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散了,无事了。”
随着三声锣声,南安府军和警备士们陆续散去,南安镇现在变得异常繁华,光是店铺就有三四百家,还有大量的商行与繁忙的港口码头,侯府别府也一直维持着一定的规模。
警备士们在镇上和别院,到官庄,各个村落附近分散开来。
卢文浩等人自是如实道来,小吏最终叹道:“你们到福州时,没感觉到异样吗?”
“咱们行色匆匆,”卢文洛已经接受过扫盲教育,原本他也识得一些字,看过一些书,平时爱好也是听鼓儿书,这时说话还是颇有些文质彬彬的感觉,只是挠头的动作有些破坏了气质,他道:“倒是感觉市面有些紧张。”
“还有南安这边。”张仲德道:“商人多了,停的船也多的不合常理。”
“你说的不错。”吏员对张仲德道:“你是探家,还是调任到南安?若是调任南安,我会留意你的。”
“上头是问我是不是要留南安。”张仲德很坚定的道:“南安虽好,但我还是要回东藩,这一次是要带家人一起回去。”
“暂且不行了。”吏员看看众人,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海盗来袭之事,据现在的传言,海盗并未打算往福州漳州泉州处来,是打算去东藩。”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再想想一路见闻,周怀勇第一个跳起来,叫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东藩去!”
“目前还没有接到侯府的命令。”吏员道:“连你们这一车人,休息人员不到五十,连镇上的府军才一百多人,侯府并没有叫咱们回东藩,想必是近来世道较乱,南安这里也要紧。你们先各自回家,不要急着搬取家人,如果别院这里进入警备状态,所有在册军人一律要至别院备战,不得延误。”
吏员也知道有谣言南安侯得了时疫重症,但他没有说出来,不打算扰乱南安镇上驻军和警备人员的军心。
在岛上是没有办法,在南安这里,则尽量以维持和安定人心为主。
“他娘的,早知道不休假了。”
“我还打算再打仗时搏个军功勋章,记功升迁。”
“给咱们君侯效力卖命,老子乐意,这一仗错过了,不知道被兄弟袍泽们笑成啥样。”
众多休假的府军将士极为不满,站在当场骂骂咧咧,另外的驻留府军则有人道:“一样的府军,一样的俸禄,一起训练苦哈哈,咱们被轮值到南安还没说啥,你们说个屁。”
几个吏员聚集在侯府门前,有人感慨道:“这便是闻战则喜?”
叫骂声中,休假人员又重新上车,有几个南安府的人直接扛起包裹,步行离开。
张仲德,周怀勇和卢文洛等人则是谷口镇各处去,他们也是久未归家,既然暂且无事,自是抓紧时间回去探亲,因为敌情不明,很可能东藩会有大战,这一次搬取家人至东藩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了。
……
“心源兄,王大府虽然强梁,但那是弹压不安份的矿工和滑横豪商,其实建州的局面,也没有外人传的那么坏。”
灯火之下,王心源和另外几个同年好友,还有妻子林氏一起聚在暗室中商量下一步的行止,王心源面色惨白,但好歹还撑的住,并未失了体面,倒是他的妻子林氏一直两眼含泪,已经是方寸大乱。
众人都是有生员身份,另一个秀才感慨道:“我就说王兄沉溺医道不是好事,此小术耳,不仅无益大道,对学术无益,还会徒惹是非,今日之事就应在我当日的话上了。”
另一人还是苦劝道:“老实说我等并不是替王大府做说客,但是每天都有衙前诸役上门催逼,官府还下了海捕文书,再耽下去,怕是……”
王心源冷冷一笑,对众人道:“无非就是诸位年兄怕连累自身,这一次回建州,原本就是要会亲访友,不料居然遭遇这等奇事,本朝近三百年,未听说有强迫医者上门医治,不成就下文书逮拿的事,我也是闻所未闻……”
王心源亦是生员,不过其家贫不能自给,加上家族有医学渊源,其自幼聪慧,学医举一反三,长大后为了贴补生计就替人诊脉看病,因为是医学世家,掌握的成方数量多,加上察颜观色确定病因要靠经验,也要看天赋,所以他未到二十便开始行医,十余年来已经成了大方脉的名医,赚了不少家资,也因此得以去京师参加了两次解试。
若没有行医所赚的诊金,家贫者想连续多次至京师参加解试,这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就算如此,两次不中,王心源也是不打算再考了,原本打算安心在家耕读行医,前一阵有好友托他去替福州杨大府医治,原本王心源不愿往,后来被好友再三恳求才迫不得已走了一遭,结果返回建州之后,建州知府王越便是派人请他过府说话,并且说要替小妾看病。
这一下王心源当然是要拒绝,他是大方脉高手,但不精于妇科,如果勉强替大府的小妾看病,传扬开来,必定会坏了名声,以后很难在士林立足。
但王心源也没有料想到,他先是拒绝,后来不胜其烦,干脆躲避起来,然后王越就干脆下了海捕文书,赤裸裸的撕破了脸皮。
