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内,这已经是秦姝第二次来月老殿了。
只不过之前她来这里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再加上那时,月老殿中的瑶花仙草、九曲回廊全都被她一剑震了个粉碎,只有主殿幸免于难,成为了白茫茫一片废墟里的独苗。
眼下半日内,月老殿已经飞速翻修完毕,这全新的道路与房舍倒让秦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得跟在引路的红线童子身后,耐心走了好些路,才抵达了正殿。
月老原本在殿内等得焦急,一看见行来的三人后,先是诧异,随即恍然,迎上来的时候还不忘给这三人一人一记马屁,拍得那叫一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我还在想,就这点路程,怎么能劳烦诸位走这么远呢?叫个轿子抬着很快就到了。可我又一想,来的是清源妙道真君和秦君,就又明白了。”
“二位作风清廉,不愿铺张,用度节俭,真是我三十三重天的表率啊,连带着身边的下属都近朱者赤,变得颇有芝兰玉树气象来了。”
秦姝:你的这番话很有说服力,如果你可以把你面前足足有十八道菜的夜宵都撤下去,就更有说服力了。
月老的眼神随着秦姝的目光落到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上,片刻后,聪明的月老牌咸鱼立刻恍然大悟,殷勤问道:
“秦君可是也要用些酒饭消磨时间?哎呀,这么想来秦君来的时间可真巧,正好能赶上夜宵。再者,秦君上次来我这儿的时候,没用丁点儿茶水,着实让我心里不安。眼下既然秦君来了,不如尝尝月老殿的手艺如何?”
月老见秦姝沉默,还以为秦姝是在顾忌“仙人不必饮食,这些食物会不会影响身体健康”的安全问题,便一力劝解道:
“这些美食都是产自三十三重天的仙品,与凡尘间带着烟火气,因此对身体有害的食物不同。纵使我等再贪图口腹之欲,又怎敢用这种东西来招待清源妙道真君和秦君?来来来,坐下一同用些酒饭!”
须发雪白、红光满面的老人乐呵呵地把两人迎入席间,迎了名下有兵、手握实权的杨戬坐主位,尊年轻有为、法力高强的秦姝坐副位,自己明明是月老殿的主人,却毫不介意地屈尊坐了陪客的位置,甚至还自发履行起陪客“介绍菜肴活跃气氛”的职责来了:
“这可是玉帝亲赐的仙酒呢,名‘鸳鸯如意酒’,是采集天界千种奇花异果辅以甘露酿造出来的,味清气冽,色泽澄净,长期饮用还有增长功德之效。”
月老边说边亲手给两人斟了满满一杯酒,力劝道:
“尝尝看,不要客气。据说酿造这么一坛酒,光是从采果子到封坛就要五十年的时间,更别说还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等最好的启封时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秦姝:……你的邀请很友好,但下次还是不要邀请了。
秦姝越听越觉得这个酒的名字别扭,让她很是尴尬;再加上月老笑眯成一道缝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神采,竟和那些路上来拦她十香金车的神仙们没什么两样,她就觉得更别扭了。
然而还没等秦姝说什么,坐在主位上,身着团龙绣锦袍的杨戬便很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玉杯,正色劝道:
“老人家在月老殿里牵了这么些年红线,倒是愈发糊涂了。”
“秦君是新生神灵,心性纯然,理应好好引导才是。你比秦君年长,又与她有同僚之谊,很该领她往勤政的正经路子上走,纵不能令她太劳累,也不该什么都不教导她。为何一见面不谈公事,倒一力引她饮酒?这是其一。”
此话一出,月老就开始嗯嗯啊啊地支吾了起来,眼神乱飞,心想果不其然,我就知道这个和全天界格格不入的小辈每次来天界,都得找个看不顺眼的家伙开刀,看来这次倒霉的是我了。
可硬要论起来的话,他唯一能压得住杨戬这个小辈的,竟然只有年龄,而年龄恰恰是“实力至上”的三十三重天里最没用的东西。
再加上杨戬说的句句在理,于是月老只得紫胀了面皮,臊眉耷眼地听杨戬继续道:
“而且你见秦君的时机也不对。我半夜来访,已是失礼,且通报的时候也说了,是有私事相询,比不得秦君一日两次急访,如此匆匆,必有要事。”
“你便是见我,也该将有要事相询的秦君排在前面。为何因着我是两位陛下亲眷,便将因私心上门请托的我与因公事上门的秦君一同接见了?很是误事。这是其二。”
秦姝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这位大名鼎鼎的二郎显圣真君会和她熟知的所有传说那样,驻扎在灌江口:
抛开玉帝自家那一团糟的家事不谈,按照他如此清正做派、端庄风气,和全都是咸鱼的三十三重天合不来,实在太正常了!
