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会审。
击鼓升堂。
李尽蓝被押到客厅里。
李平玺递上了铁衣架。
“说!”谢欺花拿过衣架,往茶几上一敲,“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李尽蓝错愕于李平玺对她的言听计从:“我去……我去打工了。”
“你倒是去打工了,把你弟弟扔在我这儿,又算什么事?”茶几上还放着那沓厚信封,谢欺花拿起,点了点数额,惊讶地道,“什么工作一个月能挣四千?你该不会……”
意识到什么,谢欺花脸色沉了下去:“李尽蓝我告诉你,你要是再琢磨那些歪门邪道……”
李平玺也吓得不轻,一把拽住哥哥的衣袖:“哥,违法乱纪的事儿我们可千万不能碰啊!”
“不是。”李尽蓝无奈道,“我去做家教,就在襄阳市,教小学奥数。”
谢欺花又冷笑,“你自己什么学历?初中没毕业还出去丢人现眼,人家家长相信你吗?”
李尽蓝见谢欺花放下衣架,才在一旁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的获奖证书:“这些是我从小到大打数学比赛的证明,虽然原件已经丢了,但是官网上还有复印件,我打印出来了。”
谢欺花盯着一张张平铺在桌的奖状,什么数学奥林匹克,什么华罗庚杯,这才回想起在李家的那个李尽蓝。沉默寡言,阴郁机敏,和李平玺一样被李母严格管教,却比弟弟更加出色。
谢欺花想自己也是开车开昏了头了。
竟然忘记李尽蓝是个实打实的学霸。
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一个人有真本事,到哪儿都会焕发光彩。
谢欺花面子有些挂不住。她开车才月挣七千,李尽蓝这小子就这么上了几节课,四千到手。她藏不住心底的妒忌,又阴阳怪气道:“你走就走了,拿着这些钱回来又是几个意思?”
李尽蓝伏低:“这些是孝敬你的。”
够上道,谢欺花问:“孝敬我?”
“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弟弟。”李尽蓝说,“我一个人去外地打工,带着他也不合适,他身体不好也要静养。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每个月汇钱回来,弟弟就寄养在你这儿。”
“我难道不工作,我难道不挣钱吗?说的像我就照顾得好他一样。”
“这一个月你也看到了,平玺很乖,他能照顾好自己,也很听你的话,你平时忙工作,也不需要多费心他。”
“他是很乖。”谢欺花环着臂冷笑,“想必到了寄养家庭,他的养父母也会很喜欢他的。”
李平玺立刻就坐不住了:“姐姐,不要啊,你不是说不会送我走嘛?”
这没用的家伙,反话都听不出来!
谢欺花瞬间黑了脸。
李尽蓝适时道:“你看,如今平玺也对你有感情,不愿意离开这个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钱也给了,谢欺花实在不好摆架子。“行了,每个月记得按时汇钱,敢晚一天,或者再给我搞什么失联,就把你弟扔出去。”
这事就算成了,李尽蓝如释重负。十二月份的冰窖天,他出了一身的汗。
李平玺挪过来,可怜兮兮道:“哥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李尽蓝当然也思念李平玺,明白自己离开后弟弟会多么彷徨无措,可有些事就是这样,犹豫就办不成了。说实话李尽蓝心里也没底,不确信谢欺花会不会留下他,好在李平玺够争气。
“不会。”李尽蓝摸他的额头,“以后你就在家乖乖呆着,不要给姐姐添麻烦,知道吗?”
“哥哥,你不会又要走了吧!”
李尽蓝颔首,说下个月再来看你。
李平玺闻言泪眼汪汪,李尽蓝用眼神制止了弟弟。“听话。”他看向谢欺花,“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
“我也没少打他,我又不是他妈,下不去那个手。我这儿奉行棍棒教育……你现在走?外面天都黑了。”
李尽蓝看了眼天色,“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我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你一个未成年,身份证都没有,哪个地方会让你落脚?”谢欺花又问,“话说你在襄阳是怎么落脚的?”
“车站附近有黑网吧,十五块钱可以住一晚上,不需要身份证的那种。”
“你这……”谢欺花蹙眉,“我发现你了啊李尽蓝,一天到晚鬼点子多,你就不能做点法律允许的事吗?”
李尽蓝说自己也没办法,一没有身份证,二是未成年,就连去襄阳也是搭的顺风车。又问他手机插的电话卡怎么来的,他说找黑网吧里的人买的。
“黑网吧,里面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鱼龙混杂的。”谢欺花拍了拍桌子,“以后不许住在那儿了!”
李尽蓝垂着眼解释:“我是想着住在那里不贵,能多省点钱,而且离平时上家教的地方也近,出行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到时候你又被谁拐走了,掏你一颗肾挖你一片眼角膜就不麻烦了!”谢欺花瞪他,说教的姿态摆的很足,“我一个大人都不敢住在那种地方,你还敢去送死!”
“知道了,我不住那里了。”李尽蓝迟疑片刻,“那我应该住哪儿?”
