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里究竟……
正是疑惑,正是怔愕,昆仑山的典藏楼的内室里为何有如此多的白骨,且去仔细一看,竟是片缕不沾,只剩下嶙峋枯骨。并且完全没有正常的尸骨那样,带着灰暗之色,它们皆是一片洁白如雪,似乎完全未曾经经历腐朽的过程。
并且,这些骨头,并非全是人类之骨。有的头骨边上遗落着犄角,有的似乎是牛,有的似乎是象,还有一些头骨只能看得出不是人类,却分辨不出属于什么……很杂,很多。
不过有一点很意外,通常无论是什么尸骨,看起来都令人心中生寒,但是这些却正如它们的色泽——白,不论是看多久,心中都是空白,对它们丝毫没有生起半分寒意,不知怎的,有一种它们被净化过的感觉。
当岔完神注意力回过来时,他乍然发现,方才无意中踢到的那一脚,将一些白骨踢散了一些,于它们之下,露出了一些类似于文字的边角笔画,像是掩盖了什么字迹!
以前闲来无事总看闲书时,常有写到一些尸体底下隐藏着重要的功法与心法的秘诀,莫非这里也是?
抑或者,是死者留下里什么指示?!
林苏青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直抵尾椎,紧张与惶恐戛然袭来。他曾经处于好奇冒过许多险,有些甚至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此时……
伸出去的手跃跃欲试,却又犹犹豫豫地踟蹰着收了一回又探出一回。思来想去,他干脆一咬牙吞咽下疯也似的分泌的唾液——罢了,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如若不得不死,就是逃也无法可逃,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他屏起呼吸凝住了神,但并不用手去推,而是改用脚尖去将那些掩盖着字迹的白骨往边上踢开了去。
亡者之灵无论是在还是已经离散,都不便惊扰,本来用脚去踢就已然失礼,所以他更不能一脚将它们踹开,做成极为不尊敬,可是心里又些害怕实在不敢下手去挪,于是,他在心里对这些枯骨道了一声歉意,便轻缓地以脚尖去一点一点的推开。
先看到的是一个“矢”字,蚕头燕尾,是隶书的着笔。前面的骨头往后里便与后面的骨头堆在一起,不大好推开,他稍微多用了些力气——“知足”。
是凿在地面的,在白玉石地面上造出的小字,不是如他方才那样刻意仔细去看,实在是难以发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右侧的桌脚边上特地凿出“知足”二字呢?这间内室里又为何有如此众多的白骨呢?
难道“他们”都是通过白泽神尊所赠的白玉壁而来的?
林苏青顿时怛然,膝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脑子里突然闪出无数种猜测。难道是白泽神尊故意诓人进来,却是有来无回?难道是这里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可是为何会在什么也没有的屋子里,凿下“知足”二字呢?
他登时联想到——这里是典藏楼,收藏着无数的典籍,莫非用意是警示进入者要求而知足?
所以这些尸骨皆是因为不知足而亡?
可是既然有死亡,那么这里必然是暗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至少他现在还没有看见,而那“东西”能够在一瞬间取人性命,甚至连衣物、血肉半点都不留下,只留下白骨。
那他呢?等待着他的结局是什么?
林苏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迅速冷静下来,慌不得,要冷静。
而此时盘坐于小木屋中大作的他的本体,也正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呼吸急促,一头的冷汗,捏的手诀方才还掌心发胀发热,此时亦是满手心都是冷汗。
静,一定要静下来,必须要静下来。
必须先抛开一切,先恢复冷静。世间本无无,万般皆妄想。冷静。
昆仑山典藏楼的白玉内室之中的林苏青的意识,此时仍是一脸惊愕地坐着,他是来学习如何考上三清墟的,是要走那个特例。知足……知足的话,那么,学完即走,再也不来,算不算知足?
如是一想,桌子突然没来由地荡起许多金屑,如同积累许久的灰尘,猛地一拍桌面,将他们统统震起,它们金光闪闪,吸引回林苏青的注意,旋即它们汇聚成了两枚金字,依然是蚕头燕尾的隶书,圆润平滑恰不见一丝锋锐——求得。
求与得之间有着超过一个字的空隙,林苏青不确定是自己多想了,还是的确是他所想的意思,这可能是两个字,意味着两个动作,一谓求,一谓得,有求便可得。
但也可能是一个词,意味着结果。
林苏青研精竭虑,联系着那些白骨,联系着“知足”二字,联系着白泽神尊曾经说过的所有的话,脑子里乱乱糟糟,所罗列的因果打乱了重列,重列之后又打乱。
白泽神尊说能帮他考上三清墟,然后便说里昆仑山的典藏楼,也就是说只要是在这里,他便能寻到方法。
知足,学到方法便走。
乍然,桌子两边实心接地面的地方,桌面突然凹陷下去,惊得林苏青心惊肉跳,霎时凹下去的部分又迅速恢复,而恢复时桌面上竟是堆叠着成千上百本书籍。
随即,“求得”二枚金色猛地化作一阵金雾消散。
他懂了。他居然想对了。
那么这些书里所记载的,应当就是考三清墟需要掌握的内容吧!心里陡然慌了起来,不是害怕的慌张,是一种激动、兴奋的紧张,心弦猛地紧绷,遽然浑身发抖。
他调整了心境,伸手去触摸那些书籍,触手冰冷,像是刚从冰窟中取出来似的。他将堆垒在一起的一摞摞书,取下几本大致,看了一些书名,或翻了几页内容。
