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只觉得后背有股刺骨的寒意从脊骨处钻了进去,沿着他的胸腔不住地往脏腑之中钻去,如同灵巧的小蛇,一寸寸啃噬血肉。
如那夜般凌迟的痛苦再一次席卷了他的周身,容珩呼吸越发急促,几乎就是瞬间,后背被冷汗沁湿。
他脚步一顿,察觉到了异常,不禁握住马车的门框。
忽然,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他眸光乍寒,“你——”
话没有说出口。
视线里少女握紧了他的手腕,浑身湿漉漉地犹在滴水,她的眼睛很是倔强,盯着他:“太子殿下这就要走了?”
她下巴扬起,一脸桀骜,扯下他的手推着兀自上车,“你把我绑架来,不送我回去也太不成样子。”
容珩猝不及防被她推到了马车深处,鸣栖快速合上车门,“快走,送我回镇北王府。”
车夫不敢动作。
容珩试着运气平息,却压不住痛意。
他敲了敲马车,“走。”
马车缓缓向着城内而去,车厢逼仄,不算宽阔的地方,坐着一男一女。
始终没有人先说话。
他清晰的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痛苦,犹如钝刀破开皮肤,切割蹂躏他的血肉,要命的是刀上还有倒刺,来回之间,将他的伤口破溃地血肉迷糊。
“嗯…”他不自觉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修长的长指骨节发白,唇边泄出轻微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就在他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手被人抓住拉开,他身体猛然间被扯动,他不自觉抬起头看她。
鸣栖一把抓起他,咬牙切齿,“你是戒过毒吗,这么能忍!”
果然,她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容珩脸色惨白,汗沿着眼眶迷了眼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气息奄奄,留有一丝笑意,“我只是想看,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有所反应。”
“索性,没有等太久,不然我可能真的就要疼死了。”
“你真是!”
鸣栖气得肝疼,这个男人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来赌,竟然还在试探她!
他被鬼混怨气上了身,除了她没有任何人知晓。
她现在的举动,无疑推翻了在他面前先前所有的说辞!
这个诡计多端又疯批的男人!
“闭嘴吧!”
鸣栖来不及再跟他说话,她握住容珩的下巴,俯身而来。
不留半点余地强硬地封住他的唇。
都什么时候了,命还要不要!
与那夜不同,容珩睁着眼睛不做反抗,一瞬不瞬地盯着鸣栖的所作所为。
不含一丝情欲,没有半点暧昧。
少女的体温和暖,似有一阵馨香。
他又想到了毛茸茸的狸奴,蹭在人掌心撒娇的模样,只是少女的手劲竟也不小,捏着他的下颚发疼,他皱起眉头,想推开她的手。
“啪!”
却没想到,被鸣栖狠狠拍了一巴掌,打了下去。
还挺凶。
他兀自失笑,只好静静地等着她。
还是如那夜一样,唇上的触觉柔软甜腻,他的身体似乎有什么东西很快地脱体而出,那一股沉闷的热,一阵扭曲的疼痛,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抽出一般。
无形的黑气迅速膨胀弥漫,从他的体内向着鸣栖滚滚而去。
很快,那些痛苦悉数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算你命大,下次就没这好运。”
鸣栖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她缓了口气,退开几步坐在一旁的垫子上,遮住唇咳嗽了几声,妄图压在她的不适。
趁他没有看到将鬼气吐了出来,握紧手心以灵气化去。
“又被你轻薄了”容珩衣衫不整地靠着椅背,桃花眼含笑凝着鸣栖,“郡主你可得负责。”
鸣栖瞪了他一眼,哼了声。
谁能有他不要脸。
因她落水衣衫尽湿,刚刚附身的动作,以至于他的衣衫也是一片狼藉,容珩似笑非笑,“眼下可以说真话,那一夜和现在,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鸣栖没好气,“你也没什么大碍,鬼上身罢了。”
“……”
容珩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以为她还会找各种各样拙劣的借口,“郡主,这回不找其他说辞吗?”
