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骤雨给仲夏连日的闷热带来一丝清凉。
闷雷低低嘶吼,急促的雨声似鼓点,将辗转反侧的温眠拉入更黑沉的梦。
同样的疾风骤雨,浇在身上冰冷刺骨,耳边挥之不去的是鞭挞地哀嚎和女孩们惊恐无助地哭泣……
温眠猛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茫然地看着床顶淡青色的床幔。一时之间不知自己在何处。
空气里淡淡的奶香味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温眠侧过头看到睡的香甜的女儿,才六个月小小的一团,白胖的小手还抓着她的衣衫,一拱一拱的往她身上蹭。
她似是抓住了救命草一样,轻轻地靠过去把女儿揽入怀里。
都过去了。温眠心中默念。
她已经到了京城,回了云阳侯府。兴许是回到侯府后,长辈对她流落在外这些年的盘问勾起了她压在心底多年的噩梦。
想到这些日子在侯府所观察的人和事,温眠对前路很是担忧和迷茫。
她的生母在她出生不久后过世了,她六岁时在花灯节上被拐走,流落在外十几年。曾生过一场大病,对于幼时在侯府生活过的记忆都记不太清楚了。
侯府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纵使她有幸被寻回,可这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一个失了生母的庶女本就单薄的亲情还能剩几分呢?
祖母知她未落入风尘松了口气,见她年纪轻轻丧夫如此命运多舛,自然是怜惜的,然而也只是怜惜而已;至于父亲和嫡母,一个怕是早已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庶女,另一个,只盼着她早日改嫁,莫要耽误了下面弟妹的亲事……
温眠想到前几日嫡母找她说的一些话,便是告诉她帮她物色了一门亲事,过些日子便带她去寺庙上香借机相看一番。
温眠是不愿的,夫君待她恩重如山,他亡故还不到一年,她的孩子还这么小,她根本生不出再嫁的心思。
可嫡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尽早再嫁出去,便会有碍于后面的弟弟妹妹议亲。
云阳侯府对于温眠来说,不是一个家,只是一个能让她安然将女儿养大的地方。所以,纵使受再多的委屈,她也甘之如饴……
只是她没想到侯府这么快便容不下她。
如今她又该如何是好?
温眠心乱如麻,低下头对上小婴儿一双圆溜溜乌黑的眼睛,那玉粉团子脸上带着刚醒的懵懂,一脸无邪的对着她笑,笑的格外沁甜。
温眠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心中有些酸胀,伸手将香软的孩子抱到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沅沅,阿娘会想法子的。”
此时外头已有了动静,听到乳母小声与人说话:“秀青姑娘怎比平日早去了厨房拿食盒?”
秀青回:“老太太寿辰,阖府上下都忙着寿宴,厨房那边便让我们早些领了饭过来。”
乳母惊喜道:“那岂不是府里会很热闹,若是能去瞧瞧便好了。”
“小声些,那岂是我们能去瞧的。”
温眠朝窗外望去,眼神微暗。
老太太身边的余妈妈昨日便过来了一趟,话里的意思婉转的表达让她留在佩兰院安心照顾女儿,不用去正院请安,也不用去荣安堂拜寿。
她刚丧夫,新寡的身份不适宜出现在那种场合。
更何况她走失了十几年,才回到侯府,对于她的流言蜚语不少。
温眠本就不喜出现在这种场面,不用去面对众人的打量议论还能落得轻松。可毕竟她住在侯府又是她祖母寿辰,还是得备好礼。将一副亲手画的麻姑献寿图交给余妈妈,让其交给老太太,算是尽一份她的孝心。
温眠带着沅沅起身,没让秀青和乳母等太久。
用过早饭后,温眠拿着一支小鼓在逗沅沅,她伸着小手想抓,那小鼓如鱼儿一般溜走急得她奶声奶气啊啊了两声。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即便这个院子有些偏远都能听到,小奶娃软软的贴在温眠的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丝乐传来的方向,似乎想往那边去。
温眠也往那个方向看去,祖母寿辰众多宾客来府里恭贺定是请了戏班子热闹一番。
温眠见孩子听着那丝乐之声总想往那边去,便抱着她走出房门来到小院里。
佩兰院不大,周围种了些兰草,左边有着一颗银杏树,树下放着一张躺椅,院墙上攀爬着开着娇艳的蔷薇花,有着淡淡的花香飘过来。
温眠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鲜花和树枝间跳跃的雀鸟吸引,便也很快不闹着想去听那乐曲音了。
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秀青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起来,实在太赏心悦目了。
她在侯府伺候这么久,也见过不少高门贵女,可像三姑娘这般身段和模样实在罕有。
她心中不由暗道一声可惜,若是三姑娘自小在京中长大,凭这这副相貌便是庶女也能许个好人家。虽跟太太的嫡女大姑娘比不了,可跟施姨娘生的二姑娘那般嫁个小官还是能够的。
兴许凭着这副容貌,能嫁的比二姑娘还好哩。
秀青目露惋惜,这三姑娘实在运气不好,虽生在侯府,可幼时走失了,再寻回来时却丧夫带有一女,这回老太太寿宴也没让她在宾客前露脸,这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
云阳侯府姜老夫人的寿辰,侯府门前车马骈阗,府中早早便请了京中当红的戏班子,杂耍团,让前来贺寿的勋贵女眷们好好热闹一番。
一婆子快步的走了过来,朝云阳侯夫人徐氏行礼,低声道:“夫人,齐国公府的马车快到了。”
徐氏停下与宾客寒暄,留下儿媳小徐氏招待,她带着仆妇前往大门。
留在正厅里的女眷们也都心中了然,云阳侯府的大姑娘就是嫁入齐国公府。齐国公府乃是沈太后的母家,如今的齐国公是沈太后的同胞弟弟,若是齐国公夫人前来贺寿那确实让云阳侯府增色不少。
一辆气派的马车停了下来,仆妇掀开车帘扶着一位打扮华贵的女子走了下来,跟在女子身后的是几个捧着礼盒的嬷嬷丫鬟。
云阳侯夫人往那马车里再瞧,也没见有人下来,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那华贵女子快步走到云阳侯夫人面前行了一礼,抬起头眼眶红了一圈,“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云阳侯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怎就你一人?”
