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师妹,你在这儿啊!”
荀妙菱循声望去,发现一身红衣的魏云夷直奔她而来,同时伴随着金玉环佩轻轻相撞的叮当声。
魏云夷刚在荀妙菱身边坐下,就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一个盘着麒麟纹的金属球。
她将金属球抛至地面,刹那间,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麒麟跃然而出。这麒麟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一圈,然后四肢下屈,做出回首的姿势,最终成了一个精致的置物台桌。
魏云夷接着往外摆东西:两套杯盏,一个装着许多蜜饯点心的八宝盒,还有一壶隐隐泛着玫瑰色的玫瑰酿。
荀妙菱也把自己珍藏的瓜子。往盘子里倒了点,往前一推:“魏师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宗门比试的事有我三个师兄师姐在前面撑着呢。我师父看我无聊,喊我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魏云夷说着还掏出了一面窥世镜,镜子分裂成好几个区域,分别映照出各峰的赛场。
陶然峰在比炼丹,一排九个丹炉边分别坐着九名弟子,丹炉内火光跃动,青烟袅袅而上。
危月峰的器修们打着赤膊烧炉子、抡大锤,叮叮当当,火花四溅,看得人汗都流出来了。
承天峰和法仪峰动静算是小的,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是会场上不时冒出几次耀眼的灵光,总会激起围观者们潮水般的惊叹。
真灵峰的比赛最有趣,堪比修仙版宝可梦大赛,一个个弟子指挥着自己的灵兽和对手缠斗,有以明显的体型差距以弱胜强的,还有和主人一起打出五花八门的组合技的,看得人眼花缭乱,高.潮不断。
荀妙菱一边观赏,一边从盒子里捡起一个杏脯。这个盒子里的点心每种数量都不多,但样样精致。杏脯通体金黄,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糖霜,一口下去既软糯又有嚼劲,唇齿间溢出淡淡的果香。
“……诶,那小子又赢了啊。”一旁正在嗑瓜子的魏云夷有些意外地说道。
荀妙菱:“谁?”
“那个,带着把黑不溜秋的剑打架的那个。”
窥世镜一闪,倒映出了无忧峰的赛场。赛场边竖着个告示牌,上面公布着每场对决的名字和胜负,赢了画圈输了画叉。其中有个格外显眼的名字,后面缀了好几个白圈——
“林尧,无忧峰外门弟子,炼气六层,五战皆胜。”魏云夷拍掉手上的瓜子壳,颇有兴致地说道,“他要是再赢几场,就能稳入内门了。”
名为林尧的青年一身黑袍,负剑站在场外。今日他虽是万众瞩目,看起来却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风度,一双眉毛斜飞入鬓,瞳孔墨如点漆,神采飞扬,贵气风流。
只是他身后的那柄剑颇为特殊,通体漆黑,像是生了锈,但发动时会氤氲出灼眼的血红色,但无半分邪气。
魏云夷悄悄说:“听说这林尧可是个传奇人物。”
“他出身下界的胥柳城——乃是城主独子。胥柳城虽然位处凡间,但与修仙界关系密切,城主家族也世代修仙。可惜他的父母在征讨魔修的途中被人所害,而他又只是一个下品灵根,于是城主之位落在了他的叔叔手中。”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此时,和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来和他退婚了。听说他那个未婚妻天赋异禀,被青岚宗的某个长老看中,提前收做内门弟子,以后还有希望成为亲传。双方天赋不匹配,加上胥柳城发生的变故,他未婚妻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派人来退婚了。”
说着,魏云夷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酿润润喉咙,以一种说书的气势继续说道:
“那个未婚妻也算厚道,送了他一些丹药,还有一枚飞仙令!”
“你也是从问道神宫里出来的,知道飞仙令意味着什么——原来未婚妻为补偿林尧,特地动用家族资源,从一位化神真人那边求了一枚飞仙令。有此令在手,即使林尧资质再差,那位真人所在的门派也会收下他。那个门派虽然不比上三宗,但也是仙盟的一员,算是个好去处。”
荀妙菱挑眉:“那他怎么会出现在归藏宗?”
说到这里,魏云夷感慨一声:“也是巧合。他有个堂弟,怕他去仙门之后有出头之日,所以提前下手毁了他的飞仙令。林尧虽没了信物,但还是想赶往问道神宫碰碰运气,路遇妖兽,被咱们归藏宗外门的一个执事长老遇见,把他带回来做了杂役。”
“……六年时间,林尧从杂役晋升成了外门弟子,眼看又要入内门。从前他只能算平平无奇,今天却是大放异彩。”魏云夷啧啧道,“难怪我师父总说,修仙界的机缘瞬息万变,永远不要高看谁,但也永远别低看了谁。若林尧即将拜入内门的消息传回凡间,我估计他叔叔要连觉都睡不好了。”
荀妙菱听了却一阵沉默。
……真是好标准的龙傲天男主模板啊!
