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内几乎所有的建筑物皆被焚毁,四处墙壁颓败倾塌,一片焦黑,再不复昔日之景象。唯有一所小石屋孤零零地瑟缩在府内东北一隅,穿了洞的屋顶搭盖着几把茅草,勉强可作栖身之所。
石屋坐北朝南,共有三间,房内空空如也,只有靠东面一间耳房内一角铺有一方稻草凉席,杜奇端坐席上神情专注地盯着姚富贵。
姚富贵亦盘膝端坐在杜奇的对面,老脸上写满快意至极的神情,此刻吁了一口气,畅意地叫道:“神妙,舒服,畅快极了!”
杜奇见姚富贵双眼开瞌间闪闪亮,与以前昏沉阴暗的景况大不一样,不由暗暗为他高兴,却提醒他道:“贵叔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现在只是稍有气机感应,能否取得成就,要在百日后方能知晓。”
姚富贵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到百日后才能知晓?”
杜奇道:“‘百日筑基’须于百日内完成方可,过百日,即便能完成筑基,往后的成就也不会太大。”
姚富贵泄气地道:“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已气弱血枯,看来是不能在百日内筑好基了,既然没有什么成就,又学来做什么呢?”
杜奇道:“贵叔不要灰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实在不行还有我助你呢。”
姚富贵奇道:“练功也能帮忙啊?那你还不赶快来帮我筑基?”
杜奇道:“练功练功,最好当然是自己练习才有望成功,靠别人走捷径虽然也能达到目的,但往往存在许多弊端,随着功力的逐渐深厚会慢慢地显露出来,再说,那种痛苦的滋味确实令人难熬。”
姚富贵讶道:“练功也会感到痛苦?我刚才怎么觉得很舒服呢?”
杜奇道:“你刚练功,气机微于和风细雨,当然舒服得不得了,我筑基时真气可是比狂风骤雨还要猛烈千百倍,那种滋味实不难想象。”
姚富贵看着杜奇犹有余悸和隐带戚然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地道:“小奇,太阳都快三丈高了,我们也该出去转转了。”
杜奇无可无不可地跟在姚富贵的身旁,见街上车马行人熙熙攘攘,一片忙碌繁荣景象,而自己却漫无着落,不知该往何处去,更不知该干什么,不由问道:“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姚富贵向往地道:“老蔡那里的菜肉包子挺不错的,是否再去尝尝?”
杜奇道:“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姚富贵在养济院中每月可领太仓米三斗,每年能领甲字库布一匹,虽可免强应对温饱,却并无积蓄,闻言叹道:“看来只能到我那熬稀粥喝了?”
杜奇正要答话,忽然看见左前方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汉子一把夺过一个小女孩手中的篮子,轻笑声中随手抛往空中,接着往前一冲,把那小女孩撞倒在地,顿时撒下满天花雨和那小女孩弱小的身影,激起一片喝彩和一缕哀啼。
那小女孩显然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不知何故竟被这个群仆厮拥的公子哥儿“照顾”上了。杜奇见那公子与身后的五六名小厮趾高气扬,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肆意妄为,四周人虽多,却没有一个人指责那公子或对那小女孩施以援手,更突显那小女孩孤立无依。
杜奇不由同情之心大起,正欲上前找那公子论理,却见那公子率着五六名小厮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这边游来,不由灵机一动,叫道:“贵叔,快来追我呀,嘻嘻!”他说完故意顿了顿才向前奔去,显是留下小段时间让姚富贵做反应。
姚富贵带杜奇出来本就是要让他散心,使他高兴,此刻见杜奇的兴致高昂,不由心中一喜,哪想得到个中另有情节,见杜奇已经跑开,不由怪叫一声,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杜奇见姚富贵追来,又是一声欢叫,在人群中穿来插去,他刚从一人身后闪出,猛地撞在那公子身上,旋又溜了开去,同时口中叫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住啊!”
那公子被撞,正欲出手教训来人,却早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只得作罢,却仍怒叫道:“小兔崽子在大街上乱跑什么?找死啊!”
