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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 第7章

    章柠在家里闷了三天,终于赶在周末前将“横漂”的稿子顺利写完。

    编辑冰岛周日醒来,瞧见她凌晨三点多发过来的稿子,十分诧异:“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你竟然提前这么多天交稿子。”

    章柠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提前交稿不是我的目标,一字不改是我的目标。

    冰岛发了一个敲脑袋的表情:“咱们这儿,除了雷池老师,还没有谁的稿子是不用改的。你才刚转正多久,口气就这么大。”

    章柠不置可否:“是你们说实习期能独立做选题的就我一个,我口气不大点,对不住你们的看重。”

    冰岛道:“那正好,能者多劳,我刚看热搜,某流量又被控诉家暴了,估计这事得闹一阵,咱们就着这个弄一个家暴吧,怎么样,有兴趣吗?”

    章柠道:“......”

    俩人讨论完“家暴”这个选题的可行性与方向,章柠给沈堰东发微信,要他家的定位。

    她根据定位搜了一下乘车路线,地铁过去倒两趟,得一个多小时,她嫌麻烦,就打了车。

    下车后,她看着眼前六层楼的老式居民区,多少有些意外。虽然这种居民区很常见,但她从不觉得与沈堰东有关系。她总觉得他是住在那种洁净的,一层不染的,有80%以上绿化面积的高档小区里。可能是他工作的地方太过于高大上,叫她产生了某种错觉,误认为他在那样的地方工作,也在类似的地方生活着。不过这小区倒是很安静,让她想起小时住在重庆的那段日子。那时她爸妈刚离婚,她跟着妈妈住在外公外婆家。记忆里,外公外婆住在筒子楼的一层,楼外有棵虬枝盘旋的黄葛树,她外公常在黄昏时分坐在树下教她念唐诗。日子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她无论怎么着急长大,总也长不大。

    楼里没安装电梯,她一层一层的爬到了四楼。

    沈堰东正在做蛋糕,听到敲门声,从厨房出去开门。

    章柠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你连这个都会做?”

    沈堰东从碗里拿了一颗接着往上摆:“做过那么一、两次。”

    章柠像个机警的猎人,嗅到了什么隐秘似的,立刻问:“给谁做?”

    他道:“侄子。”

    她笑了,还真是滴水不露。

    蛋糕不大,沈堰东摆了两圈,中间留出一块地方写祝福,问她要不要亲自写。

    她摇摇头,还是让他写。

    蛋糕做好后,沈堰东开始做饭,并且试图指挥章柠帮忙,然而她两手一抄,绝不动手,沈堰东只好自力更生。

    吃完饭,章柠拉他起来跳舞消食,他说不会,不肯。她还是不由分说将他拉起来。结果,正跳在兴头上,他的手机又响了,她着实被气着,烦闷道:“有完没完,你们医院有完没完,再这么下去,我都有心理障碍了。

    他疑惑:“不是你的吗?”

    她愣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因为音乐停了,她就笑了:“我已经有心理障碍了。”说着撒开他的手,拿了手机去接电话。

    电话是编辑冰岛的,说“横漂”那篇文章的结构有点问题,得调。又说里边那个特型演员很出彩,但写得不够透,编辑给她提了几个方向,让她再补采一下,往深了挖一下。

    挂了电话,章柠到厨房去,沈堰东正在勾着头洗碗。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道:“沈医生,我借你的电脑写个大纲。”

    沈堰东扬扬下巴:“在书房。”

    她道:“这么爽快,不怕我看你电脑里的秘密?”

    他道:“你看得懂再说。”

    “嘁。”章柠不爽了,“博士有什么了不起,什么时候我也考一个去。”说着走了。

    章柠刚打开电脑开了一个wrod,还没开始写呢,沈堰东就推门进来了,一脸的抱歉说:“刚才家里来电话,说有点事,叫我回去一趟。”

    她转过椅子,仰脸瞧他:“怎么,你哥嫂还在闹离婚吗?”

    沈堰东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她笑:“李医生告诉我的。”

    他定定的看着她:“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她站起来慢慢走近他:“怎么这么紧张,有什么我不能知道?”

