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张会长希望您能够出面讲两句。”陈布雷走下汽车,不久之后又到王学谦的车上。表情有些为难地对王学谦解释道:“商会代表们都认为这是一个宣传的好机会,尤其他们也想不到来这么多的市民。尤其是不远从法租界等地赶来的学生和团体,都只是看到了入城仪式的最后阶段,难免有些失望。”
车队到虹口公园之后,按照行程,王学谦和商会将在拟定好的地方商量如何管理虹口的章程,在合并进入上海华界之后,虹口的职能将出现变化。
尤其是从虹口到五角场,这片区域的归属权将明朗化。
不再属于租界方面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是属于租界的托管范围,而职能清晰之后,却有另外一个问题,近三十万人口的区域内,如何有效的管理,繁荣市面的商业,都是商会成员非常关心的问题。
王学谦点头应允道:“有没有特定的题目?”
“没有。”
陈布雷是秘书出身,他对于王学谦的行程以及习惯都有着很深的了解,自然把可能牵涉到一些关键问题的细节都问清楚了。
王学谦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已经没有人敢邀请他演讲的时候故意圈定一个题目。
真要碰到这样的人,那绝对是不懂事的作法。
虽说提出邀请的人是张謇、聂云台、虞洽卿等华人商会上的头面人物。都知道在民国是面子社会,肯定不会为难王学谦,而且他们也相信,就凭借王学谦的身份和学识,也不会在此重要时刻,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王学谦可不是大老粗的军阀,开口闭口就:“格老子的!”嘴里的零碎和语气用词占据语言的绝大部分。他是那种能够说阳春白雪,也能在激励煽动百姓情绪之间来切换模式的人物。而且身份足够显赫,地位至少在东南一地,没有人能够撼动。
商会的成员们只要给王学谦留下足够的时间让其思考,听从王学谦的身边人的安全保护,其他的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
虹口虽然在英国人眼里是鸡肋,但是对于上海总商会来说并非如此,这是一片已经规划好的土地,等待的只是商业的投入和开发。没有什么比创造一个城市,或者建设一个城市的一部分更能够获利丰厚的。
同时租界的土地资源过于稀缺,民国的商业,尤其是天津、上海等开放城市的商业模式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这种改变是积累的一个过程,就好像是青虫结茧,只有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才会展现出一种焕然全新的面貌。
民国的商人,从清朝时期在开埠城市经营的商业活动只有两种,贸易和金融。
和洋行合作,和钱庄合作的模式,延续了几十年。
但是在三十多年前,洋务运动达到鼎盛时期,民国的商人发现贸易生意虽然能够获利颇丰。但相比之下,实业的稳定收益是贸易无法比拟的。就算全世界缺人,但是在华夏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只要有稍微过得去的技术和原料,就能够产生巨大的商业积累。而这一切没有了贸易经济过于脆弱的抗风险能力。
实业救国的口号喊地响亮,可要是挣钱都无法保证,那个商人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上海就是这样一片热土,众多的洋行和贸易公司,外资银行,能够为在上海的商人带来想要的大部分技术。劳动力解决起来就更加的容易了,竖一块招工的牌子,几天就能让一个新开的工厂人满为患。对于商会来说,租界的工业用地虽然不错,但价格高昂,难以承受。而虹口,是他们不错的选择。
无利不起早的事,也就那帮不明真相的学生娃才会显得激动和兴高采烈。
商人看到的,永远和普通市民看到的是两事。
王学谦不难理解商人的想法,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做生意不控制成本,简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对于商人来说就是败家,再大的家业也不够败的。
其实双方的心里都是明镜似的,张謇这些人都是来探路的,有的是已经跟定了王学谦,没有选择的,比如聂云台;还有更多的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王学谦表面上已经控制了虹口,但这是在各方多毫无动静的情况下。能够抵挡得住英国人的怒火,日本人的反击,才能掂量出王学谦的成色来。
那时候再表示善意一点也不晚,怀着这样心思的人很多,打着两头卖好心思的也不少。王学谦更是心知肚明,在眼下他的声望在上海也仅仅是声名鹊起,想要一呼百应,还远远不够。至少工商界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有着太多变数的政府身上的。
既然这样,就只能发动群众了。
在虹口居住的百姓多半有这么几种人,来上海找生活的,这些人都是无业者,或者是又把力气,却没有挣钱的机会。只能靠着一把子力气,勉强糊口度日,生活极度艰难。
还有就是小商业者,这个群体几乎没有信仰,他们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自己的小产业上,几乎没有抵抗风险的能力。
还有就是当地人,土地和房产一下子就被变成了租界的官方财产,就算是不是,租界出动巡捕房强行将土地贱买之后,大部分人都拿着那点微薄的征用费用,心中满怀对租界当局的愤懑,可是敢怒不敢言。
最后就是学生,这是至少一小半家庭都会有的成员,是家庭的希望,也同时是最不满租界在上海的横向霸道的一群人。
给找生活的人安排一个能够生存下去的伙计,将当地人的不满情绪彻底的撩拨起来,还有就是让学生醒悟,自己生活在一个极端不平等的环境之中,想要改变就要抗争。
抓住这几点,王学谦坚信他的演讲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于是他做好了上台演讲的准备,没有底稿,只有不太成熟的腹稿,不少人都为王学谦捏了一把汗。
是激化矛盾?
还是稳定情绪?
