开始逃窜,只有那些强悍而自忖武勇的,或是几人一团,或是数十人聚集一团,还在奋力抵抗着。

    在颜奇身边聚集了二十多的银甲将士,还有数十个亡命逃命,看到颜奇又汇集过来的群盗,众人搬来尸体堆积,逐渐堆成了半圆形的长垒,他们将一些短刀,匕首,短剑,短斧投掷出去,伤了好多个未披重甲的府军将士,稍遏对方进攻的势头,也略作喘息。

    至此开战还不到半个时辰,对面已经推进了二里多地,已经渐至海边,四周已经可清楚听到海水扑打岸边的声响,还能感觉得到氤氲水气,但对颜奇等人来说,此时除了奋力抵抗之外,已经无有别的心思了。

    在与府军对抗的同时,颜奇也一直注意自己一方的左侧,那里还有万余群盗,其中有两千左右是刘旦练出来的精兵,在万人军中这两千多兵马也相当显眼,有大量的长枪手和刀牌兵,在人群中队列不乱,最少是保持着基本的阵列。

    此时颜奇已经大为后悔了!

    刘旦曾经劝他在无事时训练身边的近卫兵马,最少要练成几千人规模,但颜奇感觉日常在身边留几千人太耗费钱粮,他又不是康天祈,康天祈掌握着倭国航线,原本就是获利颇丰的线路,而又有倭人请他驻守一国,可以收取赋税粮食,养兵的压力很小,加上在倭国大魏的航道上收取海商赋税,收入最少是颜奇的数倍以上。

    而颜奇和刘旦两人短视的很,两人近来对海商多半以抢掠为主,现在往吕宋暹罗线路的海商减少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也是沿岸而走,战战兢兢,惟恐被群盗劫掠杀害。

    为此,颜,刘二部的诸盗已经在各国沿海抢掠,否则无以自存,原本繁荣富裕的商道被这两人自己毁灭,自是无有养兵之能了。

    原以为养三百多精锐也够底定大局了,若吕宋各国与群盗相争,这些兵马也尽够了,可惜今日遇到的是南安府军,却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敌,相差太远,真是悔之晚矣。

    颜奇等人,也是相当疲惫了。

    他们披着几十斤的重甲,在战场上先进后退,不停的挥舞盾牌和兵器,抵挡府军的袭击,这样边打边退,汗出如桨,身上的衣袍都已经湿透了,有一些受伤的人,鲜血和汗水混杂着从衣袍下摆流淌下来,很快在脚边洒落,汪起很大一摊血水。

    包括颜奇在内,所有人都是口干舌燥,嘴唇里似要冒出烟来,他们早晨划小船上岸时都带了水,但是水早就喝光了,有不少人将空的水囊放在嘴唇边,无非就是倒出几滴水珠,毫无用处了。

    府军已经杀至岸边,将士们也都很疲惫了。

    在他们身后,大约有超过百人以上的府军将士,或是重伤,或是已经战死了。

    一些穿白色短袍的医兵在战场上出没,他们在死尸堆里都在不停的翻捡搜索,只要是自己一方的人,稍有气息的就搬抬下去,看看能不能救治回来,哪怕前方弓矢如雨,刀剑相交,亦不能叫这些医兵停止搬抬受伤府军的脚步。

    打到这时,府军也略有些疲惫了,很多战死或受伤的都是队主,哨官,都头级别的武官,看到上司,同袍们满身浴血的搬走,府军将士的心志也不可能不受一点影响。

    金抱一被一个海盗砍了一刀,刀伤从左眼一直划到右边的下巴处,整张脸都似乎被划开了,还好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伤,但看起来异常的骇人。

    他和林存信,李福祥等人分别统部右移,逐渐增加右翼兵力,弓手也从左侧被慢慢调至右侧,葛家兄弟率一些矛手留驻左侧,主力仍然在奋力向前,但前锋兵线有些疲弱了,一时未能粉碎前方海盗最后的抵抗。

    而群盗左,府军右侧的海盗越聚集越多,且已经把兵锋延伸到府军阵后侧方了,若叫他们真的兜过去,抚府军之右背而击,左右配合,纵击跨正面海盗,其后仍然将会陷入苦战。

    在此之时,秦东阳亲自突前,府军将士的精神复振,锐气再复,又恢复成对海盗穷追猛打的状态。

    颜奇咬牙苦斗,指望刘旦能救出自己,他眼前之敌又成了适才那个身高过人,身体毛发很长,象一只人形猩猩般的府军,其单手持盾,不停挥击,颜奇身边有几个拿弯刀或长剑的部下,都被他用盾牌挡住,然后被长矟手刺伤或刺死。

    而在四周,依托在建筑物四周,或是结圆阵抗敌,依靠武勇和凶悍本能战斗着的海盗们,在最后一轮狂暴的攻击中迅速跨了下去,在颜奇身边再无一团团最后奋战的海盗。除了他和身边的十来人之外,所有人都在奔逃。他们向左右两侧,向海边,向码头处逃窜,在早晨上岸时,这些海盗还踌躇满志,信心十足,充满着嗜血和抢掠的欲望,现在他们的精气神和体能都跨下来了。

    颜奇也在且战且退,在他十几年的海盗生涯中,也曾经有血战厮杀的经历,对眼前的一切他不算陌生,但从未有过一场战事叫他感觉如此的吃力和毫无希望。从府军冲击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如山峦压迫而至,一切抵抗都被粉碎,都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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