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时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君子,此时的表态亦是如此。
论学问在场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其说话平直无华,并不卖弄,而且就算学校之事,也坦言可能会出错,并不打算专断专行。
这样一来,李仪等人俱是笑起来,当下各人都道:“惟修先生初至,我们拦在门口就讲了这么多,还是进别院去,开宴之时,从容慢谈。”
徐子先对吴时中的表态也是满意,正欲率众人进入别院,这时陈佐才趋行至徐子先身边,低语了几句。
徐子先对吴时中等人告了个罪,请李仪方少群傅谦孔和等人与吴时中先进去,自己却是要出外片刻。
这也是常事,众人不以为意。
陈佐才和护卫首领林绍宗一起陪徐子先策马而行,往新移民的安置点而去。
林绍宗也是少年牙将出身,今年十七,身姿挺拔,深沉寡言,厚重朴实,高时来去当了骑营张虎臣的副手,田恒去了水师任统制,金简主持军情,每日都在培训新人,安排人手去设立情报点。
军情司已经成立很久,但一直没有什么有成效的结果,但徐子先并不急,甚至他已经安排金简在收买一些海盗,倭国的,吕宋的,各大海盗之间的倾轧争执和未来的动向。
可能要好几年军情司才能开花结果,徐子先并不着急。
从别院向前,经过一条主道,再往侧方向奔驰里许,前方有大片的丘陵区域,全部烧荒过了,只余下一些草皮没有烧尽,大片的火烧地将山丘和林地与人们的居住区域隔离开来,尽量的减少蚊虫的影响和危害。
南安溪的一条支流经过这里,水流不绝,清澈见底,很多妇人在溪流边上浆洗衣袍,她们搬了些圆石放在岸边,用木棍敲打浸泡了皂角的衣袍。
在砰砰声中,大约有三百多新移民刚刚至此,一些户房的吏员摆了几张桌子,令这些新移民排好队列,他们要登记造册。
吴时中和张明亮的家人也是要登记造册,不过他们会受到优待,不必在这里排队,户房的人会把信息采集好之后,替他们制好腰牌和户牌,然后送到门上去。
每个定居点都编成百户,每家每户都有信息户牌,然后每个官户和民户,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幼、童都有名牌腰牌,这样能最大程度的杜绝奸细细作。
同时也是一种震慑,这样的管理力度比大魏还要严密的多,各处定居点和商行镇上,各个工厂都不可能出现浪荡子和无赖子,每个人的信息都登记在案,年龄,身貌,住处,籍贯,联保人,还有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任何人都需要有工作,如果长期在岛上不领田亩,不事耕作,同时还不是吏员警备,也没有到工厂做工,也不是码头水手,那么时间长久之后,一般是不超过三个月,这样的人会被真接驱离出岛。
徐子先开辟东藩,要将其做为一个相当吸引人的所在,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整个东藩的氛围,安全性,都是要考虑在内。
看到君侯前来,吏员们也只是以目视之,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也是徐子先的规定,他四处巡行,开初时人们都会抛下手头的事向他行礼,中断工作至其身侧,后来干脆就下令,任何人看到君侯时,无事行礼,有事则继续行事,不得有违。
在吏员们的桌案之后,是大片的帐篷区。
定居点修筑好的有极多,但不是刚到岛上的人就有宅邸可住,要甄别,考核,再进行分配,同时要考虑到其是否有还债的能力。
移民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单身汉的移民也可以接受,但单身的妇人和孩童不太可能被接到东藩来。
失去壮劳力的家庭很难在开荒屯田或是工厂里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债能力也弱,其实主要是缺乏自立的能力。
一个家庭,理想的状态是有两个成年的男子劳力,身体健康,两个身体健康的妇人,再加两到四个孩童。
这样的家庭男耕女织,两三年内就能完全的自立了。
俟其自立之后,会促进岛内的经济,形成良性的循环,整个岛上的贸易,工业,农业,渔业,畜牧业,整个生态链条就完全的建立起来。
若是鳏寡孤独一类的人,除非是武卒水手的家属,可以到岛上的养济院和慈幼都来居住。
