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甫如坐针毡
韩冈就坐在他的侧前方四平八稳的坐在交椅上,正带着谦和的微笑与自己的父亲谈天说地
尽管他依然十分注重礼仪的没有与身为前任宰相的父亲分庭抗礼,但这位年轻得让人嫉恨的京西都转运使,无论是他的神态,还是他的坐姿,甚至是说话的语、腔调,在及甫看来都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
如果事情仅仅如此,及甫最多也只是拿着憎恨的视线配上应酬式的笑容,闭起嘴巴坐在厅,做好一个称职的摆设就够了,不至于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交椅让人难受得如同针插一般可韩冈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表现得实在太过自在了一点
为了不让作为陪客的及甫太过清闲——在外人看来,这是韩冈礼貌的表现,不让地位不够插话的及甫被冷落——韩冈时不时的就将话题移到他的身上
“翰旧日曾入崇院直史馆,韩冈几年前亦觍颜得入崇院,也曾一睹翰的手稿书法精妙正如翰二字,三馆楷书是不用说了,一手飞白足证潞公的家学渊源,韩冈是钦羡不已啊”
“愧不敢当”及甫憋着一口气,谦虚着向韩冈低头韩冈呵呵两声笑,转过去趁势与彦博说起荆湖几块有名的金石古碑
过了一阵,韩冈又转过头来,“翰如今在西京粮料院当值,再过几日,韩冈南下主持开漕之役,许多地方可是要靠着翰相助”
及甫又低下头,咬牙切齿的应承道:“不敢,不敢,龙图若有指挥,及甫敢不尽力”
韩冈又是笑着谢了一句,转过再与彦博聊起行军打仗时如何安排粮秣运输的经验
每一次与及甫说上两句,韩冈便又转回去,跟彦博又交流了起来施政、用兵之类的心得,以及一些来自南方、尤其是岭南的奇闻异事和神怪传说
看到韩冈坐在那里言笑自若,及甫就难过得浑身发痒偏偏在这个场合连动都不敢乱动,弄得他仿佛就像是在锅里被熬着油,心里一个劲的叫着苦,这份陪客的差事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两任宰相、两任枢使,三十余年的公侯,竟然不小心落到了一个黄口孺的陷阱里——自家父亲做宰相的时候,韩冈连毛都不后还要让这灌园小儿再次登门来化解,多少年没感受到这样的耻辱了?
别的及甫不知道,但他可是知道他父亲正在喝的茶里面是放了祛风活血的消风散的
只是此事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韩冈和自家的老父言谈正欢,如同一对忘年之交,小声说、大声笑,毫无纤毫芥蒂
韩冈赞一句相公功业骄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后生晚辈追之难及彦博就回一句后生可畏,老夫须得让出一头地
一团和气,你来我往互相吹捧的样,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两人之间仇怨已深
及甫在费尽心力的忍着自家不露出惊讶的表情,维持住现在的虚浮在脸皮上的微笑
难怪世人都说韩冈日后当能做宰相,要是做宰相的都必须有这份言不由衷、表里不一、转眼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心性,自己是不用指望一窥东西二府的院墙了
外面都说韩冈才学不足,一个进士第,是天因为他的功劳而特意提上来的,本来该是排在第五等的榜末才对但现在及甫看着韩冈他与自家老父聊天时,经义、史料都能信手拈来,显是浸淫极深,甚至朝廷的故事,也是一点不见生疏
恐怕韩冈差就差在诗赋上,但这个话题别说及甫,就是彦博都不好提,若是拿出来当话题,韩冈会怎么反应谁都不敢保证,眼下这和谐的气氛尽管是装饰出来的,但要将之保持下去,一直到韩冈聊够了自行告辞,也是及甫现在唯一的心愿
所以他也只能忍着,等着韩冈话说腻味了,自己起身告辞但若是他现在就告辞,却是必须强留着及甫摸了摸茶盏,从通过天青色的薄胎瓷盏的热,过去的时间还并不长,至少还要留着韩冈半个时辰的时间
彦博的儿心叫苦不迭,但他也只能堆满僵硬的笑容,等着韩冈隔上片刻便来上一次的垂顾
……………………
喝了一口消风散的清茶,藿香和厚朴的姜味顿时在口腔散开,陈皮和人参的淡淡甘香也缓缓释放,彦博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心头上的憋闷也随之散开了一些
但彦博也知道,只要面前的灾星不离开他家的客厅,依然坐在这里高谈阔论,这兑了消风散的清茶,就要一直喝下去
将贵重的瓷盏放下来,彦博道:“玉昆旧年在陕西宣抚司,轻易平定了庆州广锐卒之乱,那时候老夫还在枢密府任上,听说玉昆不辞性命之危,毅然入城说降,一席话说动了叛军开成而出,老夫也不得不为之击节叫好”
“远不及潞公当年平定贝州之乱”韩冈对彦博的恭维礼尚往来,“庆州广锐军叛乱只是因为赏罚不公而已,并非有心叛离,加之叛军又被困于城,人心惶惶,说降不难而王则是蓄谋已久,自称神圣,为了造反筹划多年他的信徒心意坚定,要不靠了有潞公一手主持平叛,贝州如何能如此讯快的收复?”
