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时候宫里忙,瑶令那会儿身上差事重,自然是不得出宫的。
况且也没有宫女能这样出宫的先例,这是康熙私底下给她的恩典,就不能让人发觉了,所以要赶在中秋之前悄悄的出去。
对于要穿着太监服打扮成小太监跟着采办太监们出去的法子,瑶令没有任何的反感,同行的也就只有采办太监张鸿绪知道她的身份,她装得像,别人是一概不知情的,只当她是御前哪位公公的干儿子。
她家里倒是住着离皇城根不远的地方,就在多粥胡同里头。
这一带住着的多是正白旗人,也有包衣出身的旗人,也有普通旗人。
从顺治爷那会儿开始,她家里就住在这儿了,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她阿玛自小在这里长大,在这儿住着办差也方便,一直就没有搬。
瑶令回来不是大张旗鼓的,当然也不可能提前通知家里。省得惊动了街坊四邻节外生枝。
宫里采办的马车将她送到了地方,其余的小太监早就沿途办差去了,张鸿绪送她到了门口,便低声道:“姑娘莫误了时辰。两个时辰后,奴才来接姑娘。”
瑶令道:“好。有劳张公公了。”
这位在御前和赵昌是差不多的身份。
这会儿正是晌午十分,日头正盛,各家都在歇晌,外头没人走动,瑶令等着张鸿绪去远了,才轻轻叩响了自己家里的门。
一别两年,这门口还跟记忆里的一样,一点儿模样没变,让瑶令觉得很是亲切。
她额娘瓜尔佳氏正在院子里的青砖上撒些清水洗一洗,听见院门响,心里倒是纳闷,过去将门一打开,看见一个嫩生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口。
瓜尔佳氏就是一愣:“您……找哪位?”
瑶令莞尔一笑:“额娘,是我。”
“瑶儿?”瓜尔佳氏又惊又喜,忙将女儿迎进来,见外头没人注意,又利索关了院门,这才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回来了?”
这进了宫的宫女,没听说两年就能回来的。瓜尔佳氏很担心。
瑶令牵着瓜尔佳氏往屋里去:“主子许了的。许我回来看看阿玛。额娘别担心了。阿玛呢?他好不好?”
瓜尔佳氏迟疑了一会儿:“你阿玛他,还挺好的。”
瑶令只听康熙说博敦没事了,不知道博敦真正的情形。听见瓜尔佳氏说博敦还好,她也放心,结果见了博敦趴在床榻上的样子,倒是吓了一跳。
“阿玛,您受刑了?”
女儿这时候回来,博敦第一反应也是担心,听瓜尔佳氏说了才知道缘由,见女儿眼睛都红了,忙道:“不打紧不打紧的。也没打坏,就是看着吓人。”
“那事儿要是不做个样子,外头差事上是说不过去的。刑司的人也没下狠手。”
博敦在内务府当差也有许多年了,又是采办的差事,这里外的人际关系都处的好,打他的人是按规矩来的,毕竟他下来提审了,不可能一点皮都不破的。
但也拿捏着分寸,真没下狠手,休养个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主子没和我说这个。”
博敦瞧着两年不见出落的越发水灵看着也长大了沉稳了的小女儿,满怀欣慰和高兴:“主子许你回来瞧一瞧,这就是恩典。和你说多了,不是招你多想么。”
瑶令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回来,素日里康熙赏她的东西也不好带出来,那都是宫里用的,在外头他们这些家庭里也用不上,也没人敢拿出去用。
银钱家里也是不缺的,博敦三令五申不许她带钱回来补贴家里,只许她留着。
瑶令就把她做的新鲜吃食带回来许多,给博敦和瓜尔佳氏尝一尝。
博敦还在养伤要忌口,瓜尔佳氏就吃上了,博敦羡慕极了,看瓜尔佳氏啃辛辣肉干啃得欢实,馋得不得了。
“你做的这个味道,你哥哥肯定喜欢的。”瓜尔佳氏笑道。
博敦感慨:“瑶儿真是能干了。还能做出来这些吃食。”
博敦很是感性,想着自己如同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儿明明进宫前不会这个的,结果两年回来手艺都熟练了,这伺候人得吃了多少苦啊,他就忍不住心疼女儿抹眼泪。
瑶令连忙岔开话题,不能再让博敦这个感性的老爹这个哭下去了:“哥哥呢?怎么不在家里?”
瓜尔佳氏道:“他都十八了,哪能天天在家呢?你回来的突然,咱们也不知道。他一大早就出去替你阿玛办差去了。那头有副手顶着,但你哥哥提前熟悉熟悉也好。他在家也是闲着的。”
说起大儿子费扬阿。
那个老大难的成婚问题又摆在了几个人的面前。
瑶令一看就知道了:“哥哥的婚事还没有说成?”
