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么?张师爷,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有人却说,陈典吏权势最大,这不,怀津府第三大富李家的案子,就交给他去办了。”
张义咬牙:“那是我让着他!”
王礼赶紧帮着敲边鼓:“是的,钱公子你不懂,我们知县大人,对张师爷言听计从,若是张师爷说孙典吏不行,那他就是不行。”
“张师爷,这次,你可大意了,这案子给了陈典吏,是大大的不妥。”文瑾道。
“有何不妥?”张义很不高兴,拿着筷子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你不知道啊,这李家男主人虽然没了,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可人家并不是没了实力,且不说明湖城前附廓知县路灿路大人,还是李秀才的表叔,就是李家大小姐的新婚丈夫,也是中原府林县知县。”
张义的手一哆嗦,但还是强撑着:“那又怎样?远水不解近渴。”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别看路灿路大人只是中江府知府,才五品的官儿,他去年可是把一品的冉内阁都扳倒了。”
路灿的名字,张义还有些模糊,一听到冉忠建,张义的酒都吓醒了一半。
文瑾趁机又添了一砖:“张师爷你说,这位路大人是和陈珂陈大人联手的呢,还是巧合?”
张义才不相信是巧合呢,他犹豫了一下,问文瑾:“你知道路大人和李家这亲戚,走的近不近?”
“近不近我不知道,只知道李家大姑爷,就是去年路大人的师爷,只因为单枪匹马去招安了一帮土匪,立下功劳,让皇上破格提拔为知县的。”
“还有这事?”张义羡慕地差点流口水,都是师爷,他怎么没这么好命呢?
文瑾怕走题,赶紧又补了一句:“张师爷,你说,李家出事,路大人会不会伸出援手?”
“肯定会的,且不说李家和他是表亲,就是为了林县知县这个昔日属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王书办赶紧帮腔。
文瑾接茬:“嗯,我也觉得是这样,听说,李秀才下葬的那片山坡,以前就没主,是他直接从官府买的,王大说的什么人家强买强卖,根本站不住脚,要强买强卖,也是官府先买了去,人家李秀才是从官府买的。”
“是这么个理儿!”王礼连连点头。
张义掂量了半天,觉得这话必须赶紧给主子说去,他建议把案子给陈典吏,是因为这家伙够黑,够狠,从李家弄出钱了,大家都有份,但若是这钱有命拿,没命花,他还是不要的好。
“来来来,张师爷,喝酒!”
“不喝了。”张师爷还得仰仗知县这棵大树,可不能让他倒了,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过了明天,可就麻烦了。
“吃菜,吃菜!”文瑾做了个手势,小二给几个人上了鸡汤面。
张义一言不发,吃完就匆匆走了,王礼对着文瑾:“小哥好手段,几百两银子未必能摆平的事儿,你竟然几两银子一桌菜,就完事了。”这是要好处了。
“王书办,事儿成了,不会少了你和张师爷好处的。”用人之际,自然得给点希望。
王礼满意了,他已经拿了十两银子,后面,若是再有十两,那可就圆满了。
陈典吏他们的胃口,非常大,就算诈出钱来,也没他份儿,十两,也好过看别人拿几百两,没自己一文钱的好。
送走王礼,文瑾的心放下了一半。接下来,她只能祈祷怀津府的知县不是特别贪婪,若是要钱不要命,她的威胁,还真不能解决问题呢。
“啪啪啪”有人轻轻鼓掌。
这个时候的客栈,本就是生意清淡的时候,刚才饭堂的客人本就不多,这时候更是只剩他们一桌,什么时候,黑暗的角落还坐着这么一位顾客,只见他双手背后,慢慢踱步过来:“这位小哥好手段啊,路灿大人要是知道你拉他的虎皮谋事儿,会不会生气呢?”
“不会!”文瑾很自信,“路大人要是再怀津府,肯定会亲自来走这一趟的。”
“哦?可是,路大人肯定很不喜欢听见,你说他和陈珂陈大人勾连。”这位还真不容小觑,竟然对朝廷的事情清清楚楚。
“我有说吗?”
那人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好手段,好手段,想必金诚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那你说是不是呢?”文瑾撂下话,打算离开,这人实在太危险。
“过来坐,信不信你今天办的这事儿,我说能成就能成,说让它不成就不成?”
文瑾心里又是一紧,乖乖停住脚步:“这位大爷高姓大名?小的自忖没有惹过你。”
“惹没惹我,看你这会儿的态度,过来做。”
文瑾只好走到那人对面,坐下。
“让我猜猜你是谁。”
一听这话,文瑾头发都炸起来了,这里谁会认识她?谁又要和她过不去?
“别紧张,钱家的小姑娘,你这玩的越来越大了。”
文瑾觉得凳子忽然塌陷了一般,她天旋地转地往下掉,这地面,怎么这么远,总是到不了底儿呢?
