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酉时末尾,远在千里的长安城忠义侯府中,生了一件大事。
那位被自己儿子气晕过去的忠义侯在用过一碗汤药之后,竟然突然开始抽搐,险些直接抽死过去!
幸而忠义侯命大,竟是硬生生挺过来了,但这人也倒在榻间动弹不得了,一旁的大夫更是叹息着道:“忠义侯怕是没有几个月了。”
竟是没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呀!
秦禅月站在厢房间,似是悲怆极了,她拿着手帕掩着面,像是说不出来话一般。
旁边的丫鬟嬷嬷们瞧着,也跟着叹息。
瞧瞧,这把他们夫人伤心成什么样了!
一旁的贴心嬷嬷便低声安抚道:“夫人莫难过,这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命数到了,也是没法子。”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秦禅月坐在床榻旁边上,含着眼泪道:“我那两个儿子便不提了,夫君还是这般模样,可叫我怎么活呢?”
夫人一贯强势,现在哭成这般,叫一群嬷嬷们都跟着手足无措,而这时候,床榻上的忠义侯终于缓缓醒来。
他一醒来,便看见了秦禅月含着泪的脸。
那时暮色已至,天边落日熔金,绯红的彩霞自窗外流淌进了一层金色的流光,正落到她的面庞上,那么美。
瞧见秦禅月哭成这样,忠义侯想伸手去将她面上的泪水擦掉,但是他竟然抬不起手,甚至,他都感受不到他的部分身体的存在。
他的腿好像没有了,他的手也一直在打抖,要很费力才能稍微挪起来一点,他说话的时候舌头也不听话,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调来。
他也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衰败,像是被掏空了的树干,人还好好地躺在这里,但是内里一片虚无,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干枯掉,变成一具尸体了。
而这,都是那两个儿子给他气的!
他这一生重洁爱白,却不成想,老了老了,两个儿子给他添了这么大的堵,倒是可怜了他的妻——
眼瞧着秦禅月还在哭,他便抬起手,摸了摸秦禅月的脸。
只这一个动作,他便觉得浑身发抖,肌肉如同不受控一样抖啊抖,抖啊抖。
他是真要死了!
人之将死,难免要说一些一生之中最在乎的事,他都要死了,原先那些压抑的,愧对的,遗憾的东西,总要说一说,来叫人满足一下吧?
所以,周子恒艰难地握住了秦禅月的手。
秦禅月也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双狐眼之中满是泪光闪烁,她那样爱他,那样舍不得他,他这个时候提出来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吧?
那躺在榻上的夫君便颤了颤唇瓣,说出了他自己的遗憾。
“我...我有一外室,一直养在外面,不曾告知与你,我与她有一个儿子,夫人...我已病的要死了,还请夫人莫要怪罪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引他们回府吧。”
周子恒是那样疼爱方青青和方青青的儿子,那可是他心爱的女人啊!他要死了,如何能将他的血脉流于外面呢?他定然是要想办法收回来的。
若是他还康健,那他有十几年的时间来给方青青和他养在外面的儿子铺路,但是他已经病重了,现下,只能选择与秦禅月坦白。
当时这厢房之中还留着几个旁的丫鬟,彼此听见这话的时候,都是一脸震惊。
侯爷与夫人恩爱十几年,外人都以为侯爷与夫人亲密无间,没想到,侯爷竟然在外养了外室!竟然还有了孩儿!
这如何对得起夫人呢?
夫人得多伤心啊!
果不其然,在听到周子恒竟然要将那外室方青青与方青青的孩子一起接过来的时候,秦禅月只觉一股恼火直顶额头。
什么狗东西!
上辈子她倒台了,周子恒将那对母子接回来踩在她的头上,这辈子她还没倒呢,周子恒竟然还惦记着将那对母子接回来,他对这对母子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她还以为这辈子弄死这个男人,就能绝了那对母子回府的路呢,却不成想,周子恒却一定要将人弄回来。
“侯爷竟然在外另有外室!”那艳丽的夫人乍一听闻这话,似是被气急了,流着泪瞧着自己的夫君。
周子恒看的心碎极了,却也无可奈何,这两个女人都对他情深义重,他没办法放弃其中任何一个啊!
