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要紧,做好了,我会格外酬谢牧之。”徐子先对傅谦道:“宗室不可开办工厂,分散到各家各户,人家不能拿这个事来攻讦,如果做好了,附近几千家官户隐户先做着,再给流民和镇上居民,沿河住户密集,可以用五家,十家联做的办法,不顶工厂的名,但可以轮流上下工,获利颇丰,到时候,会有一笔额外的酬劳给牧之。”
徐子先想了想,说道:“最少也得三千贯才能酬牧之的功。”
傅谦喜欢的嘴都合不拢了,他前半生三十年不得志,穷的要死,已经打定主意,别的事情无所谓,钱财的事情一定要上心。
一下子有几千贯,傅谦如何能不欢喜绝倒?
当下嘴都变笨了,说道:“世子给的太多,这怎么好意思?不收的话,又怕世子不高兴。”
徐子先微微一笑,他现在对属下的这些人,了解的较为透彻,许给他们的好处也是针对各人的脾性来,象是对孔和,要是公开说什么赏几千贯钱,那头驴准保当面给他难看。
对李仪,私下许诺李仪会坦然而受,并且会相当高兴。
吴时中则帮着这个名士做事就行,私下的馈赠没有必要,而且徒增反感。
傅谦,赐之以财帛,陈佐才,给其官禄权位。
陈道坚,要紧人才,是徐子先着力培养的少年心腹。
其余诸人,或财帛,或官位,总是逃不掉名利二字。
驭下之道,也是有很多学问,徐子先对各种人才都不会有什么偏见,想做到的,无非就是人尽其用这四字就好。
……
傅谦回到别院,杨英明已经等他多时。
“孔玄平说是要叫傅先生看过兵器样子,再回禀给世子知道。”杨英明道:“我来回奔波,不知道见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回,谈了多少次价。现在差不多有结果了,还请先生不要和我为难才是。”
傅谦笑道:“牙将现在除了少数跟随护卫,多半都在营里效力。老杨你也是个节头,入营最少是个副统制,何苦这么奔波劳碌。”
杨英明也是笑道:“我这人喜欢吹牛喝茶,见人说话,喜欢奔来跑去的,人以为苦,我以为乐。要是叫我去营里守规矩,打敬礼,站立正,这个苦还真的是受不来。”
“也是,”傅谦道:“人各有志。”
杨英明道:“牧之先生说的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却是一张钱庄的存票,当然是南安镇这里蒲氏钱庄的票子。
现在的钱庄还不能通存通兑,只做存款用途,而且也没有利息,和银行根本无关的一项买卖,只做铜钱兑换和存款两项业务,有名望和实力的大商家,才能开办得起钱庄,能叫商户和百姓放心存钱。
“这是一百贯。”杨英明笑道:“汀州何家出手向来大方,并不是叫先生循私,只是仰慕先生,愿意先结个善缘。”
这倒是个意外之财,傅谦想了想,笑着将票子收到袖里,嘴里却道:“老杨这是你自己说的,东西若不好,钱我如数退回给你,到时候不要说我不讲情面。”
“这个牧之先生放心。”杨英明咧嘴笑道:“东西要到武卒手里用的,人人看在眼里,要是不好,我敢荐到世子面前?”
“这话也是。”傅谦料想杨英明也吃了不少回扣,商家竟争,买通经办的人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足为怪,也不必太过较真。
当下收了存票,回家的路上到杂货铺子买了一些玩具零食,又到绸缎店里给妻子买了一匹蜀锦,厚实华美,正好裁剪冬衣。
这么一团喜气的回到家中,妻儿见了当然各自欢喜,晚间饭罢,小孩子们早早睡下,傅妻便问今天之事的来由。
待傅谦将这事说了,傅妻道:“夫君拿这钱,说是常见的规例,但要想一想,世子待属下,是不是按常规的做法?”
“这,”傅谦摇头道:“并不是。世子对下头的人,各有不同,成年牙将,敲打任用,给官职,俸禄,但不假辞色。少年牙将,管的很严,待遇很好,平时不训练时就很亲厚。我听人说,高时来,田恒,金简和李普等人经常到内宅随侍世子左右,世子待他们如兄弟般亲厚。对李奉常,秦典尉,孔玄平,敬畏有加。对我,还有陈道坚,陈佐材一伙儿,就是态度上较李奉常他们要正式一些,是正经的上下区分。”
说到这,傅谦若有所悟,说道:“不管态度上如何,世子待人面诚而实惠,不象有些主上,口惠而实不至。就拿纺车这事来说,如果我真的把水力坊车做出来,世子说赏三千贯,那就一文钱也不会少我的。”
“可不就是?”傅妻道:“现在各镇子提起世子来,哪一个不夸说世子为人?若是人家知道你拿外人的一百贯,对世子欺上瞒下,人家怎么说咱们,这事败露了,世子不会用你,还有谁会敢用你?”
