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月亮依旧高悬。
月光便如同银子一般,似乎无处不可照及。
悬天京并不行宵禁,只是子时之后,可容许进出的城门就只剩下三处。
陈执安喝了几口罗浮酒,只觉浑身燥热,体内的真元正在不断沸腾,炽热无比。
就好像那一日他吃下燃血姜果一般,令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果然不愧是能够令当今大家能够写诗称赞的美酒。
他背着刀匣走过十二三条街道,直去城外
息人居中却来了一位客人。
来的是一位老人,这老人一袭暗紫色锦缎长袍,袍子上绣着的金色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腰间束着墨色宽边腰带,坠着一块温润玉牌,一看便是有身份的。
他面容清瘦,颌下留着银须,打理的一丝不苟。
陈执安倘若在此,便能认出这老人,就是之前他在黄龙河畔遇到的老人。
此时这老人随意进了息人居,见屈君回在里屋忙碌,就在铺子里四下寻摸,左右看看。
直到他看到嵌入墙上的鹿首,看到蜿蜒盘曲的鹿角。
然后他便看到,鹿角上的【羹饭】邪刀不见了。
老人微微皱起眉头,左右四顾,仍然不见这把长刀的踪迹,他转头看向里屋,屈君回掀开帘子,缓缓走出。
“王爷,已过子时,你怎么还有雅致来我这里逛上一逛。”屈君回随手放下几种药材,泡了一壶茶。
“这羹饭……怎生不见了?”被屈君回称之为王爷的老人皱着眉头。
屈君回呵呵一笑,道:“郁离轲已经到了秀霸山,这羹饭长刀,我已经请人去送了。”
王爷眉头几乎要拧到一处,道:“谁敢送这把刀?”
屈君回脸上的笑意收敛:“悬天京中有些贵人不希望年轻的褚将军死,日日提防着我这八两街,他们在等我送刀,然后好借着名头杀了那郁离珂。”
“只是我偏偏不想让他死,非要将那羹饭拿到这把刀,让他有朝一日能斩人头、烹羹饭,报得大仇,去寻那超脱的造化。”
王爷坐到铺子里的桌案前,手指轻敲,似乎是在思索:“你寻了一个死士?谁愿意因此赴死?又或者,你不曾告知事情,瞒着他,让他送刀?”
“我岂是那般小人?”屈君回为王爷倒茶:“我确实不曾告诉他,送刀便有大因果,只怕会触怒不少人。”
王爷眉头一竖:“你这还不算小人?”
“可无人知道是他去送刀。”屈君回迎着王爷问询的目光道:“今日前去送刀的,乃是一个真元小修。”
王爷表情越有些怔然:“真元小修?真元境的修士又怎能拿得起羹饭邪刀?”
“哪怕便是侥幸拿起来了,那刀上的邪气也会逐渐侵蚀他的身躯,令他入魔而死,屈君回……你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
屈君回面色不改,指了指城外秀霸山方向:“以王爷的修为又何须这般问我?不如你开一开神相第三眼,自己看上一看?”
王爷喝下一杯香气浓郁的茶水,站起身来,走到息人居以外。
他抬头看去,身后忽然有云雾转动,更有重重氤氲之气散发而出,须臾之间,一道神相出现在他身后的虚空中,低头俯视,便如同……天神俯视人间。
那神相实在威武,身躯三丈有余,头戴一顶赤金头盔,头盔上燃烧着烈烈火焰,身着玄色甲胄,身上的铠甲铸造着繁复的纹路。
更加不凡的是,这尊神相额头上竟然伸着第三只竖目,瞳孔中寒芒吞吐,如蕴天地,比起楚牧野的神将神相,还要来得更加玄妙、强悍。
此时,这三眼神将悬空,额间的眼眸缓缓转动,看向远处的秀霸山!
一道虚无的灵光照去。
便看到一位少年背负着一个刀匣,已然出了悬天京,正走在通往秀霸山的道路上。
刀匣中看似寻常,可王爷却知道羹饭长刀中必然散发着森寒的邪气,邪气正在吞食着少年的肉体、元关、真元。
“这少年……倒是颇为眼熟。”
王爷皱起眉头,仔细看去,却见这蓝衣的少年,竟然是他在黄龙河畔遇到的那少年。
“这少年不过真元结果的修为,又怎能拿得起羹饭长刀?”
邪刀虽然不重但却有灵,若非有璞玉、先天的修为,便是神蕴境界只怕也拿不起这把刀来。
强行拿起来,只怕会伤及自身。
可偏偏这真元境界的少年,背负着刀匣却依然步履平稳,正在登上秀霸山!
“看来这少年有些刀道天赋,竟然能够令羹饭邪刀,甘愿躺在他身后的刀匣中。”
王爷不由赞叹一声。
黄龙河畔,陈执安侃侃而谈已然令他侧目,记忆犹新。
今日这少年竟然还拿起了羹饭长刀,实在令他意外。
可旋即王爷脸上的意外消失不见,变作担忧。
“真元境界拿刀出城,再加上【刀匣】也是玄门灵宝,又有你附在其上的障眼法门,无人会生出猜疑来,确实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可是,这少年有如此刀道天赋,若是被邪气侵蚀,岂不是毁了良才?”
