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垂眸瞥了眼她纤细发白的手指,薄唇微抿,用力将人拉上来,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掐住了女子腰身,在半空中飞转划出了一抹弧度,落在了地上。
沈安安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脸色白的吓人。
毫无所察二人此时姿势的不妥。
萧渊目光凝在他掐着她柳腰的手上,漆黑的眸子微微闪动,深沉如渊。
人流还在往后退,被带着朝这边汹涌过来,他伸出手臂,下意识将女子护住。
桥的那头突然响起了哀嚎,紧接着是参差不齐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火花冲天,在各处炸开。
沈安安终于缓过了劲儿来,朝桥那头看去,鞭炮炸开的地方,应是一个摊贩。
“应是鞭炮着了火星。”
他护在她身前,尽量将她桎梏在怀中,安全的位置,“随人流往后退。”
“我大哥还在那,还有墨香。”
沈安安一脸焦急往前张望。
萧渊沉着眸,一把攥住她手腕直接将她带了出去,人们受了惊吓,都在四处逃窜,他只能随着人流奔逃的方向将她带去了一家酒楼的廊下。
“沈公子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说的生硬,似是安慰。
至于丫鬟,任何时候都比不得主子安危重要。
沈安安目光凝视着杯盘狼藉的那座桥,红唇紧紧抿起。
“方才,多谢。”
萧渊微怔,垂眸只瞧见了女子乌黑的发顶,缄默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皇子,不论今日是谁,你都会出手相助,让我不要自作多情,对吧?”
他沉眸,继续沉默,右手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袖里,廊上的琉璃盏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隐隐可见其蜷缩的手指上触目惊心的烫红。
听不见人回应,沈安安抬眸朝他看去,清凌凌的杏眸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欠我的,稍抵消了那么点。”
萧渊拧眉,问出了他一直都很纠结好奇的问题。
“我从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你为何对我如此厌冷?”
沈安安没有说话,眼神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此时人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她抬步想走。
腕骨却再一次被攥住,依旧是方才的位置,她疼的“嘶”了一声,下意识蜷了蜷手臂。
他立即放开了手,目光定在她略有些红肿的手腕上,眸色深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安安静静看着他,唇侧微微一勾,“我若说,你曾屡次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你信吗。”
“或者说,我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
她目光落在了他紧抿的薄唇上,一愣,还以为他会嗤之以鼻,说她胡言乱语呢。
“我要走了。”
“什么梦?”他又一次抓住她手腕,“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他眼中透出无比的迫切,死死盯着沈安安,那双真实到仿佛曾经出现过千百次的温柔杏眸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所以并不是他的错觉,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又或者,她知晓的比他更多。
沈安安抬眸,平静冷淡的拂掉了他的手,“什么样都有,只唯独没有如今的模样。”
她再一次转身,决然的走入人流中。
上一世低三下四,卑微祈求都不曾得他一眼,如今就算捧到她面前,也再激不起她半丝波澜了。
他负手而立于廊下,目光深深凝视着那抹纤瘦身影,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在胸膛萦绕,熟悉又陌生。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觉得这一幕曾发生过,在很久很久之前,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后知后觉,那种情绪,名为宿命感。
没多久,李怀言和凌辰逸找了过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蜷缩袖子里的右手。
“你手怎么样?”
“无碍。”
他语气平静。
“怎么可能?”李怀言这会儿想起他从引爆的鞭炮中硬闯去对岸的举动,依旧心有余悸。
“对岸有谁在啊,你连命都不要了?”
“好了,还是先寻个大夫看看伤吧,”凌辰逸察觉出萧渊的异常,淡声说。
他是亲眼瞧见鞭炮在他手中炸开的。
萧渊站着没动。
目光遥遥望着人山人海的人群,又仿似透过人群在看更多。
“你们,相信前世今生吗?”