秦禅月身份地位都有,日后定然也受不了苦去,可是他的外室还在外面的宅院艰难活着呢,若是他放了手,方青青是活不下去的。
他得给方青青铺出来一条路。
但他见秦禅月一脸泪水的模样,心里也怕方青青日后回来不好过,他一狠心,便道:“禅月若是当真厌恶她,我便将她送回周府去,让周府的人赡养他们,只当给他们过个明路,可好?”
到时候,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周子恒在外面养了外室,临死之前想带回来,但是秦禅月善妒,逼着不让进门,硬是将人丢到了周子恒的父母家去养着,以后,这对母子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都得拉扯到秦禅月的头上来。
他是要用秦禅月的名声来压着秦禅月来答应,毕竟秦禅月是那么要脸面的人,她能受得了别人戳她的脊梁骨骂她[丈夫死了都不肯让血脉进门]吗?
而且,提及到了周府,隐隐还有一些拿周府压秦禅月的意思,毕竟周府与秦府都是太子党,两边暗地里不少联系,周府若要给秦府麻烦,那大兄在边疆会稍微难做一些。
他这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什么脸都不要了,干脆以退为进,软的硬的都用上了。
秦禅月听了这话,心底里一阵发冷。
周子恒这是非要给这两个人抬到明面上来了!
好啊。
她咬着牙想,既然周子恒非要将这两人带进来,那她就广开门庭,让这两人光明正大的进一进这侯府,让他们在侯府的水里淌一淌,看他们两个能不能受得了!
于是,秦禅月面上浮起来几丝泪光与温情来,她含着泪低下头,抱住了面前的周子恒,用一种哽咽的语调说道:“你我之间相爱多年,虽说我会因为吃味而怨恨你,但既然那外室有了你的子嗣,我便绝不会亏待他们,你放心,我定然会将他们接回府门来,好好对待他们的。”
得了秦禅月这么一句话,周子恒终于放心了。
他心底里甚至隐秘的掠过了几分得意。
早些年,秦禅月要嫁给他之前,可是三令五申,说过不允他纳妾的,但现在呢?过了十几年,她那点坚持不还是被打碎了?女儿家的一些胡话,最终都是要妥协的。
他握紧了秦禅月的手,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因身子太虚弱,转瞬间便昏睡了过去。
秦禅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终冷冷的看着他,慢慢的抽回了手。
当夜,秦禅月便派出了一顶轿子,一路去了周子恒赁下的外院之内,命人将那位外室和那位公子迎进府门来。
——
那一日,对于方青青来说,简直如同梦一样。
她听说了周子恒生病的事,但是因为她的身份,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见周子恒,只能暗自垂泪,在知道周子恒要死的时候,她甚至几次想带着孩子去上侯府砸府门,但又硬生生忍下了。
她怕呀!
周子恒死了,他们母子可怎么办呢?他们可怎么活下去呀?
她慌得不行,便时常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当她急的站在巷口前等着的时候,还总是能听见左邻右舍对她的讥诮。
“一个外室,还以为自己能翻天呢。”
“等她男人死了,她也就完啦。”
“啧啧,连门都进不去!”
她听了这些话,心里面一片酸涩难过。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啊!她也是读过书、学过规矩的姑娘!
当初,分明是她先与周子恒相知相恋的!若非是那秦禅月仗着家业非要嫁给周子恒,她怎么会沦落成外室?
她难过的说不出话,只能含着满腹委屈重回了院中。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许多日,直到这一日,侯府的轿子来了。
抬轿子的人在门口笑着恭喜她:“方姨娘呦,侯爷病重时候都惦记着您呢,秦夫人发话了,允您带孩子进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您了!快收拾收拾,进侯府吧!”
方青青兴奋地不能抑制,她高高的昂起头颅,带着她的儿子上了回侯府的轿子,经过那些庶民的时候,她得意的冷哼了一声。
她日后可是侯爷的姨娘了,与这群人说不到一块儿去。
进上侯府之前,她拉着自己的儿子叮嘱:“儿,一定要给娘争气!要好好听你爹的话,哄你爹开心,你爹会疼你的。”
他们到了侯府,她要比秦禅月过的更受宠!她的儿子也要比秦禅月的儿子更受宠!
她的儿子也跟着兴奋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月色之下,这顶轿子沿着街巷,光明正大的进了侯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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