然而秦姝上一秒刚在心里夸杨戬端庄,下一秒就看见他的面上竟有了点不易察觉的赧然,垂眸片刻后,将手边的酒推得远了些,对月老诚恳道:
“再者,这酒名字不好。我知道老人家负责三界姻缘,天上地下大多生灵的红线,都是归月老殿管的,月老殿中的产物多冠以缠绵悱恻的风流名字,属实正常。”
“但秦君对天界诸神、人情往来一无所知,你不仅是她的同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你和太虚幻境诸人一样,都是要教她如何为人处世的老师。你若是今日以这酒招待她,使得她以为这是正常的礼节,日后若秦君再以这‘鸳鸯如意酒’去招待他人……”
杨戬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姝,却没想到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秦姝来了个对视。
这位战功赫赫、丰神俊朗,在三界中是出了名的清傲潇洒的二郎显圣真君,在对上秦姝满是赞美之情的眼神后,竟怔了怔,失神片刻,才缓缓把自己要说的话补全:
“……秦君貌美,实乃大气运之象,如此厚礼,有益修行。可对三界生灵而言,见色慕艾是常情;再这么一误会,便难免有许多心思不正之徒生出许多是是非非,困扰秦君。你这礼数一乱,倒把人家修行给乱了。这是其三。”
杨戬规劝完这些话后,月老颓然倒在椅子上,无奈地挥挥手,叫来红线童子把鸳鸯如意酒换了下去,换成甘露茶,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着试探道:
“清源妙道真君也说了,三界生灵见色慕艾是常情,那真君方才在我门前遇见秦君时,为何脸红了?倒文静得像个当年还会跳躜躜架鹰牵犬的小伙子似的。”
此言一出,秦姝这才确定自己见到的那抹绯色不是错觉。而且看见这位二郎显圣真君失态的人估计不止她一个,月老能说出此事,就说明当时他失态得委实有些明显,以至于连传话的红线童子都看出来了。
她诧异地看向杨戬,心想,按照神话传说的记载,这位神仙不是个能被美色打动的人,想来定是有什么深层原因。
秦姝这边刚刚一动念头,杨戬那边便立时起身,对秦姝深施一礼,惭愧道:
“实不相瞒,是我失礼秦君在先。”
他虽是施礼告罪的姿态,那一身的好风骨却依然清傲得很,弯下腰的时候,帽上的两条朱缨只轻微地晃了一下,真是举止端庄,进退从容——总之很难让人想象得出他年轻时候“跳躜躜架鹰牵犬的小伙子”模样就是了:
“我在灌江口见人间星海震动,似有乱象,听闻是太虚幻境新主人上月老殿,与月老讨论文书事宜,一剑之下竟有此威势,便和我那六位义兄弟们夸口说,这位警幻仙子秦姝,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女豪杰,正如商王中兴大功臣妇好将军那般,肩上能走马,拳上能站人。今日一见,倒是我狭隘了。”
秦姝:……等一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拳上能站人???站的什么人,纸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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