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这家已来过三四次的牙行,岳筝简直以为走错了地方。门前门内,都打扫的纤尘不染,就连屋里的桌椅板凳,都焕然一新。
“公子,夫人,快请进,请进。”经纪着了一身新衣,满面笑容地迎接。马上又转身吩咐伙计道:“快去把特地准备的丰川雨前茶上来。”
岳筝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却只是向她露齿一笑。
这时牙行的后门帘一动,走进来个一身华衣的大胖子,看见他们,眼光噌地一亮,走到跟前来同样是满脸笑容地躬身见礼:“这位……公子,夫人,欢迎光临!”
容成独皱了皱眉,清冷的不喜流露在外。
经纪与那胖子见此,心中微怵,胖子忙目视经纪,经纪硬扯出个笑说道:“这位是小行的掌柜,听说贵人今天要到,特地前来招待的。”
经纪边说着话,边观察着那一身高贵气象的男子,见他眼色越显清冷,额头上也渗出点点细汗。
这贵人具体是谁,他不清楚,但是昨晚那个已与他们打过一次交道的侍卫明确说了,王府的贵人,让他们小心点。
容成王朝唯一的一位王爷,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而在金川这远离京城的地方,更是没有那个“一人之下”。
王府里的贵人,对他们这些细民来说,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掌柜的自然也想过来见识一二了。但是显然,掌柜的突然出现,有点惹恼了这位贵人。
经纪注意到这一点,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僵硬起来。
容成独冷了冷眼色,却很快恢复正常,也不就坐更不用茶,说道:“说正事吧,我们此来是要买一间商铺的。”
“好好好”,经纪不着痕迹地抹了把汗,说到自己行内之事,明显地也轻松许多,拿过一个册子过来,指着上面一行墨字道:“正是巧,第一茶楼不做了,让咱们帮着寻寻主顾,贵客若有兴趣,就去看看?!”
第一茶楼啊!在金川一百多年的根基了,竟然也是说易主就要易主了!经纪想到此,唏嘘不已。
茶楼的马掌柜跟他也算熟人了,今儿一大早就来打听是谁想要这茶楼,但他们知道的一样多啊,只知是王府的人。
而此时,经纪心中已经在怀疑这就是王爷本人了。但是他却不敢认真了这么想,因为只要一这么猜测,心底就开始打颤……
“第一茶楼?”岳筝不禁高声问道。
看到第一茶楼卸下楼匾时,她心里就在疑惑了。因为前世的记忆里,第一茶楼可是一直屹立在金街坊最好的位置上,直到她死的时候,也没听说第一茶楼倒的消息。
谁知道今天一来,这经纪向她推荐的第一间商铺竟就是这第一茶楼!她在笨,也该猜到这事定是经他插手了,就如之前非要她买的那院子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呢?”岳筝拉了容成独,微转身轻声问道。
容成独倒也没有半点遮瞒的意思,眼含笑意而又颇显无辜地问道:“这茶楼的位置不好吗?”
他如此,倒让她哭笑不得,只得耐着心解释道:“我不过是想开一家绣庄,你干什么非要把这第一茶楼给占了……?”
容成独不满意地皱了皱眉,不待她说完就道:“什么占?本王要你买那地方,是看得起他们。”
岳筝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的确在他眼里,他不论要什么都是应该的吧!“你知不知道,不少人来金川,冲的就是这第一茶楼,第一茶楼没了,不知多少人要失望呢。况且,我也买不起呀。”
就她手里那几千两银子,只够租两个月吧。
容成独倒一下子笑开了,轻声道:“我又没有不让第一茶楼再做下去,你的银子不够,尽管找我来借。”
岳筝急了,你没不让第一茶楼再开下去,可这么就被赶出了自己打下的基地,第一茶楼还有什么脸面再待在金川啊。
借?!
