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阴沉沉的,没有半点收晴回暖的迹象,冰天雪地的潭州土地与城墙上已经结满了殷红色的寒冰,也堆满了断折的刀枪、箭镞和被冻成冰块一般的尸体,有支离破碎的,有内脏拖出许远的,也有生生被冻死的,那都是宋蒙两军连续三天鏖战后留下的痕迹。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仿佛就是上天不忍看到这残酷战场,想用冰雪将这修罗地狱完全覆盖一般。
三天的惨烈战斗和罕见的严寒让攻守双方都蒙受了巨大损失,潭州士兵百姓战死人数过四千,不过潭州军民有城墙抵御寒风,加上木材准备充足,除了不可避免的冻伤外,冻毙的情况倒比较少见;蒙古军就不同了,三天里损失的一万多军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倒在这百年不遇的严寒中,尤其是来自酷热地带的云南少数民族军队,更是在严寒中完全丧失战斗力。如果让军队抵御严寒,已经成了兀良哈台和王鹗等蒙古高官最为头疼的问题。
十一月十六的晚上,结束了第三天的战斗后,遭遇潭州军民顽强抵抗的蒙古军又一次空手回营,刚进大营,兀良哈台就接到云南军队又被冻死三十余人的报告,兀良哈台不由大为皱眉,“这鬼天气,为什么偏偏在今年这么冷?简直和北方没什么两样了,如果这雪再不停的话。咱们的云南军队只怕还得冻死冻伤更多。”
“元帅,看这天色,这严寒恐怕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啊。”王鹗看看灰蒙蒙地天空,叹着气说道。兀良哈台也是看了一眼天空,低下头长叹一声抬步回帐,并命令道:“通知所有千夫长及以上将领,叫他们全部到中军大帐中议事。”蒙古军纪最严,命令下达后,兀良哈台刚回到大帐中在炭火旁坐定,兀良哈台军中所有千夫长及以上级别的将领便集中到大帐。在两旁站定。
“今天的攻城战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又一次被潭州的宋人挡住,四王爷限定我们攻破潭州时间的也只剩下四天了。”兀良哈台说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然后毫不客气的说道:“本帅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草原上的健儿平时里个个自夸英雄好汉,可是到了潭州城下,怎么都成了缩头乌龟了?你们自己说说,你们是不是缩头乌龟?”
“不是!”蒙古众将一起面上变色,疯狂的吼叫起来。兀良哈台又喝道:“既然你们不是缩头乌龟,那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攻破潭州?”
蒙古众将哑口无言。过了片刻后,一个千夫长才小声说道:“潭州的守军太顽强了,那些南蛮子好象根本不怕死一样,临死都要砍我们一刀。我们几次攻上城墙,都被他们赶了下来。”有人到了头,其他几个千夫长也低声附和起来,“南蛮子占着地利,守城花样又多――用火箭烧我们地云台。用油柜烧我们的云梯,砸火油瓶烧冲车,还集中投石机和我们的投石车对砸,这几天我们的攻城武器基本上都损毁得差不多了。”“还有天气,实在太冷了,很多士兵都被冻伤,严重影响士气和战斗力。
“这些是原因,但也不是原因。”兀良哈台拿起火箸,将炭火拨得更旺一些。让大帐里被冻得脸色青的蒙古众将也能分享到炭火的温暖,缓缓说道:“在蒙古大草原上,冬天的气候之寒冷,比这里有过之无不及。在我们以前经历的攻城战中,守军也用过千奇百怪的手段破解我们的攻城战术。可我们以前为什么能忍受寒冷?以前为什么能在各种不利条件下攻城成功?为什么到了潭州就不行呢?”
蒙古众将地叫苦声顿时平静下去,又一次哑口无言。惟有兀良哈台的儿子阿术抬起头。朗声说道:“父帅,依孩儿看来。我军连续三天没能攻下潭州,除了守军顽强与守将指挥出色外,更多的原因在于我们自己――我们的将军堕落了,开始贪生怕死了!”