荀妙菱:“别的就算了,魏师姐,为什么连他家里的事你都这么清楚?”
“全宗上下都传遍了!你别看无忧峰那些剑修天天只知道练剑,但个个都是嘴碎的料子。他们峰里出了这种风云人物,可不得传得人尽皆知?”
魏云夷双手环胸,兴致盎然地盯着林尧瞧,时不时为他叫声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荀妙菱则是对林尧这种身世见怪不怪了,低头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杏脯。
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然伸出,趁着荀妙菱动作稍缓,无声无息地将最后一片杏脯偷走了。
荀妙菱伸手摸了个空,动作略微一顿,下意识扭头。
来者轻咬一口杏脯,细细咀嚼了几下,随后评价道:“味道不错。”
“……姜羡鱼?”
“嗯?”
姜羡鱼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若秋水,丝毫不觉得从荀妙菱手底下偷吃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荀妙菱:“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不知道悄无声息地接近一个修士非常不礼貌吗?
“我没刻意隐藏自己。是你吃得太用心,没注意到我。我一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是尝到了好吃的,捡来一试,果然如此。”
姜羡鱼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眉目舒朗昳丽衣不染尘,十足地闲适慵懒。
魏云夷:“姜师弟,你平时遇见这种人多的场合不都是躲着走吗?”
姜羡鱼:“我师父不在,无忧峰的传功长老们执意让我坐镇,看看这次选入内门的弟子,以保证选拔的公正性。”
从外门弟子变为内门弟子是越过了一道坎儿,而宗门是实打实要消耗资源去培养这些内门弟子的。对于传功长老们来说,这里边有利可图,是发展势力的最佳时机,换做以往,有些长老会在明面上为几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但如今无忧峰主、也就是飞光尊者正在外游历,长老们现在争名额的动静越大,万一尊者归位时对这批新的内门弟子不满,他们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重。
于是他们干脆把姜羡鱼做个公证,只以现场表现来录取弟子,以免有人给他们安上以权谋私的帽子。
姜羡鱼好歹是峰主亲传。为了无忧峰一脉的安宁清正,有些场合他还是必须出席的,责无旁贷。
透过窥世镜,姜羡鱼的视线淡淡拂过场地内正在比试的众弟子,不久后,缓缓落在一人身上。
那人正是林尧。
荀妙菱撑起下巴:“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盯着那个林尧看?”
姜羡鱼低声道:“他的剑不一般。”
“说不定他背的那把剑是什么蒙尘的上古神剑呢。”荀妙菱漫不经心道,“又或者里面寄居着什么已经陨落的大能残魂……”
魏云夷:“不至于吧……”
上古神剑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把,有名有主的大多都已经折断了。而能生出剑灵的可不一般——剑是死物,即使是由高阶修士铸造出来的神剑会认主、护主,那依旧是死物。要剑生出人那样的灵智,必有生魂祭剑,或是大能魂魄寄居剑中。
荀妙菱摆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魏云夷却若有所思:“这林尧确实有点神秘。”她开始撺掇身边的姜羡鱼道:“姜师弟,不如你去跟林尧借剑一观。如果真有剑灵肯搭理你,跟你说上一两句,不就真相大白了?”
姜羡鱼天生剑心,可与万剑共鸣。只要他出手探查,大部分有意识的灵剑都会回答。
姜羡鱼却直白道:“懒得去。”
“林尧眼看着就要进入内门,以后就是你名义上的师侄。你真的不关心关心他?”
“有秘密的人多得是。他既然拜入我无忧峰,不管他背的是神剑凶剑,只要不违背门规,我没有刨根问底的理由。”姜羡鱼悠悠道,“何况,他能在无忧峰留多久还不一定呢。”
“此话怎讲?”
姜羡鱼不紧不慢地道:“我不久前刚见过林尧,当时,他显露出来的实力与今天是天差地别。以他现在的能力,在内门之中也能算翘楚。能藏着实力这么久,恐怕所图甚大。”
别的峰姜羡鱼是不知道的,但无忧峰的剑修之间以实力为尊,这是飞光尊者建立的规则。若林尧早点展露自己的才华,被提前收入内门也不是做不到。
“他不图进内门,还能图什么?”魏云夷下意识答道,随后,缓缓露出一个怀疑的表情,“你是说,他想做亲传弟子?——不能吧。现在哪里还有和他同境的亲传弟子让他挑战啊?”
“师姐,我还是炼气期呢。”荀妙菱默默举手。
魏云夷果断道:“哦,你不算。”
荀妙菱:“……”
“此人非池中之物,如果只是内门弟子之位,恐怕不值得他这番大费周折。”姜羡鱼微微一笑,“总归家师不在,无忧峰没有峰主,收不了亲传,林尧自然要转投他峰。”
“但他不是剑修吗?其他峰的峰主怎么会随便收他为徒呢?”
