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清凉的夜风悠悠吹来,一圆天际中的满月愈素丽无暇。此时已到天坑顶部的段缺贪婪的大口呼吸着清幽的空气,稍停片刻平稳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后就欲翻身而上。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随着幽幽夜风吹来。此刻段缺的修为已由灵修大突破至丹修,各项感知能力也随之突破延展,是以这说话声隔的虽远,却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如此暗夜居然还有人在上面!段缺收住了将要跃起的身子。
正在说话的是一个他从不曾听过的声音,“你也来的够久了,咱们回去吧”。
“娘,你先走吧……我想再等等……等等”。
虽然经历了三年之别,段缺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玉蝶!
那另一个被她称呼为“娘”的人该就是艳压大荒的花蕊夫人了。
“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五行涧天生绝地,这又隔了三年时间,他还真能活着上来……好了,娘不说这个”,花蕊夫人停了片刻,一声叹息后愈柔缓了声音,“这样的结果原是好事,其中道理你爹爹也曾给你说过。终究都是要死,自己掉进五行涧,总比等着让你动手取他性命要强……”。
玉蝶也要杀我!这一刻,段缺已听不进花蕊夫人后面的话,耳边及心脑中都只有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在不断回荡。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年前先是被道门胁迫,功成之后却遭红衫女子侍道追杀,仓皇奔逃、断臂落涧,烈罡临体后千刀万剐的痛苦,一千多个暗无天日光阴中苦苦期盼的煎熬都一幕幕浮上心头。
这些经历中的任何一样都是巨大的打击,遑论遭遇这一切的段缺终究是年纪不过二十的少年人。洞窟中的三年时间,不分昼夜的苦修只是在表面上压制住了痛苦,其实他心里不曾有一刻忘记,且随着每一刻黑暗的流逝及每一次出涧努力的失败,恨意就在心底郁结的更深。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积攒下来,对红衫女子侍道、对妙相,段缺心中之恨早已淤成心结,纵然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难冲洗干净。
道修最需清静,这种清静不仅指环境,更重要的是心境。此仇不报,心结如何放下,放不下如何心安,心中难安又如何清静修道?
旧恨未消,刚出五行涧却又听到这样的消息,玉蝶也要杀我?此言既从花蕊夫人口中说出,那是断然不会错的了。
背叛之后再遭背叛,相较于侍道及妙相的背叛,这番因玉蝶而来的打击更深更重,段缺心中所受冲击已非言语所能形容,若非他生性沉稳,遭遇这三年变故之后身心更加坚韧,此刻只怕早已冲了出去。
为何杀我!!!
费了偌大心劲儿,段缺才勉力控制住滔天的情绪激荡,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她母女说话。
三蛹功法,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明白了,原来自己只是玉蝶练功的工具,欲修仙先修人,欲修人先修心,修心完后便是破杀之时。
耳中听着她母女的对答,与玉蝶相识相交的经历在脑海中自然流出,曾经温馨与知心相处的快意俱都化作冰冷的嘲讽。
刻意安排的相识,一切都是预谋的欺骗,假的,全是假的!
莫可名状的刺痛无边涌起,锐利冰冷。
虽然都是假的,玉蝶两度救过自己却是真的,她此刻的伤心当也是真的,而且自己前次由显圣上观前来断云山时亦是别有用心,心乱如麻,这些掺杂在一起的真真假假的纠缠让段缺无法对玉蝶生出侍道与妙相那般的恨意。
但就在这一刻,对于自小孤寒本就不容易相信并真正接纳他人的的段缺来说,过去数年在暗无天日洞窟中曾让他感觉无比温暖的一些东西也彻底碎裂了。
你救我,我救你,欺骗对欺骗,欠下的还清之后,一切自然抵消。
从此天涯陌路,再不相干,你不招我,我不惹你,你若杀我,我必杀你!