“说出道理,拿出证据,否则那怕你是我儿子,我也要治你污蔑同僚和惑乱军心地罪。”兀良哈台平静的说道。阿术毫无惧色,大声说道:“以往攻城,我军上到千夫长、甚至万夫长,下到百夫长和十夫长,无不是奋勇当先,冲在最前面,激励士卒勇敢杀敌。可是现在呢,我们的将军开始学会享受了,没有了以前那种悍勇之气了,冲锋登城的时候,我们将军开始躲在后面了――这三天的战斗中,我军牺牲近万,却仅有两名百夫长阵亡,这就是明证!试问这样地将领,如何能领导军队打破潭州?”
“父帅这一次率军北上,如果不是沿途守军战斗力太弱,纷纷望风而降,这个问题只怕暴露得更早。所以到了抵抗的潭州城下,我们就拿这个兵微将寡的潭州毫无办法了。”阿术的话句句打得蒙古众将心上,使得满帐蒙古将领都是面红耳赤,心中惭愧。兀良哈台则不动声色,缓缓说道:“我儿言之有理,我蒙古部队是开始堕落了,以前的蒙古部队,靠喝奶粉(注1)吃肉松就能纵横天下,行军千里不举炊烟,军粮断绝的时候,我们蒙古军人甚至可以喝马血继续战斗,照样杀得敌人尸积如山。可现在呢,我们的军队需要军粮补给了,需要后勤支援了――如果不是担心粮道被断,我们有这三天时间,完全可以绕开潭州,取道浏阳北上,照样能按时抵达长江战场!可现在为了保护粮道,我们不仅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将军也变得怕死了。打仗的时候知道躲在后面了,试问这样地军队,如何能攻破万众一心的潭州城?如何能按时抵达战场?”
“元帅,别说了!”蒙古众将纷纷单膝跪下,不少人甚至哽咽起来,“王爷放心,明天开始,我们一定冲在最前面,率领军队打破潭州城,按时抵达长江战场!”
“很好。只要我们蒙古人拿出以往的英勇无畏,就一定能打破潭州,按时增援正面战场!”兀良哈台站起身来,命令道:“从明天开始,组织一支由百夫长组成的敢死队,由本帅的儿子阿术带队,攻城时冲在最前面,与潭州守军决一死战!”
“遵命!”蒙古众将一起抱拳,大声回答。这时候,兀良哈台的参谋王鹗开口说道:“各位将军。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我们地后续辎重队刚才已经到了,运来了新地投石车和一批震天雷(注2),有了这攻城利器。我们接下来的战斗会轻松许多。”
“好啊!”蒙古大帐中欢声雷动,低迷不振地气氛一扫而空……
宋开庆元年,闰十一月十七,潭州之战开始地第四天,宋蒙两军的攻防战进入最白热化阶段。因为蒙古军大元帅兀良哈台的儿子阿术亲自领着三百名由百夫长、甚至千夫长的敢死队冲在最前面,蒙古军萎靡的士气得到了空前的提升――人就是这样,看到比自己位高权众的人在前面冲杀,不管是出于面子自尊,还是出与是感动,甚至是想要拍上司的马屁,即便是最胆小的士兵也会胆气勃,跟在敢死队后面冲杀不休,只用了半天时间。蒙古军士兵冲上城墙的次数就过了前三天地总和。潭州城,已是岌岌可危。
“潭州在!我在!将士们,死守城墙啊!”身上挂彩的李芾举起宝剑,大声敦促宋军将士死守,但蒙古军已经有上百人冲上城头,更多的人正踏着云梯蚁附上墙。城下蒙古军喊杀声震天。踏着已经被尸体石土填平的护城河蜂拥涌上,象潮水一般不断拍打着潭州城墙。而潭州军民虽然全力反扑,却一直没能把冲上来地敌人赶下城墙。李芾无奈,只得向旁边的沈忠大声吼问道:“还剩多少火油?”
“包括百姓送来的菜油和桐籽油,只剩下不到一千斤了。”沈忠大吼回答――在这喧哗声震天的战场上,不大吼也没办法交谈。李芾大吼命令道:“全泼下去,扔火把!烧死狗鞑子!”沈忠大吼着答应,转身下去安排,李芾这才又转向后面的刘孝忠大吼道:“刘孝忠,叫最后一支预备队准备,一会城下起火,你们就冲上去,把城墙上地鞑子全杀下去!”