温盻有点犹豫地说:“婆母身子有些不爽利,便……”
云阳侯夫人心中知晓,齐国公夫人自视甚高,不会轻易前来拜寿。她又问:“那砚哥儿呢?”
温盻面上一僵,叹了一声,“婆母说砚哥儿风寒才好,担心出来一趟又病了,过些日子太后娘娘要接他进宫,怕误了正事。”
云阳侯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她那外孙才四岁,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涉及宫里的太后娘娘,她只能忍着道:“是这个理。太后娘娘那边自然为重。”
可是虽是涉及到太后娘娘,可在这种重要人日子没让砚哥儿过来,更像是种敲打,她不由问道:“可是有跟二爷吵架?”她女儿嫁的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当初若不是大公子有二十五岁之前不能成婚的奇怪批命,不然她心中最佳的女婿该是大公子啊。
温盻面色一白,咬了咬牙,低声嘟囔:“不过是拌了几句嘴。”
得了!云阳侯夫人一听便听出门道了,这就是齐国公夫人心有不满在敲打啊,不过这会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你先去荣安堂罢,你祖母和妹妹都等你许久了。”云阳侯夫人所说的妹妹,则是她的嫡幼女四姑娘温渺。
温盻欲言又止,“母亲,听说……”
云阳侯夫人打断她,眼神示意,“阿盻,不该提的人莫提。”
温盻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仆妇往荣安堂的方向而去。
——
荣安堂里云阳侯姜老夫人被众星拱月,各种祝福的吉祥话儿哄得笑容满面。
见到嫁到齐国公府的大姑娘温盻只身过来了,心中有疑虑面上却还是开怀的模样。
戏台上的戏子粉墨登场,鼓乐喧天。
在场的宾客看着戏曲,吃着佳肴,暗地里也在看云阳侯府的热闹。
云阳侯府这几年在走下坡路,纵使将嫡长女嫁入了齐国公府也没能给多少助力,虽然二公子也不错,可齐国公府最受重视的还是大公子。
这老夫人的寿宴虽然来了不少宾客,可身份贵重的没有几个,不是说一些国公府和侯府没来人,而是来的小一辈的。
若是云阳侯府年轻一辈没能支棱起来,这侯府爵位能不能传到下一代可悬着呢。
宴正开席,众人吃的正酣,突然有小厮和仆妇神色焦急匆忙地往前院和后院奔来,气喘吁吁的指着后头,“侯爷,夫人!!宫……宫里来人了。”
这一声,喊得众人都停了下来!
云阳侯和云阳侯夫人愣神一怔便赶忙带着人前去相应。
其余的女眷宾客们有些面面相觑,有女眷奉承道:“莫不是太后娘娘知道老夫人过寿特地下旨赏赐吧?”
很快有女眷接话,语气满是艳羡:“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呀,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姜老夫人听着喜笑颜开,她觉得定是大孙女嫁进齐国公府,太后娘娘才给了如此荣宠。
不过也有一些女眷心底暗暗嘀咕,云阳侯府老夫人真在太后娘娘那儿这么得脸吗?怎平日里也没见太后娘娘召见老夫人进宫说说话啊。
少时只见威势的内廷侍卫开道,后面跟着几位身穿太监服饰的公公还有一位身着宫装的姑姑。
站着前头的公公目不斜视,捧着手中的绢轴,尖细的嗓子喊道:“奉太后娘娘懿旨,云阳侯府三姑娘温眠听旨!”
从那一句奉太后娘娘懿旨刚出声,侯府众人都跪了下来。
只是后面那一句,让许多人反应不过来。
居然不是为老夫人寿辰而来!
云阳侯府三姑娘接旨?
这云阳侯府哪来的三姑娘?不是只有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娘温盻、二姑娘温晴,和未出嫁的四姑娘、五姑娘吗?何时多了一个三姑娘?
此时有些年长的勋贵女眷们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十几年前倒是有个三姑娘,长得玉雪可爱,可,可不是六岁在花灯节上被拍花子抱走了,一直没找到,都当她是…是…是死了么?
难不成已经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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