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回京,还以为天会想着对西夏开战交趾都灭了,西军的战力天下人也都看到了,不是说北方的禁军,都已经全数配发铁甲了吗?斩马刀和神臂弓也是几千几千的押送进军库有这十万虎贲,杀到兴庆府都没问题兴庆府还争得不相上下,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王厚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间满是无奈,“爹爹你管着熙河秦凤和泾原,种五管着鄜延、环庆,郭太尉自河东,几方合力,西夏也就能撑个一年半载……不,三五个月而已”
“熙宁八年的正月板甲局创立到上个月为止,总计造甲四十一万千八百余具斩马刀,十二万两千四百余柄神臂弓是有十多万具除此之外,飞船,霹雳砲,都是有足够的储备,军马匹,靠着这些年的茶马互市,光是关西就有了十万余匹,其战马就有三万关西和河东的禁军,的确什么都不缺了但河北军和京营还没有训练完毕,至少还要个两年左右”王韶顿了一下,声音低了点,“西军太强了,五千灭国也算是西军一脉的荆南军,则是千五破十万河北和京营不练起来,谁都不能放心”
王厚双眉一挑,正要说话,王韶抬手阻止了他,“别忘了,还有契丹人呢”
王韶对于西夏的政局看得比他儿要清楚,“梁家根基已深,此前几番大败,反而让他们趁机整顿了国,秉常背后虽有契丹人支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赢的而且秉常才十七,梁家找个借口还是能拖上几年时间,估计要到他二十岁才会闹出来不过……”王韶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若是进宫面圣,还是照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有所顾忌”
“……儿明白了”
……………………
远在东京城西南方数百里的地方,一座小城的驿馆,韩冈正在与来访的监察御史会面
在韩冈的记忆,御史一般的都是傲气凌人,就是在宰执面前都只维持最基本的礼节,因为他们是天用来制衡相权的工具,不需要对宰执们太过敬畏不过舒亶倒是很是有礼貌
御史礼数周到,韩冈也不会生生受下,还了一个平礼,到了几句久闻大名,便请了舒亶,在小厅坐下
监察御史是风闻奏事,说话不需要有谱,不需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咬上谁谁就倒霉说句难听话,就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不论有理无理,即便是宰相也得先避位待查正常的情况下出京的可能不大现在舒亶跑出来查案,自然不可能是小事,当是想用铁证将某人给钉死
韩冈神色间不见任何异样,与舒亶分宾主坐下来聊着闲话,心则是揣测着,不知他又盯上了两府的哪一位了站在他身后的吕惠卿或是章惇,又是将目标投向谁?
只要不是自己就行了,韩冈想着,他一个都转运使离着东京城远得很,天上乱飞的石头,砸不到他的头上
“前岁岁熙河水患,之后家严在信说,若非有熙州、河州、岷州辟的四百余顷良田,是岁军需几乎不保而信道兄与其出力良多,熙河军民一说起舒管勾,听说是无人不赞”
“龙图的夸赞舒亶可不敢当在下在熙河,多得尊翁襄助,且也是给郑提举辅佐而已”
“这是哪里的话,郑民宪提举营田务不便远离巩州,家严又是老迈,岷州、河州之地,可都是信道兄的功劳”
韩冈的开场白,骚着了舒亶的痒处他去熙河路担任营田司的勾当公事,的的确确很卖了份力气,也是他由选人转京官的主要依据不过若说功劳,还真比不上韩千那位老农官,只是占了身为进士的便宜
他瞅着韩冈,年轻的面庞因为久在南方而被晒得黝黑,眉眼和鼻梁有些太过硬朗,但微微笑起来的时候,便显得温和从容、和善可亲
能做到一阁学士,往往都是四五十岁之后,资历、经验、人脉和才干,再加上天的青睐,才能有幸得到学士的头衔如韩冈这样,完全功劳堆起来的,完全是独一无二的特例
这样的人,在待人接物时没有半点傲气,表现得谦和有礼,让舒亶感到惊讶无比以他的眼力,并没有发现韩冈的谦逊是伪装而成,而是当真是发自于内心
要么是韩冈的性格当真平易近人;要么就是他虚伪过人一等;还有就是他已经习惯了眼下的身份,不需用高傲来彰显自己的地位——这在遽得高位的寒门弟很少见且不管是什么理由,韩冈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人愿意与他交流
两人又说了一阵拉近关系的闲话韩冈总是在说着自己在熙河路和南方的见闻,对舒亶出京的缘由则半句不提