杜奇又绕过几个人,才来到那倒在地上的卖花的小姑娘身前,蹲下身扶起她,帮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关切地问道:“小妹妹,你没事吧?”
那小姑娘抬起泪眼,见出手相援的竟是一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高少许的小男孩,此时却一脸正经,一副老于世故的模样,不由“扑哧”一笑,旋又夸张地叫道:“哎哟,你不能轻点啊,都把人家打疼了。”
杜奇顾不了许多,半扶半拉地把那小女孩往旁边的一条小巷拥去,那小女孩忽然警惕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杜奇闻言一怔,放松了一些力道,但却没有放手,说道:“小妹妹别怕,我并没有恶意,请借一步说话可好?”
那小女孩微嗔道:“你比人家大得了多少啊?张口闭口都是小妹妹小妹妹的,至少也得叫我大妹妹吧。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野蛮啊,还这样用力地抓着人家,是不是要把人家的胳膊弄断啊?”
说话间,杜奇已把那小女孩拉进一条少有人出入的小巷,始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那个小女孩说道:“小妹妹,噢不,是大妹妹,这个给你,可不要向别人说是我给你的啊。”
那小女孩看看杜奇,又看看他手中的钱袋,警戒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收买我吗?”
此时姚富贵才气喘嘘嘘地跑过来,不解地问道:“什么事啊?”
杜奇顾不得回答姚富贵的问话,诚恳地对那小女孩说道:“大妹妹不用多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才见那小子抢了你的篮子,随便把他的钱拿来作为赔偿,还请大妹妹收下,顺便原谅那个小子吧。”
那小姑娘见杜奇说得有趣,欣然接过杜奇手中的钱袋,改而微笑道:“那就烦你告诉那小子,本姑娘原谅他就是了,叫他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下次不要再来惹我就是了,人家走了呢。”那小女孩说毕,也不理会一旁的姚富贵,挥舞着手中的钱袋,一蹦一跳地往大街上走去。她刚走几步,忽又转过身来盯着杜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奇想了想道:“我叫杜奇。”
那小女孩歪着头又道:“你不想知道人家叫什么吗,怎么不问问呢?”
杜奇本是凭着一时涌起的怜悯之情才出手教训教训那横行无忌的公子哥儿,趁相撞那一瞬间摸出他的钱袋,给那小女孩作为损失花、篮的补偿,并未想过还要知道那小女孩的来历姓名,此刻却不得不问,乃笑意盎然地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那小女孩道:“怎么又叫人家小妹妹了?人家叫桂香,不要再记不住啊!”
杜奇道:“好名字!不过我觉得如果老是叫你大妹妹或是大妹子的话有点拗口,叫你小妹妹反而显得亲切些,所以并不是我忘记了没有记住。”
桂香秀丽的小脸上忽地飘上一抹红云,低声呐呐道:“谢谢你,杜奇哥哥!”她话未说完,早转身去远。
姚富贵见桂香虽只有十岁左右,却长得特别可爱,长长的睫毛下一对漆黑的大眼睛在高挺的秀鼻上方两侧一闪一闪的,镶嵌在珠圆玉润的俏脸上显得完美无瑕,十足一个美人坏子。他看着远去的桂香,又看了看杜奇,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暧昧的笑意,却正色地说道:“小奇,有一件事我一直闷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奇道:“我们叔侄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
姚富贵道:“我说了出来你不会怪我吧?”
杜奇笑道:“小奇怎么会责怪贵叔呢?请贵叔不必多虑,有事尽管说。”
姚富贵仍期期艾艾地道:“我说出这事你真的不会怪我?”
杜奇看到姚富贵的表情十分严肃,不由心中一颤,嘀咕道:“贵叔是否是指我不该偷那个人的钱袋?”