这一下事情可是闹大了,王心源激愤之初,原本打算去和王越理论,后来得了一些人的指点,知道王越是故意生事,根本没有小妾生病这一回事。他又在建安躲避了一阵,亲眼看到无数矿工家破人亡,建安县城内外已经有好几千流民乞丐,而又有人传言,府衙大牢之内,每天都有尸体搬抬出来,王大府一言不合就把人枷号,活活枷死,要么就是在黑牢里整治了,打板子,压土包,不一而足。
普通的欠债农民,在府衙大牢走一圈,不是死也是残了,有人被捆在尿桶十几二十天,家人赎出来之后人已经疯傻了,回家没几天便发狂疾死了。
这些血淋淋的先例在前,王心源有些读书人的酸腐气不假,可是他行医多年,见惯世间百态,他可不是傻子。
近几日东躲西藏,多半是在同年家里躲避,但在压力之下,这些曾经相交莫逆的同窗好友们也是顶不住压力,表面的好意之下,也是掩藏不住的趋利避祸之心。
“诸位‘好意’我心领了。”王心源一拱手,说道:“趁着天黑,我和拙荆即刻便走。”
“王兄往何处去?”有人道:“海捕文书在,怕是不得随意往返。”
“我悄悄去南安,坐船下闽江口,再坐船去江陵。”王心源道:“王越手伸的再长,也不能伸到江陵去。”
这倒是一法,王心源躲到江陵,他又没有真的犯什么法,建州的公人可不能跑到江陵去逮拿人犯,事闹大了,王越不过是福建路的一个知府,权势又压不住那边的贵人……
有人宽慰道:“以心源的医术,在江陵立足不是难事,以后出入高门大府,可不要忘了我等才是。”
又有人道:“此番我听说杨大府也荐王兄去东藩替南安侯看病,若去东藩,似乎也是不错的出路。”
“我绝不会再替贵人看病了。”王心源森然道:“此次若非却不过情面,前去给杨大府看病,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非来。寒家原本就有祖训,其中一条,便是不得与贵人诊脉看病,我违了祖训,合该有此劫难!”
原来王家还有这般祖训,倒也是明智,不过还是有人嗟叹道:“王家先祖虽然有先见之明,但也不确然。要知道文宗之前,法度还很森严,老实说,祖宗驭下之法,待百姓最宽,禁厢军次之,吏员再次之,官员再次之,宗室再次之。自仁宗时,对官吏宽仁,虽然引得天下官员士绅交口称赞,然而自此后吏治崩坏,官员不复受制,然而不受制约,胡作非为,还是这二三十年的事了。”
王心源没有心思讨论这等事,他内心急如星火,谁知道这伙人中有没有人为了贪污富贵,邀好王越而出卖他?
时交子时,王心源夫妻也顾不得心晚,叫人点了两盏灯笼,王心源和家中跟出来的一个老仆分别提灯,三人携带细软行李,顶着星空先走村落小道,一路听得不断的狗吠声,到了官道上,认准了往南安的大道,却避开不走,只沿着沿途的村落小道走。
在黎时时,他们看到有建州总府的团练一行人打着呵欠在官道上巡逻,也不知道是去祸害了哪里的百姓之后天亮才回来,王心源知道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俱是建州各地无赖子,盗贼,甚至是徒刑犯被弄出来组成了这个总团,他们的用处当然是替王越干脏活,捞钱,逼走不听话的矿主,而王越的打算则是将矿山铁场合并,用自己人重新开办,大赚特赚。
但王越却不明白,他那般做法,只会使人们畏惧,逃离,除了不开工不能活的矿工还在各处游荡等活计外,大量的中小矿主已经逃离,大矿主们还在和王越讲斤两,但明显王越的胃口太大,大家都不想与他谈下去了。
在躲避的时候,王心源等人趴伏在道边水渠里,浑身染满了淤泥,内心充满了屈辱感。
到天亮之后,各人简单吃了一些干粮,王心源算算已经快到谷口镇,这里算是南安势力的外围,在这里各条道路都有卡子,当然是建州总团设的捐卡,他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泥渍,同时吩咐妻子和仆人不要随意说话。
到谷口镇外的西南官道时,离的很远就看到几十个拿刀弄棒的人在把守路口,来往的行人极少,自从各官道有了这些总团的人之后,能绕道的人便绕道,能不出门的人便不出门,就算是商人也是一样,哪怕货卖光了,宁愿不出门办货,也不想受这些人的勒索。
在王心源前方十余步外,一个菜农被左右开弓,脸都打肿了,只因要交五个钱,他只交出了三个。
还有几辆马车在等候入谷口镇,王心源注意到,一辆大车里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
笠帽,灰色的短袍,牛皮革带,双排铜扣,袖口也有铜扣,还有人在胸前挂着铜片,亮闪闪的,看起来相当耀眼。
而肩膀处则是有铜星标识,似乎是南安府军的军衔。
王心源经常往来南安,知道府军的军衔标识,也知道他们其中作战勇武的人才有资格佩戴那个勋章,他看到那个军人是肩膀有三颗铜星,应该是一个小军官,脸上有一条斜长的刀疤,给这个看起来相貌普通的青年汉子,增添了几分肃杀气息。
另外七字在脸上,额上,只要被判刺配的犯人,一生也洗脱不了罪犯的身份了。
眼前的这伙人,一半以上的人身上俱是有纹身,大魏立国之后就废除了给军人纹身的恶心,以提升军人荣誉,给犯人纹身则是没有改过,仍从旧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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