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二更。 )
时辰已经不早,李从璟在帐外站了半响,因为思及战事部署,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天将佛晓的时候。孟松柏见李从璟正在凝神思考,也不敢上前来打扰,最后实在是耐不过黎明时分的寒冷,担心李从璟着了凉,不得不来提醒。
成都战事不比梓州之役,李从璟也不能准确推算出城破的时辰,但他还是看得很清楚,夺下成都恐怕就在今日了。得了孟松柏的提醒,李从璟并没有进帐,而是快步就近上了一座角楼,来观望战场。
大军对成都的攻势是没停的,战事持续的这半月来,每日夜双方都在激烈交战,白昼与黑夜的不同只在于攻势的强弱与战法的不同城头内外火光通明,映照得四周如同白日,也不存在多少夜战的技术难度与生理条件限制。
然则无论如何,黎民前后的战事总要消停些,攀爬城头的将士已经很少,大部分都是土山、巢车以及城外军阵的弓弩打击,再过上片刻,正在奋战的这批将士就会被换下来
即便是暂时休战,将士会撤下来,巢车、云梯车等大型器械也不会被运营中,只不过要放在城头弓箭射程范围外。当然,新运入战场的巢车、棚车另当别论。
从角楼上下来,李从璟刚吩咐了孟松柏擂鼓聚将,就看见莫离赶了过来。
“听闻昨夜收到了简州的捷报?”莫离靠近过来就问。
李从璟颔首,“西川州县,至此基本都已底定了。”
“离这几日看过战场,只怕今日大军极有可能破城!”说这话的时候,莫离眉眼间都是振奋之色。
“也该是时候了。”李从璟长吐了口气,与莫离联袂走进大帐。
等李从璟坐了,便有近卫将早膳端上来,李从璟就着莲子粥胡乱吃了几口,便让近卫将食案撤下去,没多时,闻鼓而来的将领就陆续到达。
“数月鏖战,成都已成最后一役,昨夜简州捷报送到,诸位,对成都最后一战,正当此时!”李从璟站起身说这话的时候,初升的晨阳正露了头,大帐中一片明亮。
“请大帅下令,夺下成都!”帐中众将莫不轰然抱拳,一时间铁甲交响,如环佩齐鸣。铁骨将军的吼声,好比烈日阳刚。
“高行周!”李从璟开始点将。
“末将在!”高行周出列,他前日刚完成双流、广都等四县的战事任务归来。
“本帅令:横冲军攻成都东面!”
“末将领命!”
“皇甫麟!”李从璟声调渐高。
“末将在!”皇甫麟昂首而出。
“本帅令:龙骧军攻成都北面!”
“末将领命!”
“王思同!”李从璟点出第三将。
“末将在!”王思同应声出列。
“本帅令:虎卫军攻成都南面!”
“末将领命!”
“李从璋!”李从璟声如洪钟。
“末将在!”李从璋跃然出列。
“本帅令:飞云军攻成都西面!”
“末将领命!”
“孟平!”李从璟目光如电。
“末将在!”孟平大步出列。
“本帅令:百战军营前列阵,为三军压阵,策应各方!”
“末将领命!”
“郭威!”李从璟神色如铁。
“末将在!”
“本帅令:万州军陈军阵后,围堵出城逃窜之敌!”
“夏鲁奇、李从珂、石敬瑭!”李从璟势若蛟龙。
“末将在!”三人同步出列。
“本帅令:武信军、保义军、护国军各选五百陷阵士,随时听候军令!”
“末将领命!”
李从璟按刀而立,目光炯炯注视众将,“巳时初刻,全军攻城!临战而奋进者,赏!临战而退后者,斩!先破城而入者,还都之日,本帅亲为之牵马!”
“本帅训令,尔等可都听清了?”
“末将谨遵军令!”诸将高声呼应,声如巨浪,欲掀帐顶。
散了军议,众将鱼贯出帐,各就各位,争分夺秒之态,尽书于肃杀之面。
李从璟全副披挂,按刀登上望楼时,王师连营前,各部军阵已排列完毕,放眼望去,四块巨大的方阵形如棋盘,难以看到尽头,将成都囊括其中,虎视眈眈。
四块巨大方阵,又由许多小块方阵组成,步卒、马军位列其中,巢车、云梯夹杂其间,旌旗、战鼓蓄势待发,铁甲森森,兵戈如林,大河浪涛般的杀气层层叠叠,欲要席卷江山。
既是总攻,威势自当非同凡响,三军将士,全部战力都将如瀑倾斜,再无半分保留余地。
临战之际,城池一片沉寂,土山一片沉寂,城墙外的战场一片沉寂。沉寂是为迎接即将到来的空前爆发,而掌握这种爆发力量的,是站在高达数丈、足以俯瞰城池的望楼上的主帅。
黑甲黑袍,身如劲松般的李从璟拔刀出鞘,振臂喝令:“击鼓!”