李怀言一怔,抬手要去摸萧渊额头,“你该不会被炸傻了吧,可别啊,我还指望你帮我翻身,掌权国公府呢。”
他手才抬起到半空,就被萧渊重重一巴掌打落,裹着冷意的眸子斜扫向他。
“好好的。”李怀言指着他对凌辰逸说。
“……”
“若是不舒服就寻个大夫看看,别磨蹭了。”
萧渊唇瓣下沉了沉,“我没病。”
他不肯走,李怀言与凌辰逸只能陪在一侧干等着,人流湍急中,三人立于廊下,犹如一幅雕立不动的画卷。
沈安安顺着方才走散的位置去了桥的对面,这会儿人散了个干净,地上一片狼藉,空气中硫酸的味道熏的人睁不开眼。
墨香同大哥一定会原路返回来寻她的,她目光在四周来回搜寻着,最后又折回了桥中央站着,好让大哥和墨香第一时间瞧见她。
天算不上很冷,可经历了方才那一遭,她手心后背出满了冷汗,这会儿风一吹,冷气直往她骨头缝子里钻。
这么会儿功夫,李怀言与凌辰逸也看出了端倪,同萧渊一同注视着不远处桥架上的窈窕身姿。
那是,沈家的姑娘。
凌辰逸似是笑了下,“那姑娘,好像很冷。”
“是啊,瞧着都发抖了。”
萧渊沉着眸子不说话。
心知就算他过去,那女人也不会接受他的好心。
烦躁在心中疯狂滋长,“闭嘴。”
二人唇线抿直,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李怀言觉得他们三个就像傻子一样,接受着来自四方八方的注视和打量,甚至有姑娘提着花灯想往这边凑,最后又被萧渊气场给吓跑了。
突然,他眼尾扫见正穿过人群,往桥上走的两个人,欣喜的说,“呀,英雄救美的来了。”
他们能走了。
凌辰逸看了过去,是方才那个凛然拒绝了他的书生和沈安安的丫鬟墨香。
他抬眸,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萧渊,明显感觉周围气压又低了不少。
嘈杂又离的远,他们听不见桥上人都说了什么,但能瞧见沈家姑娘对那书生淡淡绽放的笑,在冷月映照下,温柔又优雅。
这会儿连李怀言都察觉出了不对,默默立在身后不发一言。
萧渊注视着那二人,冷寂又锋利的眸子萃了冰般,黑色席卷了整个眼底,似要将那二人身影嵌入脑海中。
他脑海中兀的闪过了几幅画面,女子神态笑容与现在相差无几,对着他时甚至情深几许。
那种落差,就好像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名为嫉妒的情绪翻山倒海般充斥全身,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李怀言,二皇子流民的事,有结果了吗?”
“快,快了。”李怀言都有些反应不及。
“按之前所说的办,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就下了台阶步入了人流中,仔细还能看出他脚步的凌乱。
李怀言与凌辰逸最后朝桥架上看了一眼,才转身跟了上去。
“多谢张公子救下我的丫鬟。”
张业扬腼腆的笑了笑,痴迷又克制的望着沈安安的笑容,轻声说。
“举手之劳,沈姑娘不必客气。”
沈安安颔首,问墨香。
“大哥呢,你有没有瞧见他?”
“大公子往那边去了,和奴婢方向相反,没有遇上。”
方才乱糟糟的,沈安安还真有几分担心,张业扬率先说,“沈公子身怀武艺,应不会有事,不若我们分开去找找,两刻钟后在这里汇合。”
“多谢张公子,有劳。”
“不打紧。”张业扬说完,率先往墨香所指的方向寻去,沈安安领着墨香往另一边去。
转身之际,她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廊下看去,那里已空空如也,她收回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了起来。
穿过街道,又找了一会儿,约莫一刻钟过去,还是没有寻到沈长赫的身影,沈安安正要回身去约定的地点,一个人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来人躬身行了一礼,“沈公子救了一个不慎掉水的姑娘,如今人应是在北湖。”
沈安安还没来及问什么,那人就已转身汇入了人流中,找不见了。
“墨香,你去桥上通知张公子,让他回去歇息不必再操心了,我去北湖寻人。”
“姑娘当心,若是大公子不在,你就在那等奴婢,奴婢稍候就去。”
“好。”沈安安点头,转身朝北湖的方向去了。
方才那人她虽没见过,可观棋知人,主子与下人一样有相同之处,那人身上,有萧渊的影子。
来不及细想萧渊今夜的反常,她加快了步子去了北湖。
等到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正在疏散,她一眼瞧见了浑身湿透,却不忘用袍子遮住那姑娘身影的沈长赫。
“大哥。”