买下那院子就够让自己心里不舒服的了,况且她又不是没有银子,这几千两买下一个小店铺,足够了。这么积极地借给她银子,日后不定要她拿什么还呢。
岳筝说道:“那地面太大了,我也照顾不过来。你若非让我要这第一茶楼,我就不买商铺了。”
容成独一下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停了那么好一瞬才清冷道:“别把话说这么满,先去看看再说。我说了,少多少钱尽管跟我借。”
他转了身,不管听了这话兀自气恼的女子,目光扫了那经纪一眼,命令道:“带我们去看看。”
“哎!”经纪连忙躬身应声。
虽然刚刚贵人说话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敢偷听,但还是隐约听到这贵公子自称“本王”,当时就惊吓地腿窝一软。
现下里,却又是满心的自豪。想想吧,他们的牙行王爷还亲自光顾过呢。这要说出去,得多长脸。日后必定是生意兴隆了。
跟掌柜的送了个眼色,您就瞧好儿吧!这经纪才躬身在前引路。
岳筝不去,容成独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柔柔的:“别闹脾气,去看看。”
下一刻,就被他拉着出了门。
才刚跨出门槛,陆鸿就站在门左,身侧一匹枣红马,笑着招呼道:“真巧!”
他今天一身淡青简装,两只袖口下方绣着两朵盛开的白色茉莉,不显半点女儿气,倒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气息。
容成独挑了挑眉,亦笑道:“确实巧。”
陆鸿随手将马缰撂给旁边的侍卫,说道:“我本要去军营瞧瞧的,从门外看见你……”半弯的眼睛在岳筝身上掠过,故意而又僵硬地加道:“们,就停了下来。既然是要看商铺,我常在金川商界活动,也一起去看看吧。”
容成独却十分好心情道:“碰见了,就去吧。”
陆鸿回头道:“陆东,你去军营,领三个小队今天将西南郊那一段沟渠清一清。”
岳筝看向那个拱手领命的侍卫,疑问陆鸿道:“你身边就这一个侍卫吗?”
也不知道红儿这个时候,可否已为他身边的侍卫救了。
陆鸿看了眼陆东,觉得分外碍眼,都多大的人还不成家,回去跟娘说一下,帮这几个都找了媳妇!
他笑道:“还有三个,不过我出门时,一般都不带他们。”
岳筝问道:“只带这位,他叫什么?”
容成独清冷的眼光也扫了过去。
陆东想退又不敢退的立在那里,心头直冒虚汗。这妇人,怎么就盯住他不放了?没看到他家将军爷看他的眼光已是大大的不善了吗?
陆鸿稍敛笑容,“不定哪次出门谁跟着,怎么了?”斜了树干子一样立在那里的陆东,已近于呵斥:“等着讨赏呢?”
陆东牵着马立即走开。
岳筝刚才那点想问问这侍卫最近可否救过一个叫红儿的丫头的念头打消,摇头道:“没事,随便问问。”
金鳞却是万分同情狼狈逃走的陆东,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经纪凑这个空,连忙上前给陆鸿见了礼,“小人见过陆将军!”
陆鸿抬手示起,“走吧!”
……
容成独将岳筝的手不满地捏了捏,清冷质问道:“一个下人,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正沉想中的岳筝,突然觉得他就好像一个势要将她任何一个角落都包围起来的大网,心中突如其来一阵闷闷的。
见她突然如此,容成独轻叹一声,并没有接着问,手却不放开她的。
她若将她的感情全部交出来,他又怎会如此见风动就疑敌至?
第一茶楼前虽是已摘了匾额,这时却大门敞开,里面还可看见一个甩着白布巾打扫桌椅的伙计,而依着门板,则蹲着一个操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脸愁闷。但在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时,却蓦然笑颜来接。
确切来说,是接的陆鸿,没走近就招呼道:“陆将军,真是救命啊!”还要说什么,却在看到陆鸿身旁的几人时生生顿住了。
经纪忙拱手笑道:“李老板,怎么亲自在这里等着了还?”