姚富贵叹道:“本来我想说的不是这事,既然小奇你自己先说了出来,那么小奇你自己觉得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杜奇道:“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对,但我实在看不过那小子欺侮人,所以才忍不住出手,不过请贵叔放心,我今后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
姚富贵笑道:“小奇,贵叔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要让你明白有些事能干,有些决不能做的道理。不过看你手脚到挺快,比那些专业扒手的动作还麻利,我眼睛一直盯着你,居然没有看见。”
杜奇道:“贵叔请不要再说了好吗?我已经知道错了。”
姚富贵正色道:“小奇,不管你要做的事是好是坏,只要结果有益,便放心大胆地去做,贵叔永远支持你!”
杜奇诧异地问道:“难道贵叔还要我去偷别人的钱袋?”
姚富贵失笑道:“如果那人是无恶不作的恶棍,又或是为富不仁的暴户,你对他们略施惩戒又有何不可?”
杜奇不解道:“可是我怎么知道哪些是这样的人?”
姚富贵道:“所以才需要我来观察啊。”
杜奇道:“我明白了,凡是贵叔你看中的人,我都可以去把他们的钱物偷了,反之则不能,是吧?”
姚富贵干笑道:“我也并不全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小奇你注意罢了,别到时候分不清好坏。”
杜奇亦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贵叔刚才是要准备说什么事呢?”
姚富贵迟疑了一下,似豁出一切地说道:“那么多钱财田产皆被你散尽,现在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为何不多留一点钱财傍身呢?”
半月前,杜奇出狱后立即着手处理灾难善后事谊,幸得黄达率众捕快、一百兵士及许多热心之人的帮助,更得遇难家丁仆婢的家人的理解,使得这事进行得十分顺利,前日终于安葬妥所有亡者。
期间,向青山没有再来闹事,常小武亦回城重振“山河帮”,声势较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黄达又派人探知应大岗被削职后调往他方,郭庆功却落罪被判入狱,但他却不肯伏就缚,打倒欲逮捕他的锦衣卫兵士和几名捕快,与罗长河一道弃家而去不知所踪。陈知府一怒之下申报上司,下海捕文书,昨日令黄达率十一名捕快前往追捕,务必将郭庆功与罗长河缉拿归案。
杜奇将所有钱物田地尽皆赔偿给亡故仆婢的家人,拒绝了众亲朋的援助和知府陈康泰让他进养济院的安排,现在生活却困窘异常。此时听得姚富贵之言,洒然哂道:“原来是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呢。”旋即搂着姚富贵的肩膀伤感地道:“贵叔想想啊,我家那些无辜身亡的仆婢谁不是拖家带口的,他们的家人必定悲伤欲绝,生活亦将无以为继,些许钱物田地怎能安抚他们家人受伤的心灵、赔偿他们失去的性命?更何况我尚留下府园和一片山地,这已使我深感不安,贵叔不要再责怪我好吗?”
姚富贵深有感触地道:“小奇呀,你的心地太仁慈了,好,这事我支持你!不知我们将何以为生?”
杜奇思索着道:“如今诸事皆毕,从明天始我就到渡口或是街上看能否挣些小钱,想来糊口应该无忧吧。”
姚富贵道:“能否去找常帮主、知府大人或是守备大人想想办法呢?”
杜奇坚决地道:“若要去靠他们维生,岂不大违我当初之意?”
姚富贵毫不犹豫地道:“好,有志气,不管你境况如何,去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杜奇调皮地说道:“贵叔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如果我去偷,去抢,去当大盗,或者是去占山为王,贵叔你也陪我去吗?”
姚富贵想也不想地说道:“就凭小奇你那颗仁义之心,怎会去干这些事?即使你去干这种事,也必定有你的道理,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欲,所以贵叔无条件地支持你!”
杜奇大为感动,衷情地道:“贵叔,谢谢你!”
姚富贵洒脱地笑道:“嗨,我们叔侄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话吗?”
杜奇见姚富贵对待自己犹如真正的亲人一般无二,一时竟感激无语,只是用力搂了搂姚富贵,两人不由相视而笑。这一笑,笑出了两人割舍不断的情谊,至此两人相依为命,情逾父子,襄阳城内城外、大街小巷、仓库码头皆留下了两人不可磨灭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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