这是王学谦给所有人的答案,而且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不同于民国的其他政客,在民国,政客其实在公开场合的做派分成大量类,一种靠着宣传,全身的本事都长在了一张嘴上了,但缺乏实力的积累,一碰就倒的那种,动不动就跑路,活在生活报警的环境里,难免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惊恐;另外一种就是面对民众特别心虚,尤其是还有记者的情况下,但这些政客都拥有不错的官场关系,最关键的还有是实力。
可王学谦的发展轨迹有点另类,他不怕演讲,也不畏惧实力上的碰撞。
上万人的场面,连张謇这样的曾经的大人物都有点心虚。
好在现场准备了扩音的喇叭设备,不用靠着一个人声嘶力竭地拿着一个破白铁皮喇叭,有种要把肝都要吼出来的劲头。
当王学谦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缓步走上演讲台的那一刻,不少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面对如此大的场面,民国真的没有几个人能够镇得住场面。不过看到王学谦还有心情试探一下麦克风的功能,喇叭里传出一串刺耳的杂音,立刻就将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王学谦目视前方,宛如一个先知引导者一样的站地笔直,如同一杆雪亮的标枪一样,威风凛凛,寒光乍现。这一刻,他将身上的犀利的气势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
“乡亲们,同胞们,学生朋友们,你们好,我是王学谦”
呼
不伦不类的开场白,却引来震天的欢呼,这让站在台下的杜月笙感觉很奇妙。他想着如果有天,自己能够站在台上,用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句简短的开场白就能引起上万人的欢呼,那是何等的荣光?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王学谦等待着群众的欢呼,随后双手压了一下,上万人的场面,标语林立,却在他一个小小的手势之中,停止了内心的激荡,现场安静了下来。
“我是王学谦,大家可能知道我是闽浙巡阅使,是个官员,就职务来说管辖福建、浙江和上海三个地方,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但是不太讨上司的欢喜。”
“哈哈”
当王学谦说出自己是官员的那一刻,很多人确实都有些迷茫,根深蒂固的思维之中,官员都不会是和百姓的利益站在一起的。可王学谦说出那句‘不讨上司的欢喜’,一下子拉近了他和现场群众之间的距离。这种现场的控制力,让张謇这个老官僚都羡慕不已。
他站在台上当然也能有一套说辞,至少不会露怯。
可要是让他像王学谦这样举重若轻地就消除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感,他自问也没有这种水平。而王学谦的演讲还在继续:“在刚担任巡阅使的时候,我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悬挂的地图不太合理。明明我管辖的区域包括上海,但是在地图上,那一块是灰色的,就像是这片土地不受我的管辖一样。”
“我的秘书告诉我,上海的局势很复杂,而且民国的官员在上海说话都不太好使。这就让我很恼火,你们告诉我,上海还是民国的国土吗?”
“是!”
“我没听清楚,大声一点!”
“是!”
王学谦适度的表现出一种满意的样子,点头道:“没错,上海是民国的领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在这片地方我们民国人说话好使不?”
场面有点诡异,轰然一下,宛如冬日打谷场的麻雀一哄而散地吵闹之后,场面变得异常的安静。
“你们不说话,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堵在嗓子眼,让人说不出话来。这份屈辱承载了上海这座城市的诞生和崛起,但是原本这座城市的主人,却变成了奴仆。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荒谬的事,难道自己的土地上都要弯曲脊梁,才能苟活下去吗?”
“这是哪国的道理?”
“华夏是一个勤劳的民族,是一个极具忍耐力的民族,传承了几千年之后,先辈们的后代连宣告这片土地主人的勇气都没有,我们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忍耐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美德,但绝对不是我们认命接受不公平待遇的理由。任何捍卫我们民族尊严的理由,在我看来都是合理的;任何宣告我们主权的主张,在我看来都是正义的;当忍耐,谦让等这些无法满足帝国主义的胃口的时候,我们只能挺直脊梁,迎着困难,做出最后的反抗,任何一个不懂得反抗的民族,都将失去他们传承的品质。就像是北方的万里长城,因为漫长的时间侵蚀而残破倒塌,但是在我们心中捍卫民族尊严的精神长城是从来都不会倒塌的。”
不知不觉之间,王学谦的语调激烈了很多,上万人的群众面对王学谦激昂的语气,竟然仿佛忘记了呼吸一样,鸦雀无声。而王学谦却举起了手臂,眼神轻蔑的目空一切,仿佛此时此刻宇宙间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反抗还不算晚,任何时候反抗都不算晚。我希望我们走到一起来,为民族的希望做出应有的放抗;同时我也希望,我们能够团结,为了民族的未来,牺牲暂时的安逸。当我们衣衫褴褛,互相搀扶,艰难地走在谋求正义的道路上的时候。”
“那些享受着外人施舍的好处,对我们不知所谓地展露所谓的优越感,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们,内心却苍白和空虚。做奴才,或许可以在物质上满足,但是精神上永远都是惶恐不安的,他们必然生活在被唾弃,被遗弃的汪洋之中。承受着永远也洗刷不尽的耻辱。”
“如果有一天,有人说我们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是一群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我们所做的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事;那么,我们将一千次,一万次地答他们。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人,爱国者是不朽的!”
如果说苏州河仓库上的那把大火,只是让上海笼罩在刺鼻的烟雾之中,而浙军进入租界也不过是一种仓促的个人意愿的话。这一刻,王学谦说完最后一个字,可以预见整个上海滩将彻底被点燃。
一场反帝运动,将轰轰烈烈的上演。
在十万,一百万,甚至数千万愤怒的人民面前,王学谦相信低头的永远不该是人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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