帐篷区里是刚至不久的新移民,户房的人会给他们准备好一切,然后工房和农房的吏员来甄别,根据其当家男子的过往经历,比如是纯粹的农民,或是干过水手,出过海,又或者当过木作,瓦工,或是灶夫等若干种职业,然后来给他们提供工作,就算是为仓夫灶夫,他们也是有资格领取院落宅邸,并且申请开荒一些田亩,数量不会太多,毕竟不是正经的农夫。
徐子先下马之后先走到帐篷区,很多百姓在一旁围观,但没有多少人上前来。
这些新移民对徐子先只是充满畏惧,也有一些好感,但不象老移民那么内心对徐子先是充满爱戴。
有男子,有老人,但不多,孩童很多,在帐篷营区里随意跑动玩耍。
营区的卫生保持的很好,毕竟有专门的吏员负责督导,卫生和防疫是新移民们的第一课,不超过十天,他们就会改掉在福建路其余地方形成的所有的不良习惯。
不仅乱丢垃圾不可能,随地大小便更是被严格禁止,吐痰亦是不可,疫气是唾沫传染在他们上岛第一天就被宣布过了。
要及时洗手洗脸,更换脏衣,要防蚊虫叮咬,垃圾要填埋,各家各户都要讲卫生,防止爆发鼠疫。
一开始时人们会不太适应,一个月之后他们就会相当适应,并且更喜欢清洁卫生的环境。
帐篷是很厚的牛皮所制,每家每户分配一个,地面是很厚的草垫,上面再铺上麻布。
肯定没有正经的房舍好,但对在此之前住茅草屋的贫民来说,这种帐篷也没有太多不适应的地方。
饭食是食堂制,新移民还没有能力起火做饭,他们也没有吃食,只有少量的铜钱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带着一些锅灶盆碗和简单的衣袍包裹,那些破旧的家俱是不能带到东藩来的,还不值运费钱。
如果有人舍不得,侯府也会适当给一些补偿,不过好意思拿补偿的人也并不多。
就是些拼凑的床板,断腿的破烂桌椅,拿出去也卖不到几文钱的货色为多。
“见过君侯。”
“君侯安康。”
“俺是岐州人,被陈于泰祸害惨了,多谢君侯了。”
“漳州人又不谢君侯了?多谢君侯!”
男子们胆量要大一些,在徐子先巡查各处的时候,终于是有不少男子簇拥过来,向着徐子先抱拳行礼,嘴上都是说着一些感激的话语。
徐子先含笑挥手,口中大声道:“诸位不必多礼,日后是经常见面了,你们都可能成为我的官户,大伙儿和我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子孙多代,都要互相扶携才是。”
人们都知道南安侯很年轻,但却没想到是眼前这般年轻后生的模样。
高大,不是很英俊的长相,看起来还算顺眼,看起来很干净,脸上的笑容也很真挚,令人感觉相当的舒服随意。
穿着是蓝色的箭袍,头上是戴的软脚幞头,腰间一根革带,带着一些实用的物件,比如火石和小刀,另一侧悬挂着一柄短刀,长于匕首,短于横刀,识货的人知道是障刀。
在徐子先说话时,声调柔和,态度亲切,在营区巡行不久之后,很多百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只是他们也不能过于靠近,穿着铁甲的护卫们还是隐隐将徐子先和百姓隔开,只是做的态度并不冷硬,也没有那么过于戒备的神态。
相比这个时代的大人物们,徐子先已经足够的低调和具有亲和力了。
这时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余岁左右的男孩,在外围向徐子先默默跪了一跪,并没有说话,跪完之后,母子二人又转身离去了。
“君侯,这是岐州港里迁出来的。”看到徐子先瞟过去的眼光,陈佐才也是看了一眼,上前解释道:“陈于泰死后,尚有数百妇人和其子女无处可去,这些妇人被强掠而至,家人多半被杀,或是有空也不得回,她们愿归我们侯府,以君侯令,我们将她们带过来安置。有的在各处工坊洒扫,后厨帮手,也有的在别院当仆妇下人的,或是到各官吏家帮忙,也有在这营区或隔离区当厨娘,仆妇,这母子二人就是在安置营区做事,在厨房打打下手。”
陈佐才又感慨道:“按古人行事,诛陈于泰和群盗之后,多半要夷其三族,不分老弱,不管是垂死老人,还是襁褓幼儿,都会被斩首弃市,包括这些可怜的妇人在内。君侯保全她们的性命,还给她们事做,可以养活自己和幼子幼女,人们都说君侯杀性重,我看君侯仁心不下于当年的仁宗皇帝。”
“此理所应当之事。”徐子先道:“杀戮如果没有必要,就是虚弱的残暴,鄣显的不是武人的武勇,而是可耻的怯懦罢了。这些人,在岛上过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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