“公子!”石榴见主子身子晃了一下,赶紧伸手扶住,文瑾这才缓过劲儿,刚才被突然揭破身份,她真吓着了,文瑾也不是多么胆小的,关键是,对方她根本没见过。
“请问你是谁?”
“我猜出了你来,你也试试猜猜我吧。”
文瑾凝眉,这人说的一口京片子,微微有一点点怀津府的口音,长相嘛,还真的很好,是个美大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人,貌似快三十岁了,眼睛不很大,却黑黝黝十分有神采,他静静地看着你,似乎都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把人衬托地十分睿智……
文瑾脑子里忽然一亮,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人钱文瑾,见过沈四老爷!”
“哈哈哈,我有这么老吗?”他忽然这么大笑,把石榴吓了一跳。
“所谓幺房出长辈,老爷不过一个称呼啊,四老爷几位兄长,已经让人称老爷了,你总不能还叫少爷吧!”
“哈哈哈!”沈明熙忍不住又是一笑,他刚从外地回来,走到县城,天色已晚,不得不找家客栈住一晚,却看到王礼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晃悠,便跟着走了进来,那会儿这里吃饭的人还有几位,并不惹人注意,他挑了个黑暗的角落坐下,要了酒菜,一边吃喝,一边偷听,刚开始人声嘈杂,后来,可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不用看人,沈明熙很快就判定,这位女扮男装,为李家出头的人是谁了,外甥竟然会对一个乡野女子动情,他沈明熙,作为姐姐托孤之人,自然要把钱文瑾调查地清清楚楚,这两年,他两下南疆,一是为了完成主子的托付,二也是为了这事儿。
没想到,钱文瑾比他想象的还聪明,竟然兵不血刃,就能解决李家的麻烦,这份机智,在外面行走的男人都没几个能做得到,连外甥推崇的钱文翰,一个十八岁中举的有为青年,都未必能做得这么漂亮。
“果然和我的外甥很般配。”沈明熙心里嘀咕,情绪也很高涨,忍不住逗弄了文瑾一下,看到小姑娘花容失色,心里特别爽快——嗯嗯,正常反应,若是一点也不怕,他简直怀疑这个女娃,是南疆派来的奸细了。
“沈四老爷,你来县城,总不会特地来搞破坏的吧?”文瑾说不清什么原因,她觉得这个沈明熙特别好相处,虽然捉弄了她一回,但却给人以温暖、明朗、安心的感觉,令她不知不觉,便对他放开心怀。
听到文瑾微带娇嗔的话语,沈明熙心中很舒服,他就喜欢罩着自己人。
“你原来还有怕的啊。”
“当然了,我本来就最怕你们沈家伸手了。”
“别担心,沈平还没这个胆子。”
“不见得。”
“嗯,嗯,谨慎是应该的,那小子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敢做坏事了,等我回家,就好好教训于他。”
文瑾笑:“这才是做叔叔的样子。”
“我不喜欢做叔叔。”
文瑾奇怪地抬眼。
“我喜欢做舅舅。”
文瑾大囧,只怪钱隽做事太张扬,沈明熙那么关心外甥,肯定瞧出端倪来了。
“我过几天会进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沈明熙很想看看,外甥见到文瑾跟着他,是个什么表情,他比钱隽大不了多少,总喜欢逗小外甥玩儿。
文瑾摇头,在这个社会里混,还是遵照一下这个社会的规程,太过惊世骇俗,会给自己招祸的。
“你男人都敢扮,还有什么不敢的?”沈明熙又忍不住想逗文瑾,这个小女娃太对他脾气了,聪明胆大,智勇双全。
“我是没办法,从懂事起,就被娘这么逼迫,现在,也习惯了,不好改。”
“有没想过,她不是你娘?”沈明熙探寻地望过来。
文瑾一愣,皱眉:“这有些匪夷所思了吧?我怎样到她身边的?没道理能瞒过那么多人的眼啊。”
“呵呵!”还没到揭锅的时候,沈明熙便打了个哈哈。
告别沈明熙,文瑾来到二楼她的住房,石榴伺候着洗漱后,她便躺了下来,这么些年,东北西走,她早就养成倒下就睡的习惯,很少像今天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个写信,说想她的人,在做什么呢?西疆战事,既然节节胜利,为何还没有结束呀?