    他只道:“那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

    她抿嘴一笑:“他说你爸妈离婚早,后来爸爸因公殉职,你们兄弟俩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他还说,你爸爸和爷爷、奶奶各留下一套房。你哥嫂住了那套大还不满足,又哄着你把爷爷奶奶那套老破小给了他们,他们用两套房换了一套三居。本来说等你买房的时候,他们给你出两百万首付,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给。”

    他的声音凉了下去:“我不知道他知道这么多。”

    章柠道:“不过我没全信。我想你哥嫂如果真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愿意跟他们来往?这年头,不流行以德报怨。”

    沈堰东点了点头:“当时爷爷患了食道癌,我在美国,顾不上家里。大哥那套房虽是两居,但他们还要照顾偏瘫的江阿姨,家里没地方住,所以才说先卖了爷爷的房子,换个大点的房子,权宜之计罢了。”

    “这么说,倒无可指摘。”章柠中肯道,“不过将近三百万的房子,给两百万也就算了,结果还是空头支票,你倒能忍。”

    他道:“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章柠道:“他们可以把三居抵押了呀,你拿钱交首付,虽然这样一来你们兄弟俩都得还贷,但好歹都有地方住,贷款就慢慢还呗,这年头谁身上没点贷?”

    沈堰东道:“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负担太重,还是再说吧。”

    章柠莞尔一笑,只道:“你对家人倒挺大方,不过小心这样讨不到老婆。”

    他点点头:“的确。”

    章柠歪头瞧着他:“要不要我帮你,我保准让你不打官司就能把两百万要回来,过上买房娶媳妇的小康生活。”

    他也笑了,但没接这话,只道:“我先走了,如果写完我还没回来,你就带上门,自己走。”

    沈堰东回到哥嫂家,是他的小侄子沈航开的门。

    沈航一看见他就说他爸妈又吵架了,吵得特凶,吓得他只能躲在洗手间。

    沈堰东问为什么吵架。

    沈航说他爸爸借钱给别人,没跟他妈妈说,被他妈妈妈发现了,俩人就吵了起来。他妈妈要他爸爸把钱从人家手里要回来,他爸爸不肯,他妈妈说,这个钱如果不要回来,他们就离婚。他爸爸说离婚就离婚,然后摔门走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沈航说完问:“二叔,我爸和我妈越吵越凶,他们这次是不是真的要离婚了?

    沈堰东没回答,只问:“妈妈呢?”

    沈航指了指敞着门的次卧。

    沈堰东领他过去,他嫂子孙妍正在给偏瘫多年的老母亲翻身,沈堰东见她艰难,忙过去搭手。

    孙妍瞧了他一眼,道:“堰东回来了?”

    沈堰东点点头,问:“阿姨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孙妍用手背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习以为常道:“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老样子。”说完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最近身上长了很多红斑,像湿疹一样,正好你回来,看看要不要紧?”说着拿起老人的手臂,捋起袖子给他看,“就这样的,大腿也有,主要是大腿和股部。”

    沈堰东看完胳膊又让孙妍把老人的裤腿捋起来,瞧完道:“可能是长期坐卧导致真菌感染引起的股癣。”

    孙妍紧张道:“严重吗?”

    沈堰东道:“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带去医院做一下检查,如果只是股癣,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涂点药膏就成。”

    孙妍松了口气,这才来问他吃了吗,最近忙不忙。

    俩人闲说几句,孙妍看向沈航:“航航,你陪姥姥待一会儿,我跟你二叔谈点事。”

    沈航点了点头。

    俩人到了客厅,孙妍给他倒了一杯水,道:“堰东,我知道医院忙,家里这点事本不该麻烦你,但咱们这一家没爸没妈,爷爷奶奶都去了,你阿姨又这样,除了你,我也不知道找谁去。”

    这是老生常谈,沈堰东见怪不怪,只道:“嫂子,别说这话,大家都是一家人。”

    孙妍突然哽咽起来:“堰东,你劝劝你哥吧,他现在在放高利贷。”

    沈堰东微微一顿,眉头蹙了起来。

    孙妍哭诉道:“他一下借出去二十万,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还是我无意间看见他的微信才知道。我问他从那弄来的钱,他说把车抵押了。我问他是不是有毛病,真能弄来那么多钱,为什么不给你,你当初心疼他这个当哥的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把自己的房给他用。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何至于租房住。他说就是为你,二十万,每个月吃五千利息,一年下来就有六万,他想多攒点钱先还你点,他觉得你不结婚是被我们带累的。”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二十万,每月五千利息,不就是高利贷吗,我一做财务的,能不知道他朋友玩什么鬼把戏吗,就是放贷,资金链不出问题,大家一起赚,一旦出问题,血本无归。我再说,他就跟我吵,怪我当初要换房,弄得一家人举步维艰。”说到这,她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沈堰东,“堰东,你说句公道话,换房是为我吗?”

