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酒宴欢聚。次日晨起,赵瑜再度召集众将。这当然不是为了举行宴,而是为了分派接下来的任务而进行的军议。
不移时,湄屿军寨正厅中,头领们便济济一堂。不仅仅刚刚加入衢山的八位福建海盗首领到了,连昨夜因要监视海盗们的动静,而没能参加酒宴的几位衢山军都头、船长也都到了。
众人熙熙攘攘,打着招呼,互道久仰,各自自我介绍着。衢山军的都头、船长们都是海上汉子的爽快性格,而原海盗头领也对他们刻意巴结,几句话过后,十几个人很快便熟络了起来。几番寒暄,众人小说大笑,正谈得入港,这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响,赵瑜、赵武从后堂鱼贯而出。各都头、船长立刻闭口不言,齐齐肃然行礼,海盗首领跟在他们后面有样样,也躬身下拜。赵瑜点头回礼后,先在主位坐下,一挥手,众人便回到各自位置上坐定。
今日军议之事,赵瑜早跟赵武商量得定,只扯了两句闲话,便开门见山道:“昨日我大仇得报,完了三年来的心愿,实是喜事一桩。不过郑九虽死,但余孽犹存。郑凌之外,郑九其余二子皆驻守宁海镇郑家老宅,若不能斩草除根,我心中不安。且郑家在兴华军根深蒂固,若拖延时日,让郑九死讯传了出去,郑九二子有了防备,又或是闻风而逃,对我军日后在福建发展殊为不利。有鉴于此,我与武兄弟商议了,应得即刻出兵,扫荡郑家余孽。”他双目一扫众人,“只不知哪位兄弟愿出征宁海,替我去斩草除根?”
听得赵瑜一番说辞,没等他人反应过来,朱聪第一个跳起:“小人愿往!”
有朱聪打头,堂下众头领也纷纷跟着起立,一片喧哗,都争那出征典兵之权。海盗首领们为了能在衢山军中顺利立足,自然不愿放过这立功的机;而那些都头、船长们也争得面红耳赤,衢山历次战事,若不是赵瑜、赵琦居中掌大纛,就是赵武、陈五等大头领出阵领兵,今日却是赵瑜第一次把单独领兵之权放在他们这些中层面前。只要能带兵平了郑家老宅,籍此战功,日后说不定就能陈五等人平起平坐,这等美事,哪个不?!一时间,正厅中嘈嚷一片,就像几百只鸦雀齐声高歌,却如菜市口一般热闹。
见众人闹得不像样子,赵武脸一翻,一拍身侧小几,怒道:“闹什么?是在买菜吗?!”众人登时噤若寒蝉。
等他们重新坐下,赵瑜一指朱聪:“朱兄弟,你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你先说!”
朱聪得赵瑜点将,并未喜形于色,倒是沉沉稳稳。他先向众头领抱拳行了个团揖,再对上首的赵瑜恭敬说道:“小人昨日蒙大当家收留,得附骥尾,入得军中,实感三生有幸。但小人无尺寸之功,却腆居高位,心中着实难安。小人不才,愿同林、俞、万等几位哥哥一起,率本部人众,把郑九二子捉来,献于大当家座前。一来呢,可证大当家收留我等眼光无误,二来,也算是投名状,日后见了衢山来的兄弟们,也可挺直腰板说话。”
赵瑜听得心中暗自点头。朱聪这番话说得恳切,言辞间又不似其他海盗那般粗鄙,看起来颇读过几年书,而且他的打算是把福建群盗一起叫上分功,不虞有自家人扯后腿,正好抱成团与几个都头、船长相争。他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倒真是个人才。
但是这人才若是心怀鬼胎,那可就要改个名字,叫‘祸害’。经过昨夜和今日的观察,赵瑜已能确定,让赵武跌了个跟头的便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朴实稳重的汉子。这朱聪有眼光、识风色、伪装,把握时机的能力极强,又有孤注一掷的胆略,虽然还没到枭雄那个层次,但发展下去也至少也能成为黑道大佬一级的人物,的确是个危险分子。他今日之所以这么积极,肯定不是为了什么投名状,更不可能是为了证明赵瑜的眼光,多半是着籍此确立自己在福建群盗中的核心地位。如果赵瑜听之任之,日后衢山军内出现个福建老乡,与衢山岛的吴越人打擂台,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赵瑜看着朱聪的眼神略带怜悯,‘以衢山军的制度,另起山头可没那么容易。’衢山军中可没有什么本部、私兵的说法,只要上了衢山岛,打散编是必然,在新兵营走了一遭后,他的手下肯定都改姓赵,恐怕也没几个再听他的话。但赵瑜不是爱冒险的人,他半点机都不给朱聪。
他摇头而笑:“郑家的精锐在衢山和湄屿早已被杀得一干二净,留在老家庄子中的也就是些老弱病残罢了。对付他们,一两百人足矣,去的人太多反而打草惊蛇。宁海镇离莆田县城不过十里,若是惊动了驻泊在县城中,那一个指挥的宣翼禁军,也是件麻烦。”
“二郎说得正是!”赵瑜话音刚落,赵武便接上说道:“这次出战当隐密行事,决不能大张旗鼓。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五十人。”
赵瑜点头表示同意,问道:“只能带一百五十人,不知朱兄弟可有信心?”
朱聪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应了。他深知,若是此时一露怯,他日后在军中也别出头了。
见朱聪点头,赵瑜大笑,“好!好!有信心便好!那此战便由朱兄弟你来领兵!”
“二郎且慢!”赶在朱聪上前接令之前,赵武出言打断:“朱头领的手下都是刚加入的新兄弟,兵甲不备,若是损伤多了,就算二郎面皮上也不好看。这一仗还是让给老兄弟罢!”