“明白!”刘孝忠大吼,连声命令背后全由潭州青壮百姓组成的预备队做好出击准备。片刻后,沈忠指挥着宋军伤兵将一灌灌一壶壶的火油和掺有硫磺的菜油抛下城墙,抛进蒙古军最密集的地段,城下的蒙古军马上叫喊起来,“宋蛮子泼火油了,小心火把!快散开!”但不等蒙古军散开,城墙上已经飞下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火油硫磺见火即燃,眨眼间城墙下便是火海一片,大量来不及逃散的蒙古军士兵被火烧得惨叫连连,在火海中翻滚嚎叫,蒙古军冲击势头为之一缓。刘孝忠乘机大喊道:“怕死就喊出来,管用!杀啊!”
“杀啊!”潭州百姓举起锄头、木叉、竹枪和木棍等物,呐喊着冲向那些冲上城墙的蒙古士兵……
鏖战至下午,虽然靠着火油地威力,蒙古军的第五次冲锋又被潭州军民击退,但潭州军民也是付出惨重代价,三千宋军正规军已经只剩不到一半,剩下的也是大部带伤,至少一百五十余人完全失去战斗力。潭州百姓的情况更加恶劣,阵亡青壮至少是军队的一倍,负伤者不计其数。更糟糕的是守城物资消耗极为厉害,火油已经完全用光,硫磺、灰瓶等物所剩无几,石头和檑木也没剩多少了,惟有弓箭因为潭州盛产青竹地缘故还算充足,但角弓却因为恶劣地天气和恶战大量受损,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千副,很难再与蒙古军的射手抗衡。
“将士们。我们又一次打退了鞑子地攻城,事实证明,只要我们潭州军民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守住潭州,坚持到向士壁将军来援。”尽管情况万分危急,但李芾还是不断地鼓舞士气,激励将士奋起精神。话虽如此,李芾心里却很明白――因为这该死的严寒,向士壁的援军能不能按时抵达已经要打很大一个问号――就算向士壁的援军按时赶到,潭州能不能守到那个时候也是一个未知数。
“大人。鞑子的投石车上来了。”城楼上的士兵出警告,“数量很多,冲着南城西段来的。”
“都站起来,准备弓箭,压制鞑子的投石车。”潭州仅有的几辆投石机已经在战斗中全数损,李芾不得不改用弓箭压制蒙古军的投石车攻击,潭州军民也开始往受损最严重地西段城墙集结,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做战。片刻后,蒙古军的八十辆投石车冲进射程,李芾当即一声令下。城墙上弓弩齐,迎头痛击蒙古军操纵投石车的士兵,蒙古军士兵则一边举盾遮挡,一边推车快全进。紧接着蒙古军的射手也冲上前来万箭齐。与潭州军民展开压制与反压制之争。
占据数量优势的蒙古军射手靠着不计伤亡的猛烈攻击,将城上宋军压得喘息困难,蒙古军投石车乘机摆开阵势,将一颗颗重达六十斤的震天雷放入投瓢并点燃引信,操车士兵猛的松开绞盘。被吊高的重物猛然一沉,带动投瓢快挥出,瓢内地震天雷即被投出,沿着抛物线落到潭州城墙上,同时震天雷的引线燃尽,在潭州城墙上轰然炸开,潭州军民措手不及下被炸得死伤惨重,惨叫着跌落城墙内外。
“轰隆!轰隆!轰隆!”蒙古军队的震天雷接二连三的炸响,直炸得地动山摇。土石乱飞,潭州军民心惊胆战,纷纷逃到远处避难。见此情景,李芾不禁脸上变色,大叫苦也,“糟糕。前三天鞑子一直没用震天雷。我还以为鞑子是为了保证行军度,没带这些难以搬运地震天雷。这下子惨了。”
“哈哈哈哈……!”和李芾相反,兀良哈台和王鹗、阿术等蒙古高官却在战场远处得意大笑。阿术向兀良哈台建议道:“父帅,我军已然挫动宋人阵脚,请让孩儿再领敢死队出战,这次一定能一举破城。”
“不慌。”兀良哈台摇头,指着被震天雷炸得摇摇欲坠的潭州城墙说道:“看到没有?潭州的那一段城墙受损严重,已经快被炸塌了,咱们的震天雷还有一些,攻破潭州城再向北也没有什么攻坚战了,与其带着这些笨重的震天雷北上,不如全部拿出来把潭州城墙炸塌,我们地军队也能少遭到些伤亡。”
“父帅英明。”阿帅拍一记老爸的马屁,转头大喝道:“赶快,把剩下的震天雷全送上去,继续炸!狠狠的炸!”
