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麟锦领着戚窈窈来到了楼上一间客房。
“这位是裴司空的家仆,阿满,”麟锦不情不愿地抬手介绍,“女郎且进屋等候,司空还有事务,过会儿再上来。”
他说话时,那名叫阿满的家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再揉你就要瞎了,”麟锦没好气地道,“有什么稀奇?世道险恶,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出来乱舞,妖魔吃人披人皮,白骨成精能复生——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阿满半耷拉下脑袋,双手绞在一起摩挲,不再看她了。
戚窈窈不自在地扯唇,“将-军又打什么谜语?我可听不懂。”
麟锦的眼神陡然冷了几分。
“我不曾介绍过自己,”他迅速反问,“你怎知,我是个将-军?”
窈窈无奈摊手:“方才隔着老远,就听得阿满唤了你声‘张将-军’——莫不是我听错了?”
麟锦咬牙,似不甘心地攥拳,终于还是憋住了涌到嘴边的话。
待他转身离去,戚窈窈总算能够短暂地舒出一口气。身边的阿满究竟耐不住好奇,悄摸摸斜睨她。
“女郎……从何而来?”他嗫嚅。
戚窈窈努力尝试着理清思绪。
“我从河间郡来,是那边的名伶,才教绛绡楼给买下,昨日刚到的平城,”
她所言确有其事。当然,真正那位名伶应是被“梅花台”换走了,反正她稀里糊涂就顶替了人家。
“今日得遇裴司空,他出手相救,又把我给赎了出来。”
窈窈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能自圆其说。
想起方才,裴西遒甫问过她身世,二话不说找来管事之人,又二话不说阔绰赎人。她眼看着,大把大把的白花花的银锭,就被他那么轻描淡写地给了出去……眼珠子简直都要惊落到地上!
再之后,他撕毁契文,转头冲她浅笑。从他问出“这一次你可愿意跟我走”,到现在,连半炷香的功夫都没过。利落得,以至于窈窈现下仍处于一种懵然无措之状。
可——为什么呢?一朝宰辅在烟花之地豪爽掷金买下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他什么都不多问,什么也不试探,好像什么“因”都不在意、但求此“果”——仿佛一早就通晓了,认定了,成竹于胸了。
这显然不合常理!
难不成他裴司空生来有颗侠义心,偏爱仗义疏财救风尘,英雄难敌美人关?
“呃……阿满,这间客房,也是裴司空预定的?”她问。
阿满像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温和一笑,解释道:“今夜司空在此有公务处置,但宵禁时刻已过,无法出坊,司空也不可能凭着地位行使特权,便打算在此稍作歇息,待到五更天宵禁一解,再行离去。”
戚窈窈扶着栏杆,深吸一口气,低头思忖。
忽见几队兵士披甲佩刀闯入楼内,无声地立定,俨然蓄势待发;没等她回神儿,又见麟锦来到一楼,向他们走去。
为首的军官率先行礼,麟锦则不言语,只打了个手势,便有一队精兵抽刀出鞘,跟随他进了某间屋室,其余人则迅速包围了四周。
远瞧着那些明晃晃的刀子,窈窈彻底无法淡然了。
麟锦深夜率兵来做什么?抓人?还是除人?铁定是裴西遒的安排!否则他和麟锦怎么都说,尚有“事务”需处理?
她首先想到会不会是计划败露,死黄鹂鸟教他们抓获,随即牵扯出了朝廷与“梅花台”的纠纷。若是仓庚被“处理”,那她肯定也离被“处理”不远了。楼内另有贵主无数眼线,她不如赶紧找到内应解释说“情况有变”然后脚底抹油直接开溜——这要命的苦差事,谁爱干谁干!
戚窈窈扭头对阿满扯谎:“我有东西落在楼下,取了就回。”
说罢,她淡然转身,步态平而缓。
待转过拐角,确保阿满已看不到自己的背影,窈窈登时“原形毕露”,逃也似地匆匆往楼下跑——又生怕脚步踏上木阶的“噔噔”声太重、引人怀疑,就只能轻手轻脚如做贼一般。
七拐八拐下至一楼,戚窈窈想要绕过大堂去往后门,哪知刚迈出一步,又似闪电般缩了回去。
她整个人都躲到了柱子后,大气不敢喘。
麟锦与兵士不知何时已回到了这里,此刻前堂熙熙攘攘,被兵士围堵得水泄不通。
正中央,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官员,面色一个赛一个难堪。
与之正正对峙的,是裴西遒。
窈窈看不到裴西遒正脸,只可见他背身——颀挺如松,冷峭如峰。
无形的威压。
“无需再费口舌,”他的声音似冰原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私吞赋税,祸乱国政。拒不认罪,一律格杀。”
像有谁敞开了大门、以致冷冽的寒风飞扫过前堂,气氛迅速变得肃杀。
其中一官员急赤白脸:“你、你武断专权!我等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也轮不到你裴西遒私自处置!我是陛下的臣子,你僭越皇权对我处私刑——怎敢?!”
裴西遒不答。
他单手横剑于身前,举与肩平齐,缓缓抽剑出鞘,只是平静地望它。
“我北定六镇南破萧梁,自凭功勋获赐此剑,”
不慌不忙,字字铿锵。
“先帝有言,此剑诛佞,”
他话锋一凛。
“三品之下,不奏而斩。”
话犹未了,但见寒光一闪,手起而剑落。
下一瞬,那官员捂着脖子,瞪圆了眼睛。
血从指缝喷涌而出,一股一股,渐成了诡异的瀑布。
“谁敢造次?”他环视四周,眼眸如猎鹰般狠厉。
倒地的尸首引起一阵骚乱,但又一瞬间归于鸦雀无声。
裴西遒无视了脚下头颅,径自转向一旁的另一个官员——后者已抖成了筛糠,站都站不稳。
“太仆,也不服?”裴西遒淡淡发问。
那太仆吓得面色煞白,哪儿还敢再争辩什么,于是便在卑微求饶中被麟锦率兵羁押下去了。
裴西遒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男人走去——戚窈窈认出,这是方才在四号房与裴西遒会面的“廷尉”。
廷尉笑意勉强,拿袖子擦了把冷汗涔涔的额头,呼吸急促,神情愈加紧张。
窈窈躲在柱子后,远远观望着,还以为裴西遒是去安抚同僚,但接下来的一幕委实令她目瞪口呆。
只见裴西遒面不改色,竟是拿对方的衣袖抹去剑上血污,一下,又一下。
“今日请廷尉瞧了出好戏,不知廷尉,作何感想。”他用着最平常的声音,却只教人头皮发麻。
廷尉慌忙跪地,满面惊恐:“司空恕罪——下官、下官也是迫不得——”
裴西遒蓦地抬手,将其打断。
独闻此刻,楼外街鼓长鸣。
“五更天,宵禁已解,”他平心静气地说。“该走了。”
言迄,裴西遒收剑入鞘,转而大步迈向楼梯。
正与躲避不及的戚窈窈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不露声色地擦去脸上溅的血,一双漂亮的眼眸温和而澄澈。
“怎么下来了?”裴西遒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执过她的手,略微蹙眉:“……冷得像冰。”
她仍处于极度的震惊中,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也没多言,从刚下楼的阿满手中接过大氅,仔细为她披好。
“司、司空,我们……”她嗫嚅。
“回家。”他展颜一笑。
像是携了春风而来的柔暖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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