李老板又攀了一脸愁容,昨日陆府的人推说将军不在,他就该猜到这事没人能帮上他了。将军虽然与王爷交情匪浅,但到底有着身份高低在那里摆着啊。
不过他却马上振作了神情,将几人都请入里面,吩咐那还在忙碌的伙计将他新炒的一捧茶上来,就强笑着对几人道:“不瞒各位,这茶楼从我爷爷时就开了起来,一下子要我卖掉,真的是舍不得。”
他想,跟这正主好好谈一谈,应该能够宽容一下吧。
金鳞这时见这昨日说得好好的老板来这一手,虽然怕回去被王爷责为办事不利,但是也不敢妄自插嘴,还是那么一脸沉静的抱剑守在门口。
心中却在祈祷,罚几板子也别扣他的俸禄啊!
李老板这里,却是几乎潸然泪下地将自家人与这茶楼的深厚感情讲述了一遍,个中不易,个中欢欣,让人动容。
李老板说道:“……小人也知,这茶楼能被几位贵客看上是福气,但这心里却是舍不下。所以能不能……”
容成独清冷的声音响起:“茶楼房契交割,不是已经谈妥?金鳞?”
金鳞忙在门口回答:“是的,属下已把契金一分不少的交给了李老板。”
能听这人啰嗦这么长时间,已是容成独极大的耐心了,这时便旁若无人地对岳筝道:“你看怎么样?门前人流如织,屋内宽敞明亮,应该可以了。”
岳筝本就不想买这里,又听了李老板的话,就更加坚定了不要这里的决心,听他这么说摇了摇头:“不喜欢这里,换个地方吧。”
陆鸿问道:“你想做什么呢?”
岳筝回道:“开间绣庄。”
陆鸿看了眼容成独,我是行家的说道:“开绣庄的话,这里的确不合适。这茶楼附近,均是饮食消遣之地,又距离鲁家绣庄只半条街,只怕经营的时候不太容易。”
李老板听了大喜,连连附和:“陆将军说的极是,这位夫人可与你家夫君商量一下,换个地方吧。”他也看明白了,那一身珍珠灰的贵公子,只与夫人还有个商量的语气。
听此,陆鸿隐忍地看了眼李老板。他可是帮这人呢!这么没有眼色。
而本来眸色渐冷的容成独,听了此话,微微缓和,语气睥睨:“我们经营的绣庄,日后必定是金川第一,何谈不易?”
任是傻瓜,这时也听出了这两个男人语气中的斗法之意。
陆鸿不甘示弱,问道:“你的意思,日后她走每一步,你都在背后帮着了?”
“有何不可?”容成独还是那么清冷,又有些淡淡不在意的样子。
岳筝连忙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容成独,这两个男人是要干什么啊?陆鸿又是凑得哪门子热闹?
容成独疑惑地看向岳筝。
岳筝说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不想让我吃苦,可是我希望能够自己一步一步来,而且第一茶楼这个金川特色消失了也挺可惜的!”
她想来想去,在这个向来尊贵,从未遭遇过拂逆的他面前,或许服软是个好办法。因此一句话轻轻柔柔的,有点撒娇意味。
旁边的陆鸿,脸色立即不好看起来。他是习武之人,怎能感觉不到刚刚桌下那点气流变化?
从未见过她如此乖巧的容成独,却是笑醉了流光。就要点头同意,却警惕地看着岳筝,气势完全铺张开来:“你这是想把我当做虚设的?”
怎么这么多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岳筝笑着道,想了想说:“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当然要找你帮忙。”
容成独想了想,看上去不甚满意,却道:“如此就好。”
……
接下来,在经纪的介绍下,岳筝在西螺街上挑了一户前后院儿的小商铺,傍着这商铺的的生意人家有铁匠铺、布店、小吃店,各色齐杂。
买下来要一千五百两。
经纪刚刚报出价格,“我先给你拿出来吧。”容成独与陆鸿几乎异口同声道。
岳筝好笑,看了两个人一眼:“你们眼里,我是穷啊,还是无能?”