王爷不由看了一眼倚靠在门框上的屈君回,眼中多有责怪。
屈君回却哈哈一笑:“王爷,你且看仔细了。”
“嗯?”王爷头顶那天将神相第三只天眼中照出更加辉煌的光辉来。
然后他便看到,陈执安身上竟然在不断散发出一重又一重的……刀势!
这【刀势】如若浪潮,层层叠叠,连绵不绝。
又有如万马千军齐鸣,肃杀北去,一连破城有八,带起呼啸的风声!
王爷瞳孔一缩!
“刀势?”
“他不过真元结果的境界,就已经修成玄功圆满,悟出了连绵不绝的刀势?”
他忽然想起黄龙河畔,陈执安低头看黄龙河浪潮滚滚而去的景象。
“这刀势,有如大河滔天,又有如大军冲锋黄土滚滚,他修的是什么刀法?能以大河浪潮悟万军肃杀?”
“有这刀势,又能拿起羹饭,确实是送刀的不二人选,羹饭邪刀不会伤他。”
王爷舒了一口气。
屈君回仍然朝他笑着:“真元境界练了玄功,甚至一品玄功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可练成了三品玄功圆满,悟出刀势的,可就少之又少了。
你看,郁离珂自有气运,竟然有这般合适的人为他送刀。”
王爷却想得更多些:“这少年什么来历?天资强横,不弱于那些雏虎碑前列的少年英杰,再过半载,便是雏虎碑换榜之时,陈执安之名,必在榜上!不过却不知他家世如何,背景如何,又能在雏虎碑上排名几何?”
——
秀霸山连绵起伏,就好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横卧于大地,主峰高耸入云,即便是在明亮的月色下也因为云雾的遮掩,而时隐时现。
这座山之所以得名秀霸,似乎与一柄宝刀有关,可秀霸山的景色天下闻名。
只是山脚下,便有清泉潺潺流出,溅起的水花如岁月般晶莹剔透。
而山高之处,又有珠峰罗列,有峻峭者如利剑直插霄汉,似欲与天公试比高。
陈执安这是第一次前来秀霸山,走到山脚下,他只觉身后的刀匣中,那羹饭邪刀越发炽热,其上流转出来的气息与他的八都北去刀势碰撞的也更有规律,似乎是在为他指明去路。
陈执安便循着羹饭长刀上流转而出的气息,一路走进山林,又沿着崎岖山林小路,来到一处云雾缭绕之地。
缭绕的云雾之后,有一处旧庙。
庙宇破败,山间的林风呼啸而过,甚至还发出吱呀声响,颇显得诡异。
陈执安来到庙前,他低头想了想,又解下身后的刀匣,从刀匣中拿出【羹饭】长刀。
此时他手握长刀,【羹饭】比起在息人居中,竟然多了几分生气。
陈执安想了想,缓缓拔刀出鞘。
刀身上那一股神秘的气息仍然在恣肆流淌,不断闪烁。
而陈执安身上,也有一种奇异的【势】交汇于真元中不断起伏。
“来此送刀,令我完全掌握了这【八都北去】的刀势。”
陈执安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抚摸了一番刀身:“再会。”
他轻声低语,将羹饭刺入大地,刀鞘被他倚靠在刀身上。
然后他便站起身来,缓步退去,直至再度穿过云雾。
那破败的庙宇在云雾后朦朦胧胧,陈执安举目看去,却见那庙宇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的面貌同样被云雾罩住,看不真切,他缓缓走到羹饭长刀前。
探手……
拔刀!
便如劲风呼啸,拔刀处一阵狂风袭来,一切的云雾都被吹散了。
陈执安抬眼看去,却见一位脸上戴着恶鬼面具,身上穿着残破甲胄的人物,已经将【羹饭】归鞘,配在腰间。
那甲胄应当不是他的,大小都不太合适。
那人配好了刀,便远远看向陈执安,然后……以手扶住刀鞘,朝着陈执安弯腰行礼。
陈执安深吸一口气,转身下山。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事,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请问前辈,这把刀为何叫……【羹饭】。”
陈执安说到最后,声音已微弱不可闻。
因为当他转过头去,才发现破败庙宇之前,已经没了人影。
没有得到回答,陈执安颇觉得可惜,摇了摇头,继续行路。
可当他迈步,又有一道沙哑不清的声音随风而至。
“我曾回乡,烧好羹饭,却不知叫谁来吃。”
“所以我打翻了那羹饭,用邻里的菜刀铸了一把刀,便也叫它……【羹饭】。”
陈执安点头,下山而去。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万里迢迢,几次杀来京城,想来便是要请人吃一吃这羹饭。
他有些理解此人的恨意了。
——
王爷已经回去了,却又请人送来了两种极为珍贵特别的药材。
屈君回拿了药材,走入里屋,翻出许久不曾用的丹鼎。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自言自语:“栖霞山人给她那女徒练了一颗宝丹,令她十七日入神蕴。”
“我炼丹自然不如栖霞山人,栖霞山人的药材自然更加珍贵……可这陈执安天资不凡,又有这般难得的后天之气,再加上王爷的景玄草、见知虫……”
“我来炼丹,让陈执安三十日入神蕴,甚至在神蕴境界中更进一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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