“你这几天先不着急走。”
李平玺闻言眼睛一亮。
“要从临时监护人变成指定监护人,肯定要带你们去街道办登记。”谢欺花主要是惦记那笔孤儿基本生活费,未满十八岁的孩子一个月有一千八的抚恤金,两个人加一起就是三千六。
李尽蓝说好,脸上洋溢着不深不浅的笑容。谢欺花瞥他一眼:“一天到晚抖机灵……如你的愿就这么高兴?”
李尽蓝立即收敛了笑意,低声道歉。
谁料谢欺花却忍不住笑了,拍他肩膀:“严肃什么,我是在夸你呢。”
“走吧。”她提了车钥匙,“去超市给你和你弟买点日常用品。”
李尽蓝合了单薄的衣服起身,李平玺去房间穿新买的白色羽绒服。
李尽蓝注意到了:“这羽绒服是你给他买的?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到时候从你们的抚恤金里面扣就行了。”谢欺花淡淡地道。
李尽蓝果然上道:“我们没有银行账户,抚恤金什么的你管就行。”
“行。待会儿去汉正街,给你也买几件厚的,穿的和纸片儿一样。”
要出门,李平玺兴奋极了,蹦蹦跳跳的,嘴皮子不停。谢欺花给他戴围巾手套,又给他戴毛茸茸的小熊耳罩。
李尽蓝严肃道:“李平玺,安静。”
李平玺才略微消停一会儿。
谢欺花自己倒是穿得不厚,她耐冷,又拿出一条麦格围巾递给李尽蓝:
“你戴着吧,别着凉。”
李尽蓝接过,按照自己以前学过的手法戴,谢欺花啧了一声,“这么围着不漏风才怪了。”她伸手,三下五除二,把他包成和李平玺一样的粽子。
“你那种戴法,中看不中用,管香不管饱。”
话糙理不糙。
谢欺花载他们去了中百商储,把要用的拖鞋啊,床单被褥啊,全买个遍。
到汉正街口,谢欺花说:“今年武汉冷,你要买羽绒服,秋衣秋裤和棉裤。对了,你内裤是不是也要买?”
李尽蓝脸上火辣辣的,说自己有买。谢欺花让他多买几条换着穿,领着他进一家男装店:“缺什么就拿,这边批发价,都挺便宜的,质量也好。”
导购员问李尽蓝需要什么,李尽蓝很害羞,站在货架前不敢动弹。谢欺花不明白他在害羞什么,就他那小豆芽菜,都不知道发育了没。要不是他长得太高,谢欺花就带他去童装店了。
李尽蓝选好了衣服,谢欺花结账,让俩小孩自己提着。买完御寒的棉靴,李平玺蹲在街边卖宠物的小摊前。
“姐姐,你看!”李平玺举起一只小奶狗,“好可爱喔。”
被举高的那只萨摩耶,鼻头粉粉,眼睛黑闪闪,还有米白色的蓬松毛发。
小贩也劝道:“多可爱啊,孩子也喜欢,这大过年的,买一只回去吧。”
谢欺花哪能不知道这种套路,扯了扯嘴角:“是的,买个病狗回去。”
“诶,莫瞎说啊,我们店可都是有体检报告的,这狗绝对没病!”
“那要是喂出病了,你们这儿负不负责啊?”谢欺花冷笑连连。
小贩不说话了。谢欺花喊李平玺:“走了,一只狗有啥好看的。”
李平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还是被李尽蓝拽着手臂拉走了。
“我告诉过你,少给人家添麻烦。”李尽蓝低声斥责,“别浪费钱。”
“就是看看嘛,又不买……”
“不是浪费钱,也不是我不买。”谢欺花没回头,“我不是没买过,也是这种路边摊的小猫小狗,活蹦乱跳的,就买回家了。结果没过两天就焉了,到宠物医院一查,得的犬细小。”
“……后来呢?”李平玺屏住呼吸。
“死了。花了四千多,也没治好。”
李平玺不说话了。
“我拿着病狗找商家讨说法,他们说是我自己没照顾好,和他们没关系,他们管卖不管赔。”谢欺花面无表情指着来路,“就是那个小贩,同一个人,他不认得我,可我还记得他。”
谢欺花叙述时,双手自然地垂落。
李平玺小跑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谢欺花没有抗拒,任他牵着,继续往前走。李尽蓝在落后半步的位置,他感到有些窒息,像心被棉布蒙住了。
对于谢欺花,对于这个名义上是姐姐,实际上却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有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她有自己的情感过往。他们不了解她。
那道距离感始终挥之不去。
天空中落下细碎的白雪。
有人惊呼,有人抬头,有人伸手,都面带笑容。这就是武汉的第一场雪。
武汉并不是年年的十二月都下雪,这也意味着,这个冬天会非常冷。
谢欺花牵着李平玺,李平玺穿着白羽绒服,也是雪白的、胖乎乎的一团。
细雪落在李尽蓝被冻得通红的鼻尖,酥酥簌簌的,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就是他在武汉过的第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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