旗手应声上前,昂首挺胸,有力挥舞起手中令旗。随即,一阵雄浑的号角声呜咽而起,响彻长空,如涛如雷,在昊天下经久不绝。
骤然间,“轰”的一声,巨大的鼓槌重重轰击在巨大的鼓面上,身材魁梧的军士敲响了战鼓的第一个音节,宁静的战场瞬间被撕裂。
紧接着,望楼脚下,一排战鼓同时轰然响起,沉重而缓慢的鼓声极有节奏,每一声战鼓都如同敲击在人的心脏上,也敲击在大地的心脏上,两者同时不由自主被其揪住,脉动的节奏似乎在刹那间合二为一。
成都城外广阔的战场上,战鼓声四面响起,在整齐肃杀铁甲战阵中,鼓声如同将士凌烈的眼神一般动人心魄,咚咚的鼓声掩盖了飞鸟的踪迹,冲散了云层的束缚,直上九霄。
一方天地,此刻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就如充血的甲士眼眸中,此时只剩下了要冲上战场厮杀的渴望。
战争的声音,在这一刻拥抱了所有人。
李从璟举起的横刀向前一引,寒风翻卷披风,大唐将士在这时迈出了第一步,四面八方的军阵开始压向城池。
其势高于九天,其重重于泰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进能移山填海,退能摧城拔寨。
吱呀的甩臂声令人牙酸,排列在军阵前方的投石车,将一块块巨石抛上天空。巨石如雨,划过一道优美而凛冽的弧度,砸向城头。
头顶巨石呼啸掠过,严整的军阵却脚步沉稳,他们不急不缓向前开进。当军阵越过投石车站在最前方后,战鼓的轰鸣声逐渐加快,将士们的步伐也随之迈开。
最终,他们全速冲向城墙。
潮水般的喊杀声,鞭炮一样炸裂开来,如同洪水淹没了大地。
投石车停止了动作,城头防御巨石的巨大帷幔却没有立即撤走,土山上弓箭手射出一轮轮带火利箭,点燃了帷幔,惹得城头火焰四起、浓烟滚滚,巢车上的劲弩齐齐迸发,利矢狠狠飞向城头。
将士们举起盾牌,掩护周身,在密集如蝗的箭雨中,他们向前的脚步却更加有力,他们越过了早就被填充结实的护城河,躬身靠近了城脚,七手八脚将云梯高高竖起,架上城头,推动着云梯车重重撞击在墙面上,震得墙面上沙砾泥土缕缕落下。
高过城头的巢车行动虽然迟缓一些,却也没让在城脚经受擂石滚木铁水溶浆的同袍等待太久,巨轮碾过条条深撤,巢车上的神射手端起劲弩,不停射杀城头上那些高举长杆,意图阻止巢车靠近的敌人。
一架架巨大高耸的巢车,对应着一座座城墙上加固的角楼,将士们在射杀角楼上、城墙上的敌军之余,各层均搬出了长板,空中云梯般架上了角楼、城墙,一队队甲士蓄势待发,想要从长板上杀向敌军的地盘。
空中云梯下方的城头如一条河道,奔驰厮杀的将士如同水流,往来不息。城墙外的王师将士从云梯上攀援而上,前赴后继杀向城头,短兵相接者多不可数。
云梯车脚下,甲士们高举盾牌,拼命护住自己的身躯,又行动有序的接连攀上云梯,在他们后方,强攻劲弩排列成阵,不停打击城头露头的敌军,为攀爬云梯的同袍作掩护。
在他们身后,土山土楼上的将士亦在架桥上城墙,弓弩更无一时消停。
而在看不见的地底,将士们也在逼仄的地道中奋勇向前,意欲突入城中,更有在不停挖掘新地道的将士,想去挖塌墙角。
从空中到地面,从地面到地下,数万将士奋躯向前,或如汹涌澎湃的大浪,一波接一波拍打城头,或如隐晦灵活的巨蛇,一条接一条撕咬城墙。
各种军报接连汇报到望楼,递送到李从璟手上,有言地道战况胶着的,有言新挖地道进展顺利的,有言即将挖塌的城墙地基又被贼军撑住的,有言撞车撞塌了城门、将士攻进瓮城的,有言哪名勇将攀上了城头的,有言贼军又出了什么阴损招数的,有言贼军何处作战卖力何处作战消极的......不一而足。
每有一条战况报,李从璟都会下达一条相对应的指令,战场对决看似粗放,实际却是一件精细活,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全局胜败的关键点。
日头渐渐升高,冷风不再带有寒意,李从璟抬起头,看到太阳已到了中天,而眼前的血火战场仍如一锅沸水,正在沸腾的劲头上。
转眼间,日头进入了西沉的轨迹,过了午时,天色阴沉下来,空气中似乎又充满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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