“有理,真是有理。”傅谦使劲点头,两眼眨个不住,说道:“真是家有贤妻,不出横祸,古人诚不欺我。想想这一百贯拿着没意思的很,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傅妻道:“我们总是穷怕了,贪财没什么,但越是喜欢钱财,就越要有长远之道。我看世子不会风光一两年,夫君好好跟着他,总会有更发达的一天。”
“这话说的是了。”傅谦说道:“这钱当然要退给杨英明。”
“你还得回报世子。”
“那不成出卖朋友了吗?”
“公是公,私是私,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傅妻道:“如果杨英明这事败露了,提起送你钱的事,你就把钱退了,世子又会怎么看你?同僚们还能信你?”
这一下,傅谦是真的明白了。
看着眼前发妻,鬓发已白,跟着自己十来年一直熬苦,现在总算苦尽甘来。这时傅谦也隐约明白,越是这样能跟着自己吃苦的发妻,见事反而明白。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春风得意,家境越好,手里越是宽松,已经考虑在镇上买个大宅,纳两房妾,想想真是不当人子。
这两件事,不妨都缓缓在说,现在世子如锥而出,不顺眼和不服气的人还是很多,凡事谨慎小心为好,不是讲享乐的时候。
这么一想,果然想到徐子先自己亦尚不求享受,每天忙于公务,内宅都较少回去。
就算回内宅,也常召刘九四和张家兄弟等大匠入内,商谈事情,或是把牙将少年中的佼佼者,分批召入,摆上几张方桌,几道随意的小菜,一起用饭或是只摆些清茶水果,聊天谈事,少年牙将们无不以这种待遇为荣。
旁人不知道,徐子先对这些少年寄望很深,谈天的时候,古往今来的各种故事,还有为人处事,带兵打仗的一些最基本的道理,徐子先都是化繁为简,一一对这些少年娓娓道来,时间久了,这样自然能作养出优秀的部下出来。
这一番苦心,明白的人不多,傅谦算是隐隐明白的一位。
想到世子的所行所为,再想想自己,确实也是有些内愧于心。
“但这等事,随着钱财日多,处处有钱经手,不知道陈大眼他们又能经过几番诱惑?”
……
“回扣之事,原本在所难免。”听了傅谦的汇报,又看着一百贯的钱庄兑票,徐子先倒还沉的住气,在场的李仪和孔和两人,俱是气的满脸通红。
孔和更是最为生气的一个,他为人耿介清廉,除了自己的俸禄之外,从来不肯占公家半文钱的便宜,是以当初在侯官县衙很受排挤。
世道人心就是这样,人家拿了,你不拿,自然会受人怀疑,并且大加排挤。
“杨英明这厮可恶之至。”孔和怒道:“他给傅牧之一百贯,自己最少落一千贯,而咱们最少亏一万贯,这是显然当然的事。”
“也是大有可能。”李仪摇头道:“杨英明身为牙将节头,先侯爷保他当了正九品武官,如果争气一些,何尝不是一个管用的人才?”
对这样的人也以人才相称,在座的人都不出声,显然是不赞同的意思。
孔和气乎乎的道:“然则买矟,刀,斧的这笔开销,还有和何家谈妥的条件,又如何呢?”
“这件事,好办的很。”徐子先道:“一则要验看兵器,合格为第一。二来,价格方面,不要叫杨英明继续去谈,换一人去,那么此前谈好的肯定不能作数,重新再来过便是。”
“这算釜底抽薪?”李仪赞道:“世子果然大才。”
“就傅牧之你去。”徐子先道:“谈价,验看,你和陈道坚两人一起搭伴,给陈道坚多一些历练的机会。”
“好的,”傅谦起身抱拳,说道:“我一定将这一件事谈好。”
众人奉迎,徐子先自己倒是没有任何自得自满。
他反而是在反思自己的不足之处。
有些事情理应先考虑清楚,不管是用人,还是设立制度,先就得建立一个靠的住的制度,然后在不同的位置选用不同的人。
拿眼前这事来说,原本就不该交给杨英明去办,这件事算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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