“这就得看他自己了。”
或许他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
“若他真有这种念头……”魏云夷迟疑片刻,道,“那希望他好自为之吧。”
倒也不是看不惯林尧这种费尽心思往上爬的行为。
倒不如说他敢想敢做,是个人才。
只是,如果他真的想挑战亲传弟子,最后挑来挑去,挑到荀妙菱头上的话……
那就只能为他提前哀悼了。
……
与此同时,在演武台上,林尧摩挲着自己手中的剑,心中翻涌的战意难止。
……六年,整整六年过去了!
他废寝忘食地修炼,还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为的就是这一天!
过往的记忆还如梦魇般缠绕着他——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父母的尸首被盖上白布搬回城主府。整个林府一片寂然,除了隐隐的哭声外,只有檐下的角灯被风雨吹撞的声音。在摇摇欲坠的灯火下,他叔叔那张写满慈祥的脸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阿尧,你还年轻,这偌大的一个城主府,你怎么管的好?不如由叔父帮你暂代城主之位。等你长大了,修为精进些,再谈继承之事……城主之位可非同儿戏啊,不仅关乎我们家族的荣辱,更关乎全城百姓的生计。不是叔父不想帮你,只是为了安抚人心,眼下只能这样做了。”
可林尧在乎的哪是什么城主之位!
他父母在这城主府中恩爱一生,将他悉心教养长大。城主府是他的家,其中还有他父母数十年的积攒下来的家产,却被他叔叔一并夺走了!
……若不是家中的忠仆悄悄将他父母随身的遗物送到他手中,他就会两手空空地被赶出家门!
平日里那些对他恭敬、慈和的族老们就像是变了个人,皆用冷漠的目光对待他,剩余几个和他相熟的长辈在面对他的申诉时也只是连连躲避,甚至劝他:此一时彼一时,为了胥柳城的大局,不要和他叔叔作对……
林尧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曾经,那些家族中的和睦与忠诚,不过是虚伪的假象。
昔日无忧无虑的城主之子被赶出林府,如行尸走肉般流浪,直到他未婚妻的家族——安岳城楼家来找他退婚。
意料之中,楼家的人也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但那时的他已经没了什么感觉。
直到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几瓶灵丹和一枚飞仙令。
正是那枚飞仙令,令他的心死灰复燃。
他当晚就带着飞仙令赶往问道神宫,路上遭遇了好几批强盗的截杀,他们都是冲着飞仙令来的。好在那些杂兵不成气候,而林尧虽然灵根不行,但也从小修习祖传剑法,几次生死搏杀,终究没让他们得手。
直到他即将靠近传送阵时,最后一批来截杀他的人,居然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林明!
“……堂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月光下,林明从他手中抢走那枚飞仙令,轻蔑而怜悯地望着一身血衣的林尧,轻柔的话语如毒蛇吐信,“以你现在的模样,就算出现在仙长面前,也只会败落我林家的名声。这么漂亮的飞仙令……还是交给我来保管吧。”
林尧被人挟制着半跪在地上,额间青筋暴起:“那枚飞仙令是给我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就算顶替我的名字入了仙门,你就不怕被仙长识破吗!”
“识破又如何?”林明满不在乎地道,“堂兄,事到如今,你还是天真地令人发笑。你当自己还是曾经的胥柳城主之子吗?这枚飞仙令是楼家补偿给我们林氏一族的。至于最后到底谁用上这枚飞仙令,又有谁会在乎?你指望谁会为你出头吗?”
林尧却发出几声嘶哑的冷笑,似在暗笑林明的无知:
“你就没想过,那位真人为什么要赐予楼家飞仙令吗?如果是为了结前缘、偿还因果呢?楼家欠的人,是我不是你——如果这份补偿错付他人,导致他们之间因果未了,那便是干扰仙长修行。你猜……仙长如果得知真相,会不会轻易饶你?”
林明眉头一蹙,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林尧掷地有声道:“这是属于我的飞仙令,谁也抢不走!”
随着他的一声呐喊,林明手中的飞仙令居然应声发烫,颤抖着想飞回林尧身边。
林明脸上闪过浓浓的妒恨之色,随即他冷笑一声:“好!既然这飞仙令不能为我所用,那我就毁了它!”
他将飞仙令抛至半空,运起灵力,骤然发出一道雷咒,那枚闪烁着灵光的签令与雷光相撞,瞬间碾为齑粉!
“住手!!”
挣扎间,肩膀上传来撕裂的痛楚。
被再次粗暴地碾入泥泞之前,林尧抬起头,苍白着脸,见证了飞仙令被折断、灵光缭乱四散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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