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昰跟何泌昌两人已经走了半晌。
张永明却还迟迟没有回过劲儿来,下面的官差等着散班都有些急了。
书吏小心凑到张永明身旁,柔声道:“老爷……”
“派人去邱家,告诉邱顺,明天去内阁碰头,一个洛缙换这两个混账,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两个七品小吏!”
“喏!”
书吏小跑着离开胡同,随行的官差也相继散去。
……
邱邸。
蓄着山羊胡,身形瘦削的邱顺穿着一身绸缎小褂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身后两个面容姣好的婢女正在为邱顺换着额头上的冰毛巾。
此时的邱顺还在为都察院的那个小御史发愁,严世蕃的案子是三司会审又在‘八议’之序。
他本来想趁着抄家的时候,直接把邱家跟严家的账目半道拦下销毁。
没想到都察院的张永明却抢先一步将那批账目造册留档了,邱顺能毁掉这些帐,却毁不掉张永明那边的留档。
张永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邱顺再清楚不过,他也是从都察院调出来的,之前也干了几年的言官。
哪个言官书房的抽屉里不是藏着满满几抽屉同僚的档案。
他没想到的是,这么重要的案子,张永明还在搞这些。
“大明朝怎么就养了这么多的小人!”邱顺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
邱顺生气不是没有来由的。
三法司中,刑部尚书黄光升是个异类,他不是心学门人,而是清源学派,读程朱的。
换而言之,黄光升不仅想倒严,同样也憋着倒徐的心思,所以刑部才是现在这幅与世无争的模样。
张永明早在嘉靖三十年就时常弹劾严氏父子,早就在徐阶这条船上焊死了。
这样一来,三法司中,邱顺实际上是个相当大的变量,一旦邱顺铁了心的拉着刑部倒徐,很有可能一夜天变。
现在张永明却没有半点顾忌的意味,仗着徐阶的偏袒,这么大摇大摆的抓邱顺的小辫子。
就在这个时候,邱家的管家快步跑上堂来。
“老爷,都察院张部院派人送信。”
邱顺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人呢?”
“已经回去了,就两句话。”
“什么话?”
“张部院请您明天去内阁找徐阁老议事,说是要拿洛缙换咱们大理寺的两位评事。”
邱顺眉头一拧。
洛缙就是都察院这半个月每天都要调走卷宗的那个小御史。
之前邱顺已经找了张永明好几趟,全都被这厮给糊弄过去了。
怎么今天转性了?
“评事?李……昰跟何泌昌?他俩哪得罪张永明了?”
目前大理寺就这俩评事,邱顺很快便记起了两人名字。
管家低下身子,小声道:“小的方才打听了,这两位今天去刑部提审小阁老了。”
“嘶——”邱顺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轻声冷哼道:“怪不得。”
“这张永明还有点脑子,没到利令智昏的地步。”
何泌昌的事情,之前邱顺听徐阶提起过,好像是跟严家沾点亲,何泌昌刚一到任,李昰跟何泌昌便提审了严世蕃。
想来是这俩人已经威胁到‘倒严’大计了。
李昰跟何泌昌都是他的下属,在大理寺这一亩三分地,他说话还是管用的。
既然是你张永明先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邱顺打定主意,准备明天用这两名下属好好敲一敲张永明的竹杠,想明白了这些,邱顺不由得心情大好,一把扯掉头上的冰方巾,笑盈盈的看向了身后两个婢女。
……
南城。
一路上何泌昌都没有再说话。
‘朝野众正’的纸老虎被戳破之后,他之前的小心谨慎都变得那么滑稽可笑。
李昰先是拉着何泌昌回到自己家,两人褪去官袍,换上一身夜行衣后,蒙着面再次出门。
“到了,就是这里。”
李昰缓步驻足,停在了南城一处两进四合院旁,四合院的门楣上还挂着一块牌匾,匾额上写着‘洛宅’二字。
这御史在大理寺磨了半个月,洛家离李昰家又不远,李昰想不清楚底细都不成。
洛家拢共就一个老仆,一个厨娘,洛缙也是半年前从外放知府任上调任的御史,全家拢共仨人。
何泌昌跟李昰两个人对付这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蒙着脸的何泌昌疑惑道:“明理,这里是……?”
“那御史家啊。”
“咱们这是……?”
“废话,卷宗都被他带走了,不得敲打两下,让他赶紧上报吗?待会咱们进去就砸点东西,吓唬一下。”
还能这么敲打呢?!
何泌昌再次瞠目结舌。
“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言官就像非牛顿流体,你强他才强……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对于李昰的奇言怪语,何泌昌已经见怪不怪了。
短短一天时间,他的三观已经被李昰反复冲刷了好几遍。
他不理解的是,凭什么李昰这么干没事?!
就在何泌昌愣神的功夫,李昰已经沿着街边的一棵树翻进了洛家。
“哎,明理,你等等我啊!”
“别叫名字!”
李昰咬牙叮嘱一句。
两人翻进洛家,透过远远望见书房依旧亮着灯火。
“直接进人家内宅不好吧……?”何泌昌下意识的纠结道。
“你来串门来了?!”
“姓洛的,给老子滚出来!”
李昰爆喝一声,一脚踹开了垂花门。
这垂花门本就虚掩着,被李昰一脚踹的在半空“吱吱呀呀”的来回转了两圈。
李昰嘴上高声嚷着,一马当先朝着洛缙的书房冲了过去。
……
书房内。
正在翻看卷宗的洛缙正在一边痛骂邱顺的无耻,一边拟着奏章,嘴里还在不住嘟囔着:“爹,娘,你们看见了吧,儿子没有辜负你们的教诲!明天儿子就要为国锄奸了!”
“姓洛的,给老子滚出来!”
听到外面动静疑惑的洛缙抬起头来。
还没等他喊出声。
两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大汉便已经闯进了书房。
“你们是什么人?”
“你偷走的卷宗在哪?!”
“本官乃朝廷御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算偷?!”
“不告而拿是为偷,你拿卷宗告诉谁了?!”
见何泌昌跟洛缙两人要以‘偷’为辩题展开辩论,李昰不由得一阵头大,径自终结了这场辩论。
“你废什么话啊!”
“直接砸!”
李昰一脚踹开何泌昌,何泌昌这才回过神来,抄起圆凳便朝洛缙扔了过去。
不得不说,何泌昌果然是个人才,不仅凳子没砸到人,反倒是弄灭了书房内仅有的两盏灯。
书房内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昏暗的书房,脸颊上的面罩,别人家的书房。
有的人看似戴上了面具,实则摘下了面具,自幼被严加管教寒窗苦读的何泌昌内心深处突然好像被唤醒了什么……
李昰则是箭步上前,直接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洛荣的脖颈上。
“卷宗在哪?!”
“本官宁死不屈!”
“你们今日若不杀了我,明日本官便要将邱顺告上金殿,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跟严家的勾当!你们动手吧!”
齐活!
李昰心中长出一口气,就在李昰准备找机会撤退时,却发现身后的何泌昌已经砸上了瘾。
不是哥们,你解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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