听得赵武为他们出头,原本郁闷无比的都头、船长们都是大喜,看向赵武的眼神也多了三分感激。而海盗首领们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虽然赵瑜已否决几家分功的可能,不过由自己人上位总比不熟悉的新同僚要好,同时也更安心。但朱聪却喜在心头,赵武越是敌视于他,就越是逼得福建群盗与他抱作一团。所以他也不为自己争辩,木然而立,一言不发,只希望赵瑜真的换人上阵。
赵瑜略作沉思,问赵武道:“武兄弟,此行所带的备用甲胄还有多少?”
赵武立刻回道:“只有三十具!”却在‘只有’两字上下了重音。
“那就都给朱兄弟!”赵瑜说道。转头又对朱聪道:“朱兄弟,你挑三十名精锐,把甲胄给他们配上。”
在海盗头领们又惊又羡的目光下,朱聪拜倒谢过,为了三十具衢山精甲,磕几个头也不嫌多。不过现在只有三十具铠甲,他倒要看赵瑜怎么把剩下的一百二十具补上。朱聪可不认为赵瑜不顾损了军心,而从自家人身上扒盔甲下来。
赵瑜的确没有,他只高声唤了一个人的名字:“陆贾!”
原琉球那霸寨右副都头、现任衢山军步兵营第三都都头,陆贾起身出列,抱拳躬身:“请大当家吩咐!”
“陆兄弟,这一次还要劳动你了。”赵瑜命令道:“你带着你手下的那个都,与朱兄弟的三十人一起去攻打郑家老宅。不过,这一仗,朱兄弟为主,你为辅。凡事两人商量着来,切不可自作主张,自行其是!”
陆贾高声应诺。赵瑜满意的点点头,问朱聪道:“朱兄弟,你可有意见!”
朱聪早呆住了。赵瑜从两边挑人,论谁也无法有怨言。但陆贾人多,他人少,还以他为主,就算打下郑家老宅,捉了郑九二子,在外人看来也是赵瑜故意给他送功劳。这样,反而惹得人嫉恨,如何还能收拢人心?
他这一迟疑,赵瑜就拧起眉头,“朱兄弟,可是有什么顾虑!”
“哪能?”朱聪也算得起放得下,抱拳道:“承蒙大当家看顾,有陆兄相助,此战必胜。小人与陆兄同心协济,定不辱使命!”
“甚好!”赵瑜笑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不过……”他又对其他几位海盗首领说道,“宁海镇港小水浅,我带来的大船行驶不易,倒要向各位借几条小船使使,不知是否愿意割爱?”
福建群盗如何不愿,虽然吃不得肉,有汤喝也成啊,出船运兵,好歹也算是点功劳,齐齐起身应道:“但凭大当家吩咐!”
后,众头领各自散去。看着众人离开,赵武笑道:“二郎,俺方才配合不差罢!”
赵瑜一笑:“的确不差!”今次出兵的人事安排,他和赵武早已定下。而军议时,他和赵武的几番话,都是事先商量过的。就算朱聪不出头,他俩也有备案,无论如何,都法把朱聪暂时调出去。
“朱聪那厮一走,也就不用担心把那些福佬弄回衢山时,有人出来唱反调。等他打下郑家老宅回来,这湄屿岛上可就没几个福建人了。不知到时他有什么表情。”说着,赵武哈哈大笑。
朱聪可算是福建群盗的盟主,人又精明,有他在,赵瑜把福建海盗都弄回衢山编的打算,肯定有些麻烦。赵瑜不愿出乱子,失了人心,不得不办法先把祸根调走。
赵瑜道:“等陆贾、朱聪一走,就把那些个福佬弄上船,跟着报信的一起回衢山。不过八百人,挤一点,两条船就可以装上。过一阵子,等衢山的援兵来了,你把疍民也安排了,分批弄回去。无论如何,这座岛子,都要掌在自家手里。”
赵武在赵瑜的话里听出点东西:“二郎,你要回衢山?”
“当然!”赵瑜道:“衢山事多且杂,光靠兄弟一人,也支撑不了多久。等郑九两个儿子一到,我就回去。到时,也把我的那个便宜大嫂带走。”
“郑家大娘?”赵武皱眉,对于那个从通贤灵女庙里搜出来的道姑,他总觉得是个祸害,“何不杀了算了?!”
赵瑜摇头:“她虽是郑九之女,但毕竟是个节义女子。杀了她倒伤了我的名头。但留着她在湄屿,却也是个祸害。还是带回衢山安置。”
赵武点点头,既然赵瑜这么定了,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毕竟只是个女人。
“武兄弟,我回去后,这里便交予你掌管!我从参谋室中挑几个人给你做助手,凡事多听听他们的意见。还有,占了湄屿,福建各方定有动作,你一定要小心。”
“俺知道!一定防着的。”赵武说道,参谋室的报告中,把攻下湄屿、灭了郑家后,福建各方势力的反应都做了预测。其中,福建官府和郑九控制下的几家势力都不放过这块肥肉。尤其是官府,每年被郑家喂得饱饱,嘴都养刁了,肯定不愿失去这笔外快,定指使人把湄屿夺回。
“那是最好!”赵瑜点头。他踱了两步,转身盯着赵武的双眼,沉声道:“记住,你将面对的战事,是衢山控制东海的最后一战!只要消灭了他们,福建外海就彻底落入我们手中!届时,通向台湾、南洋的道路,就敞开在我们面前。这是关系到我家气运的一战,而这一仗,我交予了你。武兄弟,你可有信心?”
赵武跪倒,热血沸腾,高声道:“二郎放心,俺定不负二郎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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