其实此刻的钱隽,已经到了京城,他在脸上贴了胡子,头上戴一顶旧毡帽,住在东城门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多数都是城里做苦力的穷人,一个院子,挤得满当当的都是人,哪怕一院子里都是男人,没一个女人,也没人怀疑。
五千人马,已经来了三千多了,没发现盯梢,也没有引起人怀疑,他已经顺利地把人安排下去,东城门和西城门附近,住得最多,城中的洪远镖局少一些,还有一些,住在城外。
他已经让人把太子战败受伤,回京疗养的消息递进了宫里,对手肯定会想办法核实消息是否准确,只等他的第二道假消息进去,让他们相信太子生命垂危,那些人相信以后,表面上肯定会做出焦急迎接的假象,自然会耐心等待皇上大行,才会假惺惺哭一把太子,然后拥戴刘贵妃的儿子翼王登基。
皇上虽然糊涂,做了不少错事,钱隽却不想让那些人伤了他,他小的时候,皇伯伯对他十分宠爱,才使得那个贱人,不敢伤他性命,改用养废他的计谋。
有命在,才有他钱隽今日的反击。
朝廷拥戴太子的大臣,也还是不少的,毕竟,太子代表正统,代表着名正言顺,在儒学当道的国度,最讲究尊卑上下和名正言顺。
太医现在,用人参为皇上吊命,就是等太子返回,原来,皇上让太子回京的旨意,已经下去三个月了,西疆前线,却根本没有见到传旨的钦差,这中间的蹊跷,用脚趾想也能知道。
国师刘林深见到太子受伤,生命垂危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太子假装的,想借此回京,准备登基。他让自己的人再探查,得到准确的消息,太子现在还没到松林镇,并且,似乎确实命不久矣。
“难道这是天意?”刘林深原来是南疆总兵,女儿进宫得宠,当了贵妃,他也被皇上封为国师,进了京城,南疆的军权,留给了儿子掌管。
身份不同,心思就不同,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眼界跟着也不一样,在南疆,刘林深殚精竭虑想往上爬,等到了京城,想法立刻就变了。女儿特别争气,一举得男,而皇后却因郁郁不得志,三天两头闹病,后来干脆被人下药,差点丢了性命,皇后从那以后,便关闭宫门,吃斋念佛,不理外事,他的女儿刘贵妃,掌管了皇上的内宫六院,虽然不是皇后,却行使了母仪天下的权利,而外孙翼王,更是聪明伶俐,深得皇上喜欢,六岁就被封王,十二岁便被特许开衙建府,在刘林深的运作下,势力庞大。
既然老天这么厚待他,刘林深的心也越来越大,刚开始,他不过想让外孙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现在,他很想试试自己坐一坐是什么滋味,这个念头虽然不靠谱,但他多方筹谋,觉得儿子说不定可以,孙子是肯定能的。
想到这天下,有一天会姓刘,刘林深的心,就美得能开花。
但这个前提是,太子必须得死,他已经派出得力的人手,沿路阻截了。
刘林深又盘算起京城的布防,万一内阁那几个又臭又硬的大学士,坚决反对翼王呢?要知道皇上有七个儿子,翼王排第五,前面除了太子,还有个福王,性格温厚,学识渊博,也是很受文臣拥戴的夺嫡人选,为了翼王,他悄悄让人给福王送了一个国色天香的歌姬。每个人都有缺点,福王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音律和诗歌,那歌姬一曲动人心,福王就栽倒下去爬不上来了。
翼王还有个对手四王爷钱旻潋,其母还是宫里仅次于贵妃的乔淑妃,但不知何故,皇上却只给他了一个郡王的爵位,竞争力便打了折扣,刘林深并不担心。
若是没有太子比着,那些大臣会不会原谅福王呢?毕竟谁没个年轻的时候?
哼,关键时候,文人都是摆设,还是他们这些武将能派上用场,刘林深咬牙,研究起手上的资料。
嗯,五城兵马司统领张峰瑞是自己的人,九门提督梁江国却只忠于太子,过几天让他陪主子上路就是了,若是不得已发动宫变,九门提督离皇城,还是太远了些。
可惜,这最近的大内侍卫总统领肖先来,却性子不阴不阳,谁也摸不清他到底忠于谁,用肖先来的话说,他只忠于皇上,也就是说不管谁登基,他都会跟从,看来这家伙,可是第一大滑头啊,稳坐不倒,既不会立下拥立之功,也不会因为站错了队,招来杀身之祸。
刘林深把肖先来放到一边,觉得不足为虑,谁会怕一根墙头草?但大内侍卫,却是决不能放在一边的,肖先来手下,有个程桂勤的,是乾清宫大侍卫,这个人若是能助一臂之力,可就万事大吉了。
刘林深已经在程桂勤身上下了很大本钱,现在,是该要他回报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钱隽却焦急地等待太子的到来,按理,应该这两天到京的,可为何打探的人,查不到一丝消息呢?
只有太子回来,才能召见梁江国和肖先来,至于如何处置张峰瑞,也得太子拿主意,钱隽已经和张峰瑞的副手姚随旺接触过了,本来,这五城兵马司统领的职位是他的,只因为张峰瑞忽然搭上国师府的线,才把姚随旺挤下去了,在五城兵马司,姚随旺的号召力,还是比张峰瑞大多了。
“咳咳——”
钱隽一听就知道石振宗在搞怪,他抬头叫进。
“来消息了,小龙正准备布云。”钱隽豁然抬头,太子太鬼,竟然连自己都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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