潭州城南门处两军交战,喊杀声声传十里,北门外却因为蒙古军的围三纵一战术,仍然是一片冰天雪地,道路丘陵白雪皑皑,看不到半个蒙古士兵,这倒不是兀良哈台和王鹗等人不通战略,而是兀良哈台等人为了动摇潭州军民抗战意志,故意给潭州军民留出逃生的道路,妄图让潭州军民在胆怯下向北逃窜,使潭州防线不战自溃。
当然了,兀良哈台做出这个决定时,也有蒙古将领担心宋军会利用北门增援潭州,兀良哈台却大笑问道:“宋人增援潭州?四个月前四王爷攻打鄂州,宋国的皇帝为了保住鄂州,已经把荆襄一带的兵力抽调一空,现在离潭州最近的宋人军队只有青石矶地宋人主力和澧州向士壁军队。这两支军队要想增援潭州,以距离算步兵得走七天,即便是骑兵也得日夜兼程走上两三天,可宋人有骑兵吗?”再当然了,事后兀良哈台也为自己这个决定把肠子都后悔紫了……
“嗒嗒嗒嗒嗒……!”正当潭州南门处被蒙古军震天雷炸得地动山摇时,潭州北门外的道路上却雪尘飞扬,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留守北门宋军士兵纷纷大惊,“骑兵!是骑兵!鞑子的骑兵怎么绕到北面来了?”“别管那么多了,快去通知李大人!”不过也有人叫道:“先别慌,我怎么看到好象是我们大宋国的军旗?”
“你眼睛擤鼻涕去了吗?我们国家那来的骑兵?”责骂声很快响起,不过也很快沉息,因为潭州北门已经目瞪口呆地看到,在雪尘飞扬地道路上出现了大量的宋军军旗,在雪花飞舞中飘扬招展……后一颗震天雷在已经跨塌的潭州城墙废墟炸响,硝烟与雪尘逐渐散去,潭州城墙上露出了一道宽进三十丈的巨大缺口。见此情景,潭州军民个个面如土色,李芾更是仰天长叹,“天要灭我潭州啊!”蒙古军全军则欢声雷动,战鼓齐鸣。
“杀进潭州!屠城!”兀良哈台疯狂大笑,举起弯刀下达屠城命令。蒙古军轰然答应,阿术一马当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士气高涨的蒙古军迅跟上,潮水般涌向潭州城墙的缺口。城上的李芾则拍去身上雪泥,惨然命令道:“全军迎击,与鞑子同归于尽。”李芾身边的沈忠和尹谷等将领先是黯然答应,忽然又指着城楼疯狂大叫道:“大人,快看!那是什么?”
“杀啊!”士气高涨的蒙古军冲得飞快,转眼就已经冲出两三里路,刀锋直指潭州城墙那个被炸出的缺口。但就在这时候,潭州城南门之上忽然响起天崩地裂般的整齐呼喊声,“大宋――!”
“宋人又在鬼叫什么?”冲在前面的阿术随意抬头,接着就猛然楞住,因为他突然看到,潭州城的南门城楼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树起两面大旗,大旗迎风飘展,一面大旗上书四字――精忠报国!另一面则是五个小字配着一个大字――大宋右丞相――贾!
注1:奶粉为铁木真时代的蒙古大将慧元明,专供蒙古军队长途行军声用,是以鲜奶晒干制成――纯天然,和三鹿奶粉绝对不同!
注2:震天雷,北宋末年宋国与金国同时展使用的原始火器,身粗口小内盛火药,外壳以生铁包裹,上安引信,使用时根据目标远近,决定引线的长短。引爆后能将生铁外壳炸成碎片,并打穿铁甲。但非常笨重,只能以投石车抛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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