    沈堰东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递给她,波澜不惊道:“大哥有口无心,我们都知道嫂子照顾这个家很辛苦。”

    孙妍的眼泪更多了:“而且我当时也说了,绝不占你便宜,你如果买房,我们砸锅卖铁也把首付出了。只是后来生了航航,没想到养孩子这么费钱,你阿姨又那个样子,我们实在力不从心......”

    沈堰东点点头,表示知道,也理解:“嫂子,我之前说了,你们负担重,就别操心我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着都行。至于结婚……我结不结婚,都跟房子没关系,主要是太忙,二也是没碰到合适的。”

    孙妍擦干净眼泪,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一直跟你哥这么说,我说堰东又高又帅,还是博士,又是大三甲医院的医生,这么好的条件,哪能没房就结不了婚了。那些没房就不结婚的,说明人本就一无是处,只能靠房添彩,堰东跟那些人不一样。

    沈堰东闻言自嘲的笑了:“没嫂子说得那么好,总归是有点毛病的。”

    孙妍马上换上了一副轻松口气:“谁没点小毛病,你别太苛求了。我一直说,你跟你哥生反了。你哥白白胖胖,一张娃娃脸,快四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倒是你做弟弟的,棱角分明,是个当家做主的模样,比他这个做哥哥的要靠谱。要我说,你田大爷的女儿多好,你们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难得你田大爷也喜欢你,怎么不试试呢?”

    沈堰东无情无绪道:“她是警察,我是医生,俩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即便能走到一起,也维持不了多久,还是算了。”

    “话是这么说。” 孙妍还是惋惜,“但田园条件多好,家里就她一个,还是公务员,如果你俩能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沈堰东没搭话,问:“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孙妍恨恨道:“不知道又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你打个电话给他,就说你回来了,看他回不回来?他回来,你好好跟他说说,叫他趁着没出事,赶紧把本金拿回来。”

    沈振州其实没走远,就在家楼不远处的树荫里坐着,见沈堰东过来,站起来把烟扔进垃圾桶,叹气:“你嫂子叫你回来的?下次看见她电话甭接了,真有大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夫妻吵架,哪有找兄弟的道理,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沈堰东坐下来,道:“我也很久没回来了,这不正好么。”

    沈振州将手臂搭在长凳的靠背上,斜坐着看他:“你嫂子跟你说什么了?”

    沈堰东直直的看着他:“说你最近在做投资,她想让我劝劝你,投资风险高,要谨慎。”

    沈振州不屑道:“你嫂子总爱这样小题大做,投资有风险,三岁小孩也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沈堰东道: “牟森他们病区之前有收治过一个病人,亲戚找他借两百万,承诺每月六万利息,他为了这个高额利息,把房子都抵押了。结果一年后,那亲戚跑了,他亏了一百多万,无法向家人交代,就跳楼了,重度昏迷,在ICU躺了十几天……”

    话还没说完,沈振州“拍”的给了他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他背上:“你说什么屁话。”

    沈堰东一边揉自己的背,一边笑:“我是说真的,这种事情都是杀熟,还是谨慎点好。”

    沈振州仍旧瞪他:“你哥我谨慎了一辈子,没有这次不谨慎的道理,放心吧。”

    晚上,孙妍做了一桌好菜,吃完后,带着儿子下了饭桌,辅导他功课,桌上只剩下兄弟俩。沈堰东又劝了沈振州几句,沈振州说听进去了也听进去了,说没听进去也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喝酒。喝到微醺,拉着沈堰东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他说悔不当初,不该听孙妍的话换什么房,就算换房,也不该动他的房,现在想换回去是不可能了,不过沈振州叫他放心,欠他的那两百万,他早晚会还他的,让他再等等。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对沈堰东没什么意义,但他仍然劝了他哥几句,让他别有太大压力。