沈长赫回头,萦于眸中的担忧立时散去大半,“安安,你没事吧。”
“没事。”
她目光看向了被大哥裹住身形的姑娘,冷月高悬,烛火摇曳,她隐隐能窥其半张侧脸,有丝缕的熟悉。
沈长赫弯腰抱起那姑娘,朝对面偏僻的阴暗处走去,女子紧紧缩在沈长赫怀里,身子隐隐发着抖。
“姑娘不用担心,没人能看到你的脸,不会损你半分声誉。”
“多,多谢公子。”
沈长赫扫了眼她发上的珠钗以及露出一角的绫罗绸缎,唇角微抿。
如此装束,定然非富即贵,官宦门第,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不会允许家中姑娘同一个外男浑身湿透,肌肤相贴。
墨香此刻寻了过来,沈安安忙吩咐她去马车上拿一套干净的衣物来。
她站在偏僻巷子口,并没有进去,但能隐约听到女子的低低抽泣声。
沈长赫将人抱进阴暗处,立即将她放了下来,“在下救人心切,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停止抽泣,从袍子里抬头,月光皎洁,洒进巷中几束光亮,沈长赫有片刻的失神,第一次深刻体会欺霜赛雪是怎样的形容。
女子脸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眸子里都是清澈感激,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公子救命之恩,该是我无以为报才是,生死面前,规矩礼节不算什么。”
“姑娘豁达。”
可如此心性,又为何会想不开寻死呢。
她许是猜到了眼前男子的想法,讽刺的扯了扯唇角,眸中似恨又似无可奈何。
“我,与家中妹妹发生了些争执,她一时冲动,推了我一把,许……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吧。”
沈长赫眸子凝了凝。
“可我救姑娘时,并未在岸边见到旁人,可见姑娘口中不小心推你入水的妹妹,并没有救你的打算。”
女子身子冷的轻颤,默默垂下头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会儿站在岸上,比方才浸入水中时还要冷,心好似裹上了一层冰雪,刺骨的疼。
沈长赫不再细问,转移了话题。
“今日有人落水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姑娘这一身回去恐有不妥,我去给你寻一套家妹的衣物换上。”
“回府后只要姑娘不主动说,想必你妹妹不会在家人面前主动提及,也可保姑娘清誉。”
那股冷意似被驱散了些,她福了福身,“公子思虑周全,此大恩,小女铭记于心。”
沈长赫转身从巷子里走出,还未开口,墨香就已将衣物递了上去。
“我不方便,你进去侍候那姑娘换上吧。”
“是。”墨香抱着衣物走进了死胡同里,巷子很窄,除了几束微弱的月光,其余地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那女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立于巷子口,身姿笔直,背对着她的沈长赫看了一眼,就开始换衣服,丝毫不扭捏造作。
沈安安觑了眼身侧大哥蜷起的手指和抿紧的唇角,那是紧张的表现。
“那姑娘挺信的过你。”
沈长赫面色涨红,指尖与手掌上仿佛还沾着湖水,无意识的摩挲来回张合握紧。
“别胡说。”
墨香不说话,安静的给那姑娘擦干头上水渍,梳发簪钗。
等一切收拾妥当,福身退了出去。
沈长赫背对着女子,淡声开口,“姑娘可有办法同家中联系。”
“有的,我的丫鬟应会找过来。”
二人陷入了短暂沉默,片刻后,女子先行起身,冲沈长赫背影深深一礼,“今日多谢公子。”
沈长赫没有接话,声线尽量平缓,“姑娘往人多的去会安全些,出了北湖不远,有巡逻士兵,若是等不来家人,可以去那求助。”
“好。”
沈长赫不再言语,偏头看向沈安安,“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沈安安挑眉,朝巷子里觑了一眼。
“好。”
兄妹二人并肩离去,那姑娘上前两步,最终还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了回去。
从水里捞人,免不了要肌肤接触,规矩些的人家是会要求负责的,可别让那公子以为她要恩将仇报。
还是不问姓名的好,莫给人家带来麻烦和困扰。
只是这恩,注定是报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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