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未晴。
静园小湖蛙鸣阵阵,小亭中有矮案,应如是盘膝坐在案前,后有椅背,正一手按卷,一手撑在眉心。
她不似往日那般着道袍,而是穿了身宽松的家居常服。
木钗随意的簪起头发,不施粉黛,人亦慵懒。
人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抵如此。
孟渊看得分明,这大姐之所以不愿见客,乃是方才出浴的缘故。不过都是自己人,略略见外了些。
应如是听了孟渊的话,终于稍稍转头。
她手中书卷未放下,打量了下眼前少年,见少年着布衣,面色寻常,无病无害,且一副正直模样,便道:“你念头本就不少,被人家再种下几个,那也没什么。”
这是主家该有的态度么?回头我伺候你伺候到一半,念头发了,你可别骂我恶仆欺主,可别打我耳光!
“三小姐,”孟渊往前一步,无奈道:“我犯了事。”
孟渊深知三小姐虽然嘴巴损,可却是聪慧之极的人物。
对待这种人,那真九假一的法子指不定都不太管用,最好实话实说。
“你不去找聂延年,反来寻我,可见此事不小。”应如是手拿书卷,往前矮案点了点,“坐。”
孟渊来过静园多次,以往都是站着回话,如今终于能坐下来了。
可见能惹事,也是一种能耐。
行了礼上前,盘膝坐在应如是对面,两人隔着矮案。
四周有蛙鸣,更显清静。
微风轻拂,孟渊但见应如是耳鬓边青丝微动,若有若无的香味传来,好似是莲花淡香。
孟渊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宛如君子。
“你自入武道以来,就一直跟妖僧掺杂不清。”应如是放下书本,说道:“聂延年和张龟年想必已经跟你说过如何防备种念,防备诸般迷幻的法门。”
她瞧着孟渊的眼睛,问道:“你精通儒释道三家经典,可知儒家所言的物有本末?”
这是在深究本质,孟渊当即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进道矣。将天下看做一物,则国为本。将国看做一物,则家为本。不知对否?”
“不愧是诗刀双绝。”应如是赞了一句,笑道:“我道家有阴阳之说。阴阳随时变幻,乃是所处之地不同。譬如你我,男子为阳,女子为阴。但若是细看,我位尊,在上;你处卑,在下。是故我为阳,你——你在想什么?”
这也太敏锐了吧?孟渊只是不由得回想了在幻境中挨的那巴掌而已,没曾想就被三小姐察觉了。
孟渊心中并无邪念,但眼前人毕竟是主家,又是端庄国色,幻境中还曾一会,是故孟渊心弦微动罢了。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学绽春雷了?”应如是问。
“学了。”孟渊回,又接了一句,“我什么也没想。”
“你最好什么也没想。”应如是没好气,道:“否则你那小媳妇就不是小道姑,而是小尼姑了。”
就会欺负老实人!孟渊抬头,看向应如是,只见她嘴角略带一分笑,可见她也知道她在欺负老实人。
“说到哪儿了?”应如是问。
“道家阴阳之变。”孟渊老实回。
“致虚极,守静笃。三教之中,许多学问是相通的。”应如是面色如常,显然不再追究了,她接着道:“我说这么多,便是要告诉你,佛门途径是先种菩提子,继而生佛心,三皈五戒去贪嗔痴。这岂非也是种念?”
应如是继续提点,“是故种念之法,本就是他们的入道之本。”
“三小姐的意思是?”孟渊问。
“我是说,这种念之法是最强的法,也是最弱的法。人生天地之间,万般念头在心,并非不生贪心,便不受贪念侵蚀;并非无有淫邪,便色念难扰。”
应如是见孟渊有求索之心,细心教导道:“佛家修性修心,是故最擅攻心。一粒菩提子种在心中,日后是难以破壳,还是参天大树,全在你。”
“三小姐是教我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孟渊了然。
“你有慧根。”应如是微笑,“佛家求空,顿悟派有独到之处,但渐修派更适合我们参习。”
应如是看着孟渊,继续道:“修心修性能除长久之念。可需我帮你斩念?”
“怎么斩?”孟渊问。
“佛门以禅定观想之法斩念,儒家以正心诚意斩念,道家以坐忘之法斩念。”应如是语声飘忽,道:“大开上中下三天,我以坐忘法助你去除一时之念,一时执念。”
我本意是求一门天机神通,怎么能让你随意进入我的身体?