上面母女间的谈说仍在继续,“月上中天了,明天是你爹爹元纪大寿正日,十万里大荒及散修界中不知有多少人来祝寿,这般又忙又乱的,你这唯一的女儿不知有多少人要应付,即便不为应付这些人,为着你爹你也该高兴些,要不他怎么高兴的起来。走吧!”。
玉蝶终于没再坚持,母女两人说着去了,随即就听一声大鹏清唳,高飞冲天而去。
段缺出了天坑,看了看远去不见的大鹏后隐身进浓厚的暗影中。
天光一亮,断云山上便烈火烹油般的热闹起来,因为前来贺寿的散修及妖怪们太多,八大山巡所居的独峰也都尽数开放,隐身在树林中直到中午,段缺瞅着最为人多杂乱的一刻混出了飞羽峰。
此时要上断云山固然是设禁盘查的森严,但要下山却是极易,跟在那些贺寿完毕不愿多留的散修身后,段缺轻轻松松的下了山底,此后一路向东,不过数日之后便出了大荒。
彻底走出大荒的那刻,段缺回望着身后的莽莽山林,心情既轻松又复杂,默立片刻后收回目光昂然前行。
恩断义绝,这一走,便再无一次回顾。
段缺没在大荒与道门之间的散修界停留,而是径直东行,穿过莽莽群山直入人间世界。
因为此次所走线路不同,进入人间世界之后到的也就不是山南行省,打问一番知道此地距离沧州不远之后,段缺当即买舟渡河,一路北上。
三数日后,改了一身青衿士子打扮的段缺已由北城门进了赫赫有名的沧州城。
沧州傍海,境内多的是莽莽苍苍的苇海沼泽,此地不仅是朝廷流放关押重犯的选,亦是北地私盐贩子们的老巢,民风彪悍,习武成风,就是在这座城中,盘踞着以三十六路疾风快腿称霸江北垂数百年的谭家。
江北谭腿,红衫女子侍道的俗世家族。
谭家堪称江北豪族,在沧州城内更是屈一指,家门好认的很,段缺进城瞅准了地方之后,眼见天色还早,冷冷一笑过后投宿在了距离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中。
一切且等天黑再说。
没出五行涧时,段缺心中虽恨尚能忍耐。此刻真到了仇人家门,等待的每一刻都显得异常漫长而煎熬,坐在房中,过往三年洞窟中暗无天日的经历不由自主的一遍遍浮上心头,怒火勃之下再难安坐,索性出了房前往楼下客栈自带的酒肆。
天已黄昏,正是晚饭时候,酒肆中人声鼎沸,段缺也不曾要什么饭食,只是叫了一瓯极品的剑南春酿,边饮酒边听其他食客闲话。
“老七,你听说了嘛”,这说话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不断向外喷着酒气的粗豪大汉,“城东赵火烧家的那朵花儿终究还是让谭四爷给掐了,两人一个六十一,一个一十六,实打实的老牛吃嫩草,这艳福享的,啧啧……”。
“一个卖胡饼火烧的还能抗得过谭四爷!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只是可怜了他隔壁白家的后生,生生为了青梅竹马的赵家闺女被谭四爷一脚踢死,那个惨哪,听说入殓的时候衣裳都穿不上,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尽碎了,他那瞎眼的寡娘也没熬过十天就脚跟脚儿的随着儿子去了,家破人亡,这城东白家算是彻底绝了香火”。
“啪”的一声震响,段缺转身看去,见拍案而起的是个刚满弱冠的青年,看他身上的装束,当是个刚刚结束读书山林阶段出来漫游天下的士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赵家如此作恶,难道就不怕王法?”。
闻听此言,不断打着酒嗝的络腮胡子“嗤”的一笑,“王法?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吃奶娃子知道什么,王法那也是要看人的,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谭四爷不仅有钱,有拳头,更有一个好女儿。不说沧州府三班衙役加一起也不够谭四爷一条腿踢,便是府衙老爷见了他女儿也是规规矩矩,不敢说个不字儿”。
络腮胡子出言如此不逊,那士子忍了又忍,总算忍了下来,继续探问道:“噢,他女儿这般威势,莫非是宫里的不成?”。
“宫里的算什么”,络腮胡子抬手指了指头顶比划了个高冠的动作,“人家不仅是有文箓的正式道士,还在一个行省的主观中挂着大执事的差事,这可是谭四爷醉酒之后自己亲口传出来的,有这么个女儿在,沧州府衙敢不卖面子?他谭四爷要功夫有功夫,要钱有钱,还有个好女儿,别说抢个把民女,杀个把不开眼的小子,就是抢的再多,杀的再多又能怎的?比这更狠的事四爷也干的多了,切!”。
听到此处,段缺也懒得再听,瞅瞅外边的天色已经黑定,遂出了酒肆冷笑着慢慢悠悠往谭府走去。
积郁三年的怒火仇恨今晚也该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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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打针、吃药、狗皮膏一起上阵,誓要与火疖抗争到底,今天状态不算好,力争明天的章节能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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