其中有保存完好的竹简,有以针线装订成册的缯书,还有以龟壳、石头刻字的,它们被分别以绳线捆绑,每一堆大约就是完整的“一本书”,等等等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
而这些典籍,并非全是从未见过的生僻古书,其实博古贯今,大有一些而今也尚在流传的名书。就是林苏青这样的普通读书人,虽然没有仔细去拜读过,但也都有所耳闻。
譬如《易经》,这是多么传统且经典的一部作品。不过,这里的《易经》确实记载于许多块巨大的卜骨之上的,所使用的全是甲骨文。
他当然识得甲骨文,他自幼学习书法,接触过许多字体,除开常见易辨别的字体,诸如石文、陶文、兽皮文、钟鼎文、竹简文、绢帛文、木牍等等他自幼时起便皆是有过接触,尽管有些已经忘记不大会写了,但仍然能够边猜边认个八九不离十。
何况甲骨文是他的老师着重教授的字体,特地强调不会写也必须能精准的辨认。大抵是由于对于林苏青那边的世界来说,甲骨文上承绘图刻符,下启青铜铭文,算是最早起的成熟字体,在文字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
然而,它作为最早期的字体,却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消失了两千余年,并且因它的莫名消失,导致了许多文化的断代。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甲骨文于他那边的世界,距他离开时,所发掘的大约有五千来字,但被研究者们成功破解识出涵义的尚不足两千字,最多也才一千五六百,尚有三千余字未被识出涵义。
但,唯独他的老师能识得全部甲骨文,至少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是的,至少当时的世面上所有有关于甲骨文的报道,都仅仅停留在识别不到两千字。
他也不知老师所言是真是假,总之是被迫作为学业,不得不跟随老师学了个齐全,当然,也是老师所谓的“齐全”。
也不知道其余的字是不是老师瞎编瞎教的。总之老师与母亲都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禁止将识得甲骨文一事对任何人提起。那时候还小,本就不大当回事,自然也从未提及过,有相识的朋友里,知道他会书法的都为数不多。
再说回《易经》本身,于他原先的世界里,大约出土发掘的笼统可分为四个版本,分别为战国后期的竹书版、西汉时期的帛书版与竹简版、还有东汉时期的石经版与唐开成时期的石经版。不过这四个版本几乎一致。曾经被老师要求临摹练字时,他都粗浅的阅读过。
这里的倒是头一回见……莫不是,这是最初的真迹?
据教他的老师的分析,说内容分别《经》与《易》两大部分,前者主讲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而后者则是包含卦辞与爻辞的解析的七种文辞,共十篇,所以又单独有个称呼——《十翼》。
除开《易经》,还有被誉为“内圣外王”、“万经之王”的《老子五千文》,他也略有所闻。之外还有学习书法必然少不了临摹的《黄帝阴符经》、《通玄真经》、《参同契》等等,也曾经大致看过一点内容。
这些多多少少都曾接触过。然而还有绝大部分,或许别人知道,但是他确实是今日才有幸得知——如,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三皇五帝之书,八卦九州之志……
甚至还有落款伏羲氏的先天易、神农氏的连山易、轩辕氏归藏易……
数不胜数的典藏要熟读、要背记、要领会、要掌握……或许,这就是狗子所说的考三清墟的特例?
难怪不大有谁主动选择走这条路。
……
浏览完这些自行出现的典藏的书目,他猜想——或许这些成堆的白骨,便是那些学完所学却不知足而不愿意离去的?是惩罚?
后背猛地升起凉意,不禁连打了两个寒颤。
“我学完能考三清墟的知识就走。”
林苏青开口对着正对面的门洞说道,像是说给自己的,又像是说给自己所猜测的那个看不见的“危险”的。
说完他便坐下来,伸手正要去取下放在最表层的那本书时,却突然有一摞石头自行飞来,堆垒在他面前。
“是让我先看这些?”林苏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问道。
没有回答,但是,他照做了。
石头上记载的文字并不多,一摞很快便看完了,不,是掌握完了。
石昆仑山的典藏楼果然神奇,他自问比较擅长理解文字,却没想到今下有如此聪颖绝伦的参悟力!
几乎是在刚看懂意思就领会了涵义,并感觉已经将其融会贯通,将其掌握,连身体都随之感觉到明显的变化。
就在最后一块石头的最后一个字参透时,那些石头顿时凭空消失,就连一缕烟雾也未留下。紧接着便有一些龟甲、兽骨从那些堆叠的书籍、骨堆、竹简堆、钟鼎堆里自行飞出来,垒在他的眼前。
它们像是有思维的活物似的,仿佛知晓何时该轮到自己被读。又仿佛是在这典藏楼里的暗中有谁在做安排似的,在给他安排什么时候该读什么内容。
那么,还有什么可操心劳虑的?
如此这般,给什么,看什么就是了!
……
此时于小木屋之中打坐的林苏青,全身皮肤通红,浑身冒着腾腾地热气,那热气在黑暗之中只有狗子看见了。
它是猛地感觉出了林苏青的变化,倏然睁开眼,瞧了瞧他,随即蹦下床榻,踱步到林苏青跟前,抬起小爪爪拍了拍他,没有反应。
“唔……怕是吃不成美味的烤鱼了。”
歪着脑袋呆看了一会儿,耷拉着耳朵在林苏青边上一趴,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的日子,本大人要极尽无聊了……唔……”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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