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深不置一词,漠然地看着她。
无声胜有声,江舟蔓知道他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看着陆淮深眼中近乎癫狂的自己,一面觉得自己居然就是别人戏中的一个配角,她的人生居然就只有这点意义,可一面又不甘心。
陆淮深没兴趣与她多谈其他的事情,提到刚才他所说内容,“方才我说的条件,始终有效。”
“高价购我的股份?”江舟蔓漫不经心看着他,讽刺问,“你这算施舍还是弥补?”
“弥补?”陆淮深突然一笑,比她的笑讽刺多了,随后又淡了笑意,眼神逼人地看着她,说出一句,“你不值得。”
“不值得?”江舟蔓一瞬间眼中难掩沉痛,“杜盛仪就值得是么?哪怕她也做过伤害江偌的事,她就是比我值得是吗?”
她见陆淮深脸色寸寸冷下来,突然感觉大快人心,他不辩解,她自当是他默认。
她拍掌,乐不可支道:“你那么苦心积虑地想避开江偌,可人生在世事事总有那么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事与愿违,江偌还是因你受尽苦难,这算不算上天有眼?”
江舟蔓站起来,撑着桌沿倾身对他一字一顿说:“股份我不会让的,想要,自己想办法来拿。哪怕能给你和江偌今后的事业人生爱情增加千分之一的难度,我也会竭尽所能。我会等着看你们有始无终!”
陆淮深慢条斯理拿起水杯:“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江舟蔓走后,陆淮深包间里稍坐了片刻,脑中回想着江舟蔓先前说的那番话。虽不完全准确,却也是事实。
最近天气渐渐回温中,日照时间渐长,陆淮深回去时,暮色正浓。
季澜芷是知道江偌情况的,方也有事先走了,她一直留到了陆淮深回来,跟夫妻二人说了两句话才道别离去。
刚好到了晚餐时间,吴婶送了饭来,让她吃饭,陆淮深又出去接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江偌目光就时不时地往他身上贴,眼里写着求知欲,面子上又装作不想知道的样子。
陆淮深看得不觉好笑,她在吃饭,又不想打扰她,就说:“等你吃完我跟你说点事。”
于是这顿饭,江偌吃得十分积极。
吃完还不经意说:“好饱,有点困了。”
陆淮深说:“那就睡一会儿?等会儿叫你,不然晚上又睡不着。”
他说着看向江偌,发现她不说话,就盯着自己。
陆淮深故意逗她,“怎么了?不是想睡觉吗?”
江偌脸一垮,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床上走,负气道:“睡,这就睡。”
没一会儿,陆淮深跟进去,江偌右侧卧背对着起居室的方向。
陆淮深问:“睡着了?”
江偌没回应。
“真睡着了?”陆淮深故作惋惜道:“本来还想跟你说点事。”
“不想听。”江偌声音闷闷的。
说不想,那就是想了。
陆淮深单膝跪上床,探身,两手撑在她身两侧,低声说起今天出去干了什么:“今天江舟蔓打电话找我出去,有点事想跟我说。”
陆淮深卖关子,说到这儿故意停下。
江偌回他一声冷笑。
“有点事想让我帮忙。”陆淮深简言概之。
江偌这回沉默了一下子,问他:“那你答应了吗?”
陆淮深不假思索:“没有。”
“那她岂不是会恨你?”
陆淮深想了会儿,说:“随她,不是很重要。”
江偌在被窝里动了动脚,还是背对着他,没给反应,却也没有追问更多的意思。
陆淮深凑近了些,低声呢喃:“把脸转过来。”
“干嘛?”