    九点多,沈堰东从哥嫂家离开。外面下了小雪,飘飘洒洒,别有情调。

    他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开了门,摸开灯,换鞋时,瞧见那双女鞋还在,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她早走了。

    他换好拖鞋要去书房看,却在穿过客厅时,瞥见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姑娘。

    他走了过去。

    她身上盖着一件毯子,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她丝毫没醒过来的意思。

    他回到卧室,拿了衣服,去洗手间冲澡。

    出来她还在睡,姿势连动都不带动的。

    他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头发不断地往下淌水,他拿毛巾擦了一会儿。

    擦完将毛巾搭在膝盖上,靠在那里看她。

    这么晚了,她还躺在这里等他。

    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说内心没有骚动那是假的,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又许久没有同人认真发展过两性关系,有正常的情感需求,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只是终究过了而立,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随意。

    头发又开始往下淌水,水珠顺着脖子一路蜿蜒下去,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他浑然未觉。

    良久,他起身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然后带上了门出去了。

    章柠第二天早上醒来,沈堰东正在厨房做早餐,听到动静,回头去瞧。

    她一脸未醒的样子,却没问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问为什么没叫醒她,没问她为何会睡在他的床上,只是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这冬日的清晨,外头雾蒙蒙的,莫名不想说话。他回过头去,懒懒地:“不早了。”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南瓜粥熬得差不多了,他伸手将那一小碗燕麦倒进去,又盖上锅盖。

    她的脸颊贴在他脊背上,同时手也从他的T恤底下伸了进来,来回抚摸他的腹肌,声音慵懒而松软:“家里放着一个大美女,还能在外面待那么久,沈医生好定力。”

    他被摸得眼神有些涣散,便伸手摁住了她的手:“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没走?”

    她便不再动了,老老实实的抱着他。他的腰腹蓄满了力量,也不知道这人在床上是狂野派还是温存派。她轻声道:“写完大纲,瞧见你电脑上下了个美剧,闲着没事就看了一会儿,一抬眼天已经黑了,想着你快回来了,就说等一会儿吧,谁知道就睡着了。”

    燕麦和南瓜的香气随着水蒸气直通通冲到脸上,他抬手蹭了一下脸颊,掀起锅盖,拿勺子慢慢搅了几圈,把盖子合上。

    厨房里又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问:“你哥嫂为什么吵架?”

    他的声音轻得像外面的雾:“我哥借出去了一笔钱,没让我嫂子知道。”

    她的脸颊换了个方向贴着他的背:“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要离婚?”

    他道:“二十万,每个月五千利息,算是变相的放贷,我嫂子怕他只顾吃利息,本金拿不回来,让我劝一劝。”

    她问:“你不是说他们负担重吗,还能拿二十万去放贷?”

    他道:“把车抵押了。”

    她笑了:“住大三居,还开二十多万的车,我看他们负担一点不重。而且,找谁去劝你哥不行,偏偏找你,我简直怀疑他们别有居心。”

    他没吭声。

    她察觉自己的话重了,又往回收了一些:“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管。”

    好一会儿,他道:“父母离婚时,我还小,老沈忙于工作,整天不见人影,是他在照顾我,说长兄如父有点夸张,但他对我很好。”

    她没再说话,好一会儿,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我想今晚就见你。”

    “这周要出差,回来后估计会忙几天。”沈堰东的话说得叫人听不出是拒绝还是真被客观条件所限。

    章柠也不去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他给出的信息就是不能见面,而且也不愿意劳心费神挤时间。她松开他,懒懒道:“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随你。”然后趿着拖鞋走了。

    没一会儿,他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吃完饭,他回房间换衣服,却瞧见她的毛衣和牛仔裤扔在床上,他有些疑惑,她不穿衣服是怎么走的。去客厅拿手机给她打电话,瞧见她发了微信过来,是张自拍。敞开的羽绒服里边露出他的黑色大毛衣和浅色牛仔裤,比阳光还要明媚的年轻姑娘挑衅似的对着镜头给他比了一个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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