这般想着,孟渊脑子里不自觉的想到恶仆欺主、不分上下的事。
而且还有精火之事,孟渊真不敢让三小姐随便看。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应如是的声音好似自九天之上而来,又似扶摇直上九天。
“三小姐,我觉得还是我自己想法子斩念吧。”孟渊十分认真,“我本是骟匠出身,最擅寻起势之处!”
应如是盯着孟渊眼睛看,而后嗤笑一声,“你需知:心存邪僻,也无需他人种念!”
怎么污蔑人呢?
孟渊心中有愧,不敢接话。但打定主意,以后绝不能喜怒形于色,绝不能再让三小姐看出自己的心思。
“是细腰奴?”应如是问。
“是。”孟渊老实回。
“杀了?”
“是。”
“还有谁?”
“姚嘉木和岳青田。”
“为何杀他们?”
“他们想杀我。”
两人快速问答,应如是也不问详情,直接敲了敲矮案。
棕皮白腹的香菱立即从远处奔了来,作揖道:“三奶奶给我派啥活儿?”
“去唤明月来,就说她想找的人有消息了。”应如是抛出一枚铜板。
“这次不收钱!”香菱接过铜板,又放回矮案上,然后欢快的跑远。
孟渊瞧着这一幕,心说我家丫头被你当道童用,小香菱也成你跑腿的了!
应如是瞥了眼孟渊,道:“知道怎么说么?”
“知道。”孟渊本想着两人狼狈为奸,该当对视一笑,可一抬头,却见人家皱着眉,好似带些嫌弃。
两人无声,蝉鸣愈噪。
不过多时,便见明月走来,同行的还有那穿红斗篷的女子。
两人一高一低,一执剑,一拢手圆斗篷中,来到矮案前坐下。
应如是也不说话,只拿起书卷又看,明月和红斗篷看向孟渊。
“唉,说来话长。”孟渊早就站了起来,行过了礼,这才叹气,道:“说来也巧,我有个下属出自清水镇。我去牧庄时,想起了这件事,去打算去看看我那下属的家人。路过严氏宅子时,念及严夫人不易,就顺路去看了看。却发现严夫人正是细腰奴,刚残害了姚嘉木和岳青田。”
孟渊摊开手,无奈道:“我被细腰奴发觉,慌忙间逃进山中,最后借着地形,以浮光洞天强杀了对方。”
说到这儿,孟渊又是一叹,“我虽是小旗,能耐不够,但也深知位卑未敢忘……”
“行了行了。”那红斗篷的女子打断,似懒得听这种废话。
“呵。”一向清冷的明月也有冷笑。
这些人为什么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孟渊只能再叹一次气。
“你是应三小姐的人,我自然信你,你也无需狡辩。”明月开口,依旧冷清,“你只说,得了什么消息。”
孟渊当即把解开屏的下落和老鼠道会的事说了。
“这念珠就是道会的请帖,凭此参会。”孟渊两手托着念珠,奉送到明月跟前。
“我嫌脏。”明月不接,“你且收着。”
“……”孟渊愣了下,收起念珠,道:“明月姑娘若是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强用浮光洞天,先歇息两日吧,这次就算了。”明月道。
孟渊本来就没想去,那解开屏不是好相与的,虽说此番有可能拿下解开屏,但还是早开窍穴为要。
这般想着,孟渊面有遗憾,但旋即又握紧拳头,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就见三小姐面上似有笑,便赶紧忍住了,生怕言多必失。
“须防有诈。”应如是叮嘱。
明月应了下来,当即出门,那红斗篷也立即跟上。
孟渊本还想再跟三小姐说两句,却见人家已看起书卷,分明不想多说话。
没奈何,孟渊拱手退去。
“小骟匠!”没走多远,香菱跳了出来,爬到孟渊肩上,认真道:“你可别出去乱跑了!我想好法子了,以后包管你吃香喝辣,不用外出冒险了!你也收拾收拾,穿的时兴些!”
“什么法子?”孟渊好奇问。
“等我好消息吧!”香菱也不说,却拍拍胸脯,自信非常。
“还有。”她取出一小撮猪毛,“这个给独同学,我是社长,咱老鳖坑诗社的人都有份!”
“那我的呢?”孟渊笑。
“你别着急呀!”香菱小声道:“咱让独同学自己做毛笔,你的我亲自给你做。你可别跟他说呀!”
“我知道。”孟渊收下猪毛,狼狈为奸的两人默契一笑。
不过孟渊倒是想起独孤亢还欠自己一份天机图呢!正好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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