“给我看看。”
江偌拒绝,没好气地附赠一句:“走远点。”
陆淮深亲自上手,转过她的脸,撑在上方,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江偌还有点别扭,怪不好意思似的,陆淮深噙着笑,掌心摩挲着她的脸,渐渐有了气氛,江偌顺应着闭上眼。
陆淮深克制着,在那双温热唇瓣上轻柔辗转。
夜夜贴身入眠,那方面的冲动也不是没有,可除了亲亲抱抱再没有其他,在动情之前,立刻中止。
一来是江偌身体不允许,他怕忍不住,二来江偌情绪不好,兴致更是不高。
这一次却有了不同。
江偌回应积极,气氛渐浓,让陆淮深在她唇上流连愈发舍不得放。
不时,陆淮深忽然松开她,已经憋得眼红面赤,他呼出一口气,拉开她不老实的手,抵着她额头,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哑声说:“不能继续了。”
江偌不禁面红耳赤,意识到方才大家都有点失控。
难舍难分之际,裴绍出现得十分不应景,“陆总,吃饭……”说着隐约看见里面一幕,动作敏捷地把食盒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转身就走,“一会吃也行。”
那天,陆淮深去江舟蔓,没隐瞒江偌,本意是不希望江偌多想,使她自困。而江偌得到他的答案之后,也什么都没再问,好像真的也没多想。
天气转暖几天,又迎来倒春寒。
当真正暖和起来的时候,刚过三月上旬,各项检查合格后,江偌获准出院,离开前医生仍是留下一大堆医嘱,意思是她没有其他孕妇健康稳定,做好胎心监护,在家也要多多注意,一有不适立刻来医院。
总之,江偌宛如刑满释放,能出院就代表她也在缓缓生活回到正轨。
江偌还是选择回华领府的公寓居住,因为那里离医院很近,怕发生紧急情况,当初她也和陆淮深达成共识,临产前一阵子也会住到这边来。
此时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两个月。
陆淮深自然也随她住到这里,但他不再像之前在医院那么闲。
春暖花开,万物苏醒,江偌想,她和陆淮深都在逐渐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
但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
江偌买下了一套满意的精装房,乔惠与程啸马上就要搬过去,程啸早已开学,放弃了保送机会,正在做高考前的最后冲刺。母子二人还是时不时地会来探望江偌。
乔惠本想与江偌住一起,好随时照看她,但因为实在不想与陆淮深共处而放弃。但是每来一次,就要提醒陆淮深一次,大致就是要他别忘记考虑离婚。
陆淮深从一开始的不予回应,到后来学会敷衍:是是是。
乔惠哪能听不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每次开开心心来,都要气吼吼地走。
这话她又不敢跟江偌说,只打算着,随便他姓陆的怎么拖,等江偌生了孩子恢复好之后,她会认真让她考虑这事。她甚至私下高随,要高随适时提醒一下江偌离婚协议书这个事情。
高随觉得乔惠被江偌这次的绑架搞怕了,开始到处想办法要两人一拍两散。他相信,这件事江偌肯定不会忘,有了决定,她自己会来找他。至于怎么回应这个乔阿姨,他认为点头弯腰附和“是是是”,是最好的办法。
华领府的公寓里,有一间书房,也是目前陆淮深的办公地,只是比较空旷,很临时的感觉。
江偌回来之后,发现他并不是不忙,而是办公地点设在了家里,每天电话和会议不断,裴绍也常常上门报告工作,她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她一直忍着没问。
直到有一天,她午睡起来路过书房,听见陆淮深接了个电话,罕见的愠怒讥诮语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为什么要去探望?”
……
“他不仁我不义,当初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江偌出事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
他嗤了一声:“让他少拿这个压我,我若是认为我姓陆就有义务,那我不介意现在改名薛淮深。”
……
“挂了。”
江偌立刻闪身回了房间,装作才从里面出来,然后伸手叩响门,推开,靠在门边问他:“吃下午茶么?”
陆淮深刚坐下盯着电脑屏幕,闻言合上电脑,问她:“想吃什么?”
江偌看他应该是还在忙,就说:“算了,再过不久都要吃晚饭了,你忙你的吧。”
这通电话后的第二天,季澜芷登门拜访,她本来是来见陆淮深的,但刚好裴绍也来了,正跟陆淮深关着门在书房与人开视频会议,暂时不能打扰。
于是便在客厅里和江偌聊天,等着陆淮深工作结束。
季澜芷有些心不在焉,考虑许久后,还是想请江偌帮忙。
谈话中,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季澜芷再开口,说的话突然从陆嘉乐和罗奇变成了:“江偌,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江偌早就发现了季澜芷多次欲言又止,所以她开口江偌也没感到意外,“您先说,我尽量。”
季澜芷其实也很纠结,她说:“其实呢,爸爸前段时间生病进了医院,情况不大好,他想见一见淮深,但是因为两人闹了矛盾,淮深一直不愿意见他,你能不能跟他说说,好歹爷孙一场,如果老爷子这次熬不过去,闭眼都见不到的话,会抱憾而终。”
季澜芷并非那种为了目的而拿捏人家软肋的人,她尽量简单地道出请求,至于为什么两人有矛盾,或是陆家和博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都避而不谈。
其实如果用陆淮深为了江偌,辞去博陆职务另立门户,并且持续打压博陆,导致陆终南也无力回天,才因此病重,这种说法可能会更容易令江偌愧疚心软,从而劝导陆淮深。
但季澜芷知道江偌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而且她从陆淮深那儿得知,江偌失踪前的那天下午还见过老爷子,就算陆终南在其中只扮演旁观的角色,那也是助纣为虐,间歇导致江偌之后遭受的一切。
她一是不愿戳人痛处,二是江偌刚有好转,陆淮深都在等她主动打开心房接受外界的事情,她不能如此贸然向她提及最近发生的事情。
可江偌不想接触那些纷纷扰扰,不代表她失去了观察能力。
陆淮深从医院的闲暇,到最近的忙碌,她都看在眼里,以及陆淮深昨天那通电话,她自然知晓外面出了不小的变故。
她本人是想置身事外的,至少也要先等她把孩子健康生下来。
可她也知道季澜芷是个十分温和且有界限感的人,找她做中间人,应该也是别无他法了。
可惜,对于陆终南,江偌对他所有有记忆的印象,都十分不好。
包括出事那天,她到的时候陆终南刚见过陆甚憬,所以她很肯定,陆终南在自己被绑架这件事里有很大的责任。
况且他之前就想让陆淮深舍弃多年成果,为陆甚憬让路,凭什么有了事,就又想到了陆淮深?