说话间,她便从袖口中掏出两千两,朝两人展示了一下,“我正好有钱,不用借的。”
容成独挑眉,清冷的声音中杂了点戏谑:“筝筝的能力,我从未怀疑过。”
岳筝瞪了他一眼,还在人前,怎么就这么叫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忙让经纪打收条交接地契去。
陆鸿听到这声“筝筝”,心中没由来咯噔一声。他们一旦表露出情人间的亲密,他就觉得自己毫无立足之地。但是让他退后,却又那么不甘心。
尽管这不是曾经那个她,但是一想到与这个女人开始新的生活,他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动。
只要她一天还不是他的女人,他陆鸿就有争取的机会!
这经纪为了讨好,却只收了一千两。这人坚持,岳筝也就没有争辩。但是却惹恼了容成独,他直接就把岳筝手中另一张一千两扔到那经纪面前,清冷傲然道:“想施惠于她,先看看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然后就在岳筝傻眼地看着那飘走的一千两时,拽住她就出了门,命令金鳞道:“地契你跟着去衙门交割。”
直到出了牙行大门,岳筝才气得回过神来,脱口就喊:“容成……”却在看到周围不时看向他们的人群时,尴尬止住,深呼了一口气才压低声音喊道:“你这只臭虫,那是我的银子,你装什么大方啊?”
容成独看着她如此气呼呼的模样,眼眸流泻出点点笑意,却清冷发问:“什么装大方?我的银子你不要,那一个小人的银子却要?”
哈?岳筝简直不知说他是天真,还是说他太孤傲。模仿着他清冷的语气:“大爷,这两种是一样的吗?人家让我五百两,是节省下来的;你要给我的,却是……”
“是什么?”容成独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反正不一样”,损失了五百两,不,一千两的岳筝走路横冲直撞的。
容成独清冷傲然的声音却伴随着她:“有何不同?若是他自愿给你减下五百两,定是可怜你,这不是施惠?若是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减下五百两,则是借我之情施惠,更是可恶!”
“你……除了我,谁还有资格施惠于你?”容成独说道,却又猛然盯着脸上怒气依然的岳筝,轻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在心疼你的银子……”
岳筝觉得好多事跟他都说不通,于是也不理他。在他眼中,那或许就是一张纸。但在她眼中,那可是上百斤蜂蜜,上千斤粮食,上百匹布……
“没有了就来跟我借”,他又在她耳边道,心情很好的样子。
岳筝连忙走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他却坚持不懈,跟上来又问:“生气了?”
“我要快点回家做饭!”岳筝忍不住气呼呼的语气,引来他低低的笑声。
陆鸿没有离开,远远地跟着前面的两个人。
容成独天生富贵,与她绝不是同路人。而他虽然现在享受富贵,曾经也经历过平常,她又曾经那样吃苦。所以,他倒与她的心更接近,这是从容成独绝不上他的一点。
只要,她不是那种希图虚荣的女人。论起荣华,他能给的,绝比不上容成独所能给的。
不过她一拿就是两千两,哪里来的?看情形,并不是容成独给的。
……
陆鸿捡了空,拉她到一边问道:“你身边还有银子吗?那两千两,是从张家借的吗?”
岳筝笑了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说道:“我还有呢,总之饿不到我们母子。”陆鸿关心人,总是很体贴,让她感到一种实在的舒服,与他那种定要把最好的东西都塞给她的霸道天壤之别。
她真的挺喜欢容成独,但是与他在一起,一谈到生活中的事,便总是让她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沟壑……
有一瞬间,她真的想过儿子是那么依赖陆鸿,且相识依赖,陆鸿对她也很关心照顾,嫁给他,于她,于儿子都是很好的一个选择。
可是真这么想了,她心中又及舍不下容成独。况且实际一点,就算她能舍下容成独,凭他那孤傲霸道的性子,又岂会让她嫁给别人?
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岳筝也会厌恶自己这种摇摆不定的自私性子。所以就总是告诫自己,婚事五年以内不要考虑。
像这样,与容成独情人般的相处模式也很不错!
这样想时,岳筝总忍不住脸上烧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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