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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七十八 巧舌如簧

    闻言,杜奇差点晕倒,但此时他唯有暗暗苦笑,天下最大的奸臣居然会说出奸臣害人的话来?此事确实难以令人相信!思念间,只听严蒿苦笑着接着道:“想那天地教确是神通广大无孔不入,当年我被奸臣所害迫于形势不得不告病辞官回乡,眼见大好前程无端被毁,我心虽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正当我心灰意冷准备在乡间颓废一生时,天地教的人便找上门来。”

    杜奇道:“所以你们便一拍即合?”

    严蒿似有些无奈地叹道:“想我严蒿出身于贫寒之家,父亲只是一介穷儒,虽满腹经纶却屡试不中,而我自幼聪敏,五岁启蒙,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刻苦用功,九岁便入县学,十岁县试拔擢群,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殿试中二甲进士一举成名,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授编修官职。就在我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准备大展抱负报效朝庭之时,却无端地被刘瑾奸党所害罢官回乡,父老的殷切期望和多年的寒窗苦读付诸东流,我自然极不甘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绝不会放弃,更何况天地教的人言之凿凿,所提的条件又并不苛刻,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杜奇不满地道:“所以你复出后便不顾一切地四处钻营,残害忠良,排除异己,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严蒿叫屈道:“天地良心,我自复出之后,要说我对不住的人或许还能找出那么一两个来,但却并未存心害过任何人!”

    杜奇见严蒿在这密室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的情况下都不敢承认自己既行之事,初见严蒿时心中那仅有的一点敬意霎时荡然无存,望着严蒿那好似受了天大冤枉般的表情,杜奇的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厌恶之意,责问道:“这么说来,这几十年来你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

    严蒿坦然道:“确实!忠君爱国、为民请命,这是我自幼便接受的教条,出仕之后,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数十年来从不敢懈怠。”

    听到严蒿这番话,杜奇才明白“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是厚颜无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也许奸臣本身并不知道自己便是奸臣吧,要不为何历朝历代的奸臣皆以忠臣自诩而至死不悟呢?有见于此,杜奇不禁感到有些悲哀,但他却不知应为谁而悲哀,思及当今时事,于是又责问道:“现今天下朝纲不振,吏治**,小人当道,贤能远遁,南倭北虏猖獗以致民不聊生,各处乱民暴动频繁生,你作为内阁辅,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严蒿很明显地浑身一震,毫不掩饰地露出震惊的神色,讶道:“公子所言当真?”

    杜奇苦闷地道:“你以为我在说谎吗?”

    顿了顿,严蒿也似有些苦闷地道:“我自问勤于政事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一日,虽有一些不如意之处,但应该没有公子所言般不堪吧。”

    杜奇见严蒿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言的事实,不由更感难过,心中也更加瞧不起严蒿,但他又无力改变现状,等会出去后他还是一介江湖浪人,严蒿还是朝庭内阁辅,当下不禁有些凄苦地道:“你若不信,自可亲身到民间走走。”

    沉思有倾,严蒿始点头道:“并不是我不信公子之言,只因兹事体大,理当弄个清楚明白。”微微一顿,严蒿接着道:“如果公子所言属实,世人理应将这些罪过都算在我头上,这么说来,我在百姓心中的印象一定十分恶劣吧?”

    杜奇没想到严蒿居然这样在乎自己的名声,更没想到以严蒿之智竟会问出这样低能的问题,难道严蒿是在装痴扮傻,或是故作不知来推脱自己的责任?不管如何,杜奇都决定不为所动,仍按自己既定的思路走下去,于是实话实说道:“你可以想一想,将天下治理得这样动荡不安的辅会有好评么?”

    严蒿长叹道:“回走过的路,确有不少人因我而死,但他们并不是我有意相害的;身居高位,不可能事事亲躬,出些差错再所难免,有时明知属下行差踏错甚至作奸犯科,为让他们继续出力办事,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不忍责罚,更何况手下难免良莠不齐,有人阳奉阴违借我之名做些人神共愤之事也有可能。”顿了顿,严蒿接着又道:“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推卸责任,而是事实,杜公子,请你告诉我,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值得民间称赞的地方么?”

    杜奇本想说确实没有,忽然想起方才来时经过六必居时所见,便据实回答道:“也不尽然,阁老的字便被人广为推崇。”

    闻言,严蒿居然露出自傲之色,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杜奇确实不知道严蒿还有何被世人称道之处,更不知严蒿有何政绩值得夸耀,他又不愿说谎来欺骗和讨好严蒿,于是只好实话实说道:“小子年轻识浅,对世事了解极为有限,确实不知世人还有何称赞阁老的。”

    严蒿似乎并不以杜奇的话为意,居然哈哈笑道:“公子真会说话,既深知世人对我的不满,又怎会不知世人如何赞我?公子如此说,显然是没有了,哈哈,公子尽管直说无妨,何须如此转弯抹角,反失了公子本色。”

    说着,严蒿的神色一变,不解地颓然叹道:“怎会如此呢?我一心为国为民*劳经年,只此信手涂鸦之作为世人称道何堪足慰?唉!古来诗人难做官,皆因狂气胸中来,李杜文章光焰长,一个布衣半个官,早知如此,还不如象先贤一般诗酒山林来得逍遥自在心安理得。”

    杜奇见严蒿似乎有些不满现状,心中忽然升起一缕希望,于是温言道:“阁老既然有见于此,何不亡羊补牢?”

    闻言,严蒿眼中忽然神光闪现,但仅只一闪即逝,旋即叹道:“没有用的,这种现状谁也没有能力改变!除非……”说着,严蒿忽然改变话题道:“都是那些奸佞之臣和天地教的人干的好事,害得我曾做过不少违心之事,幸好我当初没有完全按照天地教人的意图行事,今日才能与公子在此长谈。”

    杜奇不解地道:“难道此中还有什么鲜为人知的隐情么?”