瓜尔佳氏道:“要不然你想想能有什么法子。”
正白旗从前的旗主是多尔衮,多尔衮死后顺治爷收编,这才有了两黄旗和正白旗一同编入上三旗。
但这历史原因是抹不去的,这也没过去多少年,两黄旗还是不怎么拿正白旗真真当做一家人。
正白旗的适婚青年很少能有娶到两黄旗的姑娘的。
似瑶令家这样的包衣奴才出身就更不容易了。
姑娘们先要备着内务府小选,选中了就不能婚嫁。费扬阿这样的出身就这么一年一年的给耽误下来了。偏偏有过出宫的宫女不能要,到了年岁出宫的宫女年纪又有些大了。
下五旗的姑娘们,又有谁愿意一嫁进来就做包衣奴才的呢?人家的出身,都是可以选秀做嫔妃的。
要是太普通的旗人身份,怕是也撑不起家里的这些人际往来。
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到了现在。
瑶令倒是想了一个法子:“宫里的宫女必得到了年岁才能出宫,但王府的侍女却不一定如此,有些蒙恩也能提早出府的。这样的女子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寻一寻。若是两下都愿意,哥哥也就能成婚了。”
瓜尔佳氏倒觉得是个好法子,她现在也不拘儿媳妇是个什么出身,只要儿子能有个归宿着落,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那就是好的。
说起瑶令在宫中的生活,博敦与她道:“你这回处置的很妥当。外头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就该从头至尾都不理会的。”
“你如今暂领掌事宫女的职责,这一二十年怕是都难出宫。和宫里上下打交道,都要用心。”
瑶令眼睛都瞪大了:“阿玛,您别吓唬我。”
博敦叹道:“皇上要是不肯放你出宫,你怎么办呢?咱们家是包衣奴才的出身,凡事都得听万岁爷的。万岁爷就是要咱们的命,那也都得给出去。”
瑶令心里嘀咕,二十年就二十年吧,二十年后她三十六,还很年轻,出宫了还是可以吃香喝辣潇洒度日,只要她把身体养的棒棒的,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博敦瞧着女儿又喜滋滋起来,心里倒是叹气,小女儿这个性子倒是好,在宫里不吃亏,想得开,这样才能长久,否则宫里那样的日子,迟早将人憋闷死。
瓜尔佳氏说:“听说乌雅氏那边在闹着要搬家,动静还挺大的,咱们这边都知道了。”
正黄旗包衣不住在这边,离着倒也不远,那边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真要搬走,也确实瞒不过众人。
瓜尔佳氏说:“你在御前当差,咱们也不问宫里的事情。只乌雅氏自个儿传出来的,说德嫔受宠,将来乌雅氏是一定会抬旗的。不做包衣奴才了。”
从包衣奴才变成正经旗人,这身份自然就更不一样了。
按说抬旗,这头一个便是万岁爷的亲生额娘孝康皇后。从汉军到满洲,最后成了满洲镶黄旗的。但现如今,还是汉军镶蓝旗到汉军镶黄旗。
瑶令就想起来,她和德嫔照面不多,上一回德嫔说那些话,叫她回过去,德嫔就不说话了,但显然是不痛快的,还被宜嫔明里暗里嘲讽一番。
但德嫔显然还是受宠的。
从南苑回宫后,瑶令就听说了,温雅被送到了永和宫伺候戴佳氏和七阿哥去了。
对上博敦和瓜尔佳氏的眼神,瑶令意味深长地道:“德嫔在宫里,生活的很好。”
只这一句,博敦和瓜尔佳氏就懂了。乌雅氏一族且靠着德嫔还有好日子的。
瑶令难得回来一趟,费扬阿不在,一家三口就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吃了饭。
到了黄昏时分,张鸿绪的车来接,瑶令就悄悄出来,也没让瓜尔佳氏来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多粥胡同回宫去了。
一众小太监都各自回去了,瑶令装模作样的走到梁九功这里来,等人都走光了,没人注意到她,她才预备要回去换衣裳的。
结果梁九功却笑眯眯的看着她:“万岁爷叫你呢。先去见驾吧。”
瑶令没法子,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就这么去了御前。
康熙一见她就笑了:“你就这么水灵灵的来见朕了?”
瑶令往身上一看,如今入秋了,外头露水重,这一路走过来,身上深蓝色的太监服确实是沾染了不少的水气和水珠子。
可不就是‘水灵灵’的么。
瑶令跪地谢了恩典:“奴才阿玛说,等好了之后照旧还回去当差。万岁爷恩典,阿玛不能亲来叩谢,叫奴才一定到万岁爷跟前磕这个头。”
康熙心情好,叫了起,才笑道:“你阿玛差事当的好,既不是他的错。自然是他的差事谁也夺不走的。”
“他做得好,将来合适的时候,朕也会升他的官儿。你也一样,你干得好,总有一日那暂领也会去掉的。”
去掉?那岂不是就是正式的?
瑶令一天之内被吓两次,真有点绷不住了。谁愿意在宫里伺候主子一直到老死啊。
康熙注意到了,扬眉问她:“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瑶令故意苦着脸,可怜兮兮地道:“万岁爷,奴才不想年纪轻轻的时候,被人叫嬷嬷姑姑的,奴才当不起。奴才想永远十六,奴才想永远做个小宫女。”
康熙这会儿高兴,不与瑶令计较,也没有生气,却也不应她的话,只笑着叫梁九功快把她带走。
将人打发走了,康熙想起自己随口说的水灵灵的话,又想起小丫头说的想永远十六。
真是孩子气的傻话。
她不想做嬷嬷姑姑,那想做什么?要把她留在宫里,她就做不成普普通通的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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