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五年算得上多事之秋,年初康熙又一次亲征噶尔丹,大败噶尔丹最终却还是被他跑了,虽大胜但总归留了个心腹大患在那里,即便回了京城庆功封赏,大家伙也都知道万岁爷心里没那么痛快。
前朝事多后宫也一直没消停,先是七月皇十一子去世,随后没多久庶妃赫舍里氏也走了,死后被追封为平妃。为她姐姐是孝诚仁皇后,光这一条她的葬礼也没法马虎。
这几年贵妃的身子本就一年不如一年,康熙亲征后宫她要操心,好不容易等人回来还没能缓口气儿,又要在大暑天料理皇十一子和平妃的丧事。
平妃的丧事不光后宫看着,连带东宫太子和康熙也都关注着,贵妃实在是一点心都不敢落下。
再加上今年随驾亲征,皇上把连同胤禩之前的皇子都带上了,大阿哥胤禔随抚远大将军入阵杀敌,其他阿哥被分领各旗皆有军功,但胤俄却连随驾出征的机会都没捞着。
胤禟也没去,为了这事还在宜妃那里耍了一顿脾气闹了一场,但胤俄和贵妃不能表露出一丁点儿的不高兴,永寿宫里面风平浪静,仿佛日子跟皇上在不在宫里都是一样的。
可装得再像真的假的也还是假的,贵妃强撑着一口气熬过平妃的丧仪,操持过中秋节才实在撑不住身子一歪彻底病倒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连十月太后的千秋寿诞都是四妃一起打理主持的。太后寿诞当天贵妃倒是强撑着身子起来了,还带领后宫妃嫔陪着康熙和太后高高兴兴过了一天。
等晚上回到永寿宫,一只脚刚迈过门槛人就软了。好几个宫女都扶不住,还是张喜玉把人给背回去的。
太后的千秋寿宴刚过完,贵妃就病成这个样子,传出去了没人会觉得是贵妃孝顺,反而还怕万岁爷怪罪。既然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又何必强撑着出去,眼下不好了反而让太后也要跟着悬心难受。
张喜玉和贵妃身边的白嬷嬷不敢去找太医也不敢声张,只能去把比贵妃要晚一步回来的庶妃戴佳氏给请了来。
今年七阿哥胤祐也随驾出征了,还领了镶黄旗跟在万岁爷身边。回来以后虽还没封赏爵位,但永寿宫里的人都清楚戴佳氏这就算熬出头了。
戴佳氏一进暖阁走到床边瞧见贵妃发灰的脸色,心就直直往下坠,“张公公,你派个机灵点的太监去乾西五所找七阿哥,让他想法子拿他的腰牌出去找大夫。”
胤祐自幼多病,这几年大了虽好些但左腿娘胎里带的残疾还是比不得常人。尤其是入了冬以后,七阿哥那边隔三差五要请大夫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人七阿哥还左性,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他不用,偏自己在外面养了个大夫,为此万岁爷还专门问过,把那大夫开过的方子都查了一遍。确定萧高格不是个庸医,才默许了他七儿子这有点点没规矩但又不算太过分的行为。
永寿宫的太监到乾西五所的时候,胤祐刚把绑在腿上的支架给卸下来,他今年已经娶了福晋,这会儿福晋正背着身子给他拧热布巾,这么大冷的天在太后宫里折腾一天,好人都要撑不住了更何况他。
听见外边说永寿宫来了人,胤祐也来不及再把支架绑回去就胡乱把屋里穿的布鞋蹬上,披上衣服就从里间出去。
胤祐见来人是贵妃宫里的人,就知道肯定是有不寻常的事。叫人把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小太监搀起来,“出什么事了,快说。”
“回七阿哥的话,贵主子病得厉害。庶妃娘娘让奴才来找您,让您想法子找大夫。今儿太后的千秋宴刚过完,不敢召太医。”
七福晋哈达纳喇氏吉兰本站在里间门口听着外边的动静,一听是永寿宫的事便即刻从暖阁出来,“爷,您方才不还说腿上不舒服,要不还是请萧大夫进宫来看看吧。”
胤祐抬头看了眼自己娶进门的福晋,吉兰是个很典型的满族姑奶奶,能干麻利也很少显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三年前就知道自己要嫁到皇家来当福晋,家中就请了两个从宫里出来教养嬷嬷,结结实实学了三年规矩,等到成亲之后果然宫里人人都说七福晋端庄稳重有规矩。
可胤祐却总觉得跟自己这福晋隔着什么,自己这福晋坐卧行动间太规矩了,不管是干什么都正正好。
高兴的时候不大笑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两人成亲大半年自己连她喜欢吃什么菜都没看出来,好吃不好吃她都吃三两口就停了筷子,胤祐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身边躺的不是活人,没一点儿热乎劲儿。
但今天不一样,他看着主动提出要出宫找萧高格的福晋,沉吟了片刻便拿了自己的腰牌给自己身边的贴身太监安平,“快些去别惊动人,你该知道怎么做的,进来了直接去永寿宫,路上别耽误。”
宫里到时辰下了钥就进不了人,但鼠有鼠道总有能钻的空子。胤祐不担心安平能不能把人带来,而是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皱眉问永寿宫的太监:“十阿哥那边派人过去没有。”
“回七阿哥的话,张总管说贵妃早就嘱咐了,要是有什么不好不许惊动阿哥。”
“胡闹!我看你们都是活腻歪了,真出了事你们就等着抽筋扒皮吧。”
没人比胤祐清楚胤俄这一两年对贵妃身体的担忧,有时候兄弟们在上书房,有永寿宫的太监过来,他眼底都有藏不住的惊惧,就怕是带着什么不好的消息来的。
今晚上贵妃要不是病得真厉害了,额娘不会让自己搅和进来。真要是听贵妃的没让胤俄见她最后一面,整个永寿宫正殿的奴才恐怕就都活不成了。
胤祐沉着脸去隔壁院子找到刚换了衣服准备洗漱的胤俄就往永寿宫去,不用多说什么胤俄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第一次越走越快丝毫不顾及瘸腿的胤祐能不能赶上,路上却是他连着趔趄了好几下,过永寿宫门门槛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胤祐是成了亲的皇子,再是有什么事晚上也不该去贵妃寝宫。况且他让人去请萧高格的理由就是自己腿疾犯了,这会儿即便人到了永寿宫,也该把戏做全乎些去侧殿趴着等大夫来。
“七哥。”胤俄抓住转身要往