    严蒿毫不迟疑地道:“当初天地教的人确实要我想方设法地除掉朝中所有的忠臣良将,而后独揽朝政听他们号令。”

    杜奇讥讽道:“你不是做到了么?”

    严蒿道:“公子差矣,我说过我没有存心迫害过任何人,这二十年来,朝中的忠臣良将还少吗?正因如此,天地教的人才不肯善罢甘休,竟然要我伺机除掉皇上,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我如何能干?好在经过多年苦心经营,我手下还有那么几个有能耐的死士,方保得我这十余年的平安。”

    “呛!”地一声轻响从上面正厅传来,好似有人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杜奇猛地想起此行欲办之事,不由心中一动,但却装着若无其事地淡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且不说远的,也不说忠臣,只说说良将如何?”

    似处于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严蒿好象失去方才的灵智,随口问道:“当今有何良将可谈呢?”

    杜奇不答反问道:“现今南倭北虏为害甚深,阁老准备如何御之?”

    严蒿不以为意地道:“南方有江浙总督胡宗宪以抗倭寇,北方有大将军文进防范胡虏,如此北南北两面皆固若金汤,小小倭寇和胡虏何足道哉?”

    杜奇冷笑道:“那胡宗宪在江浙多年,未见将倭寇消灭,反迫害抗倭名将,致使倭寇凶焰高炽,不断侵扰闽广沿海地域,许多地方守将奋起反击,却连最起码的军费物资都得不到补给,致使许多守将力战而亡;至于北方,若是俺答再次犯边,那文进能抵挡么?”

    回想起二十年前俺答的凶恶气焰,严蒿不禁心有余悸,但他却自我开解道:“那俺答偃旗息鼓多年,想来早已不在人世,至于其他胡虏,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我堂堂中华大国谋臣如云,战将如雨,又何惧之有?”

    见严蒿居然如此自欺欺人,杜奇不由哭笑不得,责问道:“难道你真不知那俺答不但尚在人世,而且即将挥师南下准备再次侵入我中土腹地吗?”

    严蒿诧异地道:“有这事么?怎么有司未将如此重要的军情报上呢?”

    近二十年来,虽然北方胡虏侵扰掠夺我边民城镇之事不断,但也只生在边界线一带,再未有深入内地之事生,更未有谁敢象二十年前俺答那般来劫掠京郊,至于此次俺答入侵的消息乃是骆马帮探得并由邋遢散人亲口所传,想来定无虚假,朝庭尚未得闻此一军情确有可能,有见于此,杜奇的心痛得都有些麻木了,于是又问道:“那么,你可知那俺答为何偃旗息鼓这么多年吗?”

    严蒿似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杜奇道:“只因他惧怕一人,只要那人尚在,他便不敢妄动!”

    严蒿惋惜地感慨道:“这么说来,那人已不在了么?没想到我朝居然还有能令俺答惧怕之人,如果他还在该有多好啊!”

    杜奇没好气地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严蒿又讶异地道:“此事怎么又和我扯在一起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公子是从何处听来,是否弄错了呢?”

    杜奇见严蒿尚不知他说的是谁便矢口否认,而且还装出一副被冤枉的模样,想来这便是严蒿这等奸臣掩饰罪行、博取同情的惯技,心中对严蒿的厌恶之感不由更为浓烈,直责道:“难道‘忠烈将军’秦定山不是被你所害的么?”

    闻言,严蒿明显地一怔,但他却突然大笑道:“秦定山确是一条好汉,我重其能本欲加以重用,可他却不识好歹,屡屡与我作对,我正准备找他的麻烦呢,谁知他却被兵部调往南海平叛去了,这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先我也并不知情,怎么,秦定山出事了?世人还把此事算在我头上?哈!世人皆以为我大权在握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我也有诸多不如意之处,更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一手包办的。”

    见杜奇似是不信,严蒿接着又道:“朝庭有朝庭的法度,任何事都必须按章办理,就拿调兵遣将一事来说吧,若没有皇上亲笔御旨,兵部绝不敢胡乱调动一兵一卒;若没有兵部的正式文书,任何将领皆可不接将令!”

    杜奇道:“你身居高位,党徒甚多,何人敢不仰你鼻息?你一句话,不是比什么法度章程都管用么?”

    严蒿苦笑道:“如果我真能象世人认为的那样只凭一句话便可调兵遣将,任何人都要看我脸色行事,何至于有秦定山事件?说不定我也早将天地教剿灭,又怎会有今日之困?”

    杜奇真不知严蒿所言是否属实,不禁弱弱地追问道:“秦定山一事真的与你无关?”

    严蒿反问道:“以我的身份地位,有瞒骗公子的必要么?”

    想想严蒿此言确实不无道理,对严蒿来说,不要说只是将秦定山调派、即或是迫挤出京这等小事,就是将秦定山当场斩示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严蒿实无说谎话来欺瞒他的必要,可秦定山举家离京躲避严蒿的迫害却是事实,那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将秦定山*出京城而且还让人将这笔账算在严蒿头上呢?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杜奇只好将秦定山一事暂放一旁,又道:“那么,俞大猷呢?难道也与你无关?”

    严蒿道:“俞大猷也是一条好汉,可他也象秦定山一样处处与我作对。”

    杜奇道:“所以你便罗列罪名将他打入大牢,再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微微一愣,严蒿居然叹道:“公子错了!那俞大猷入狱乃是因作战不力所致,我不但没有害他,反在想方设法救他,不信?请公子听下去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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