彦博和韩冈哈哈哈的笑着,赞美的都是对方值得一提的功业,言辞恳切,像是发自于肺腑,完全是真心实意但彦博就是知道韩冈是根本没把自己的成果放在心上
自家的确是剿灭了叛军,并因此升任宰相但韩冈不仅仅平定了叛乱,开拓了国土,还灭掉了一个国家,这份差距可不是韩冈的一两句恭维就能当做不存在的他的奉承话说在耳边,而实际上又有几分诚意?
彦博心的冷淡,反映到脸上,却是温和厚重的笑容:“玉昆说降的这些叛贼,他们在河湟之事上,立下了不少功勋,这也是玉昆的功劳”
“韩冈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入流品未久的小官而已,河湟之事,上有天护翼,下有王副枢主持,韩冈也仅仅是赞画而已”
“有玉昆你于其赞画辅佐,下面的士卒才敢奋勇作战……毕竟是药王弟啊疗养院不知救了多少带伤的士卒”彦博笑赞着
“药王弟即是市井谣言,纯属无稽之谈,潞公就别拿韩冈取笑了韩冈在熙河经略司设立的疗养院,也是得到了多方协助方才成功,并非是一人之力”
交谈还在继续,话题也是天南地北,韩冈年纪虽轻,但历事甚多,说起南北趣闻,在见多识广的彦博面前,半点也不见怯场
没有说的,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后,彦博明白自己之前的确是太小瞧这位灌园了可以说是几十年难得一出的策士,贸然将把柄留在他双手上,落到如今的田地也不足为奇没被害的家破人亡,声名尽丧,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
不过他的七十余年的人生也没有虚度,只要韩冈露出一点破绽,彦博就能立刻把握住
‘只要等着就是了’彦博想着,又狠狠的灌下了一大口掺了消风散的茶水
……………………
韩冈从彦博每说上两句话就抿一口茶水的动作来看,至少这位潞国公心依然带着浓浓的不甘心,甚至是想着日后加以报复——此事也不足为奇
彦博隐藏得很深的恨意,韩冈却并不放在心上早就知道的事,也不足为奇,堂堂宰相恨他一个都转运使,也算是光荣了
就是不知道彦博能不能压得下现在的恨意,再过几个月,襄汉漕渠破土动工,民夫们所要消耗的钱粮有很大一部分要经过洛阳,只要判河南府的彦博不致仕,钱粮转运的单都要从他这里走上一遭
“开凿襄汉漕渠一连失败了两次,在太宗皇帝之后,就没有人再敢与此事上做章了,也只有玉昆才高于世,能有所成就”
“此事全是韩冈在去广西的到旧时的遗迹,故而才动了心思汴河一年一疏浚,耗费的钱粮一年几近百万,运送上京的纲粮也不过百万而已若能打通襄汉漕运,京城也不用全然依赖汴河狡兔亦有三窟,东京百万军民,宗室官宦几近万家,怎么能只依靠一条汴河?”
“玉昆此言说得正是东京汴梁为天下之,怎么能只依靠一条汴河,若能打通事关国运,玉昆宜当勉之”
“有潞公垂顾,坐镇于后,韩冈何愁工役不成?”
“有玉昆统辖,必能水到渠成”
虽然是令人作呕的互相吹捧,亦是言不由衷,但彦博的态度算是明朗了,眼下他面临的局面,也不能在此事上扯韩冈的后腿
今天的这一次拜访,算是有所收获,并不仅仅是上门来帮彦博解围的就算是再心不甘情不愿,短时间内彦博也必须得支持自己
对韩冈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着彦博再一次端起茶盏,微微颤抖的手将瓷盏凑到嘴边,韩冈笑得为和煦,犹如春风一般
http://www.xvipxs.net/2_2595/106737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vipxs.net。VIP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m.xvipxs.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