如果没猜错,陆终南是想让陆淮深给他和陆甚憬所犯的错擦屁股吧?
什么见一面,不过是想打亲情牌而已,他把陆淮深当工具,却奢望陆淮深念及亲情?
江偌越想越多,越想情绪越加不稳定,手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呼吸起伏也加大。
季澜芷见状,立马说:“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事,我也就是来尽我作为媳妇该尽的义务,带会儿我跟淮深说一下,他不愿意我就不会再多说,我该做的已经做了。”
她心有不安,立刻转移了话题说:“你现在还怕狗吗?要不要我下次带上罗奇过来?”
江偌想到那条大眼大肚的黑白色法斗,勉强笑了下说:“我养过它,所以还好,对陌生的狗比较怕。”
“那就好。”季澜芷忽然想说:“对了,其实我跟方也打算合开公司,最近在谈,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公司?”江偌随后一问,关于以后,她其实还没什么具体打算。
季澜芷说:“投资证券方面我不是很在行,我也不是学金融的,我的意向是,娱乐影视产业方面,或者是和互联网新媒体有关的,方也手下又有公关公司,会起到很大的帮衬作用。”
江偌说:“你们缺人手?”
季澜芷笑笑:“缺得力人手,你是富婆,入股什么的,当然是多多益善。你有一段时间可以考虑,等你生完孩子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起事业,江偌不免心动。她的看法一直都是,有了孩子之后,不会整个世界都以孩子为中心。
不过她也怕季澜芷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一说,便说:“行,我会考虑的。”
没一会儿,陆淮深出来,裴绍跟江偌和季澜芷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季澜芷跟陆淮深说找他有点事,叫他进了书房。
进去后,季澜芷正欲开口,陆淮深就提前打断说:“我知道你要讲什么,昨天小叔跟我打电话时,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季澜芷一筹莫展,跟江偌说是那么说,只要尽了义务就行,但她实际上还是想尽力争取。
“你爷爷这次要是真去了,你不遗憾吗?”
“不会。”陆淮深这话别人听来觉得冷酷,可能还会不信,但季澜芷相信他真是这么想的。
陆家这几兄弟之间的矛盾可谓是自各自懂事起就持续至今,亲戚不能共财,可这家大业大,矛盾在所难免。
可几家人从来都不是抱团,而是各自为政,各谋所求,各个都想成为老爷子归西后掌大权的一个。
老三残废之后,想找个靠山,便让他老婆出面讨好,与老二结盟,无论如何,这二人联合之后,总比单打独斗强得多。
但季澜芷也从不劝说陆清时与人联手,这家里人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没有永远的同盟,也无永远的对手。
可后来因为江偌,他们家与陆淮深关系缓和了许多,又念在陆淮深和江偌照顾陆嘉乐良多,所以她和陆清时选择在这次危机之中站陆淮深。
而且在事发之前一段时间,陆淮深提前通知了他们尽早抽身。
由于她在和陆清时谈离婚,陆清时为了挽回,把自己名下资产全部转给了季澜芷。季澜芷得知消息之后,把博陆股份该卖的卖,和博陆有关的产业资产该转的转,外人看来还是情理之中,以为她已经要和陆清时一拍两散,才会急着处理名下资产。
正因为如此,她和陆清时基本未受此次危机波及。
季澜芷本人对博陆没那么大兴趣,当时因为嫁给陆清时,所以全力支持他想做的。至于现在,脱离陆家,她毫无遗憾。
至于陆清时,他在把资产全部给她的时候,就已经无心恋战。
他们家和陆淮深现在关系,没有竞争只有亲情,或许以后还能有合作。
所以季澜芷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就只是希望他过去看一看。
老大老二都忙着自保,常宛和陆甚憬更不用说,只忙着捧住手中的博陆,忙着怎么把老爷子手里的股份算计过来。
当初陆重其实去看过陆终南,结果老爷子见了他,就满嘴是陆淮深和陆重不孝,陆重看似对家产不感兴趣,最终却协助陆淮深想要独吞博陆。
陆重听得烦,二话没说走了,再也不来了。其实当时老爷子刚进医院,气还没过,人又浑浑噩噩的,说的话确实过分了些。
之后就只剩两个女儿和陆清时时不时去关心老爷子,总之季澜芷看着也是蛮心酸的。好歹当初是一言震四方的一家之主,最终病床前却如此寥落。
后来陆终南天天念叨着想见陆淮深,季澜芷实在看不过去,才让陆清时找陆淮深。被拒之后,季澜芷才不得已找上门来。
因为她觉得陆终南这一次,可能真的过不去了。
季澜芷拍拍陆淮深的肩,叹道:“就去见一下,要是他真说了你不喜欢的话,你以后可以都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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