但舒亶有些不耐烦了,“龙图在交州所立功勋,舒亶一直以来都是感佩不已我等生在东京,却难以想象交州的艰难”
“上有天福佑,下有将士用命,间还有章厚的指挥之力”
“此乃百年不见的盖世奇功……不过河湟开边两千里,其功不输收服交州多少”舒亶感叹着,“河湟开边之后的献俘阙下的大典,在下无缘一见但为了交州收复的献俘和进献图籍的大典,在下可是从头看到的尾宣德门城楼上,天朝臣在上,罪臣在下,周围人山人海,那是再好的丹青圣手都难以描画的场面”
舒亶啧啧感叹着,韩冈笑呵呵的说着:“若能平定西夏,将梁氏和秉常一起,场面只会加宏大”
人心隔肚皮,韩冈前后两段人生,在世上打滚得久了,对舒亶从甫一见面就有几分提防,当然不会随便相信他说的什么话谁知道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在未来的哪一天变成了他弹劾自己的罪状?只是韩冈的态度热情得很,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对舒亶的戒备
“章厚如今身列西府之,如有出战西夏,他可少不了在其了”
“韩冈也是一般此次得授京西都转运,便有重启襄汉漕渠之事若能荆襄入京的通道打通,日后东京一城就不用全压在汴河之上了韩冈自入官来,承蒙天不弃,多委以重任,一点微末之功,也不吝爵赏此番当皆心尽力,以报天殊恩”
舒亶本以为提到章惇,韩冈会有个反应,无论喜怒,他都能跟着说下去他没料到韩冈根本就不接话茬
只见韩冈都是东拉西扯,根本就不理会舒亶到最后百般无奈之下,舒亶也只能选择告辞离开,不敢再跟韩冈闲扯下去
送了舒亶出了小楼,韩冈返身回了楼上
“当不是吕参政让他来的?”
方兴已经不能算是韩冈的幕僚,在韩冈方才见客的时候,他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当舒亶告辞之后,他才从房间里出来听了韩冈的转述,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韩冈与吕惠卿的关系并不和睦,甚至有旧怨,这一点,方兴也是知道的
“吕吉甫没这么糊涂”韩冈很肯定地说着,只是他本人也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亶虽然说得隐晦,但也是在劝说韩冈出面支持势头陡然低落的党吕惠卿当不会让他这么做,而章惇,则根本不用他代劳
“既然舒亶已经说出了口,龙图打算怎么做?”方兴问道
韩冈笑了一笑:“章厚立殊勋,怎么都不会动到他头上”
也就是说,吕惠卿怎么死都没关系虽然之前方兴已经隐隐觉得事情的确如此,但现在还是为韩冈对吕惠卿的冷淡而感到惊讶吕惠卿虽然与韩冈没有培养出任何交情,但他毕竟是王安石离任之后,坚持将法保持下去的首要人选,韩冈这位前相国的女婿,怎么连法的存续都不放在心上?
对于这件事,看方兴的样,就知道当是被他误会了但韩冈无意多加解释而且他也不认为,法会有什么危险若是吴充、吕公著欲废法,只要让他们看看国库就行了已经习惯了丰厚的钱粮供给的军队和官吏体系,怎么可能会愿意回到过去,闹出事来,天都要拿他们来安抚人心
韩冈拒绝吕惠卿,也只是在确认法可以安然度过难关的基础上,不想被人用作马前卒罢了反正他也不怕吕惠卿能将他如何
这是韩冈的底气他现在都已经是都转运使、龙图阁学士,做到宰执,除非是有意外,否则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他现在不能进京为官,是当今天挡在他的面前就算讨好了任何一位宰执,是能进两府呢,还是做翰林?都不可能没好处的事,他疯了才会为人冲锋陷阵
方兴仔细看着韩冈的神色,知他心意难改便放弃一般地笑道,“不过京城里面的水还真够浑的,隔着五百里,浪头就扑过来了”
韩冈笑了一声,“打破了过去的平衡后,要重找回平衡差不多要一年半载”
“龙图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方兴生刚停口,响起了什么,连忙补充,“我是说舒亶那里”
“那要看他自己打算怎么做了”韩冈冷淡的说着
韩冈现在已经够资格拉拢人了身为一路漕司,只要有他的一份荐书,任何一位选人就能在改官的道路上踏上一大步
舒亶做为监察御史,虽然不需要再为沉浮于选海而苦恼,但与韩冈有着良好的关系,就意味着日后能得到一个强援,就看看他的心理能不能拐过这个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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