“不找。”
“反正都被你看穿了,还装小手段有什么意思。”
鸣栖这才发现气得说了实话,眼睛一转,重新找补一二,“北漠边境鱼龙混杂危险之地,我学些你们不会的不是很正常,若非你们上京规矩多,我也不必骗你。”
容珩没有再问,闭上了眼睛休息。
这回轮到鸣栖无所适从,她从一旁取了帕子,将自己的头发拆开擦干,青丝垂下如墨色丝绸,脸被洗去了粉黛,清水淡然,只是浑身还潮湿着,黏腻在身上很是不适。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进城,长街上热闹的叫卖声、寒暄声不绝。
逐渐有了喧嚣的意味。
鸣栖心脏砰砰跳动,“太子殿下,我不计较你今日故意带我去护城河边试探我虚实,刚才河水中你既救了我,现在我也救了你,不如我们种种纠葛到此为止吧。”
容珩睁开了眼睛,眸光中很是危险,“你这是要跟我两清?”
鸣栖不能再在容珩身上浪费时间,她还有劫数要造,若不是那一晚的意外,她应该与容珩不会有交集。
即便有,现在也该就此结束,“是,你是太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执着于我。”
马车停下,车夫恭敬道:“殿下,已经到了镇北王府。”
容珩没有说话,沉默的时候,竟也觉得他那张素来温柔的脸有些冷意。
鸣栖不再犹豫,推门而出,最后瞥了眼他,毫不犹豫地跳下车。
容珩看着她离开马车,敛眸哂笑,“怪无情的。”
回到镇北王府,鸣栖坠入河中,侍女们见她一身狼狈浑身湿透,吓得叽叽喳喳赶紧着急地烧水准备沐浴。
鸣栖靠着浴桶,无意识地拨弄起水花。
想到容珩,她又是一阵烦躁,好歹身为神女,这一千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像成桓那般难缠的人,不也应付地得心应手,除了那次在反生海遭了他的毒手。
可是容珩这个凡人实在太游刃有余,太处变不惊,太出其不意。
鸣栖根本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弱点,没有忌惮,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太危险!
忽然,一封信笺越过窗户,钉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鸣栖惊觉,忙不迭起身披衣,信笺上的字迹苍穹有劲力透纸背。
止阳的信!
“谁?”屋外有什么声音,她迅速熄灭蜡烛,将信笺收入袖中,悄无声息地打开门。
月华从云层后悄然落下,雪亮的光晕将庭院照得格外清冷。
“是我。”青年立于庭院中样,一身墨色的长袍,将其隐藏在暗夜里。
止阳!
“你怎么来了?”
鸣栖心停了一瞬,赶忙私下张望看了眼府中,幸好无人察觉,“不是说在上京为避免他人疑心暂且不接触吗?”
“听说今日五皇子和四公主在护城河边为难你,我担心你,所以才来问问。”
“我没事。”鸣栖看着眼前的人,连声音染上暖意,“他们也没能把我怎么样。”
青年兜帽下的五官明晰,即便遮着脸也看得出剑眉星目俊美非凡,他松了一口气,眼眸里露出些许清浅的笑。
曾几何时,他还是十二天上最耀眼的神明。
如今却为了她,顶替了所有罪罚,甘愿坠落凡尘,历经这般消沉痛苦的命数。
是她
鸣栖不自觉握紧双手。
鸣栖费尽心思才找到了止阳的肉身入世,且于数月前决定入京,鸣栖造劫数已然开启。
若想帮止阳夺得人生圆满,她能想到的,势要做那人上之人。
他自然也是同意。
孤寂压迫隐忍蛰伏多年,他自也有他想得到的功成。
青年眸光微颤,凝着鸣栖的脸庞,“没事就好,有什么意外你要告诉我,我也好及时施以援手。”
她一笑,“我明白,不过暂时还应付的来。”
青年声音缓和,提及:“东魏世子即将入京,东魏与大周贸易数年,其中以穹珠为主,我有预感,他的入京必有大事,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五皇子执掌户政司多年,与东魏关系密切,或许五皇子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他转身,眉宇染上霜色,“永通伯府属五皇子母族,他们对你下手,是妄图夺得镇北王府的支持,更有夺嫡的可能,如今东魏世子入京,对五皇子更有助益,不能纵之。”
鸣栖也猜到永通伯府对她下药极有可能是五皇子授意。
“你想先动五皇子。”鸣栖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场皇位纷争当中,手足相残是必然,这也是他们曾经商量过的。
青年点头,“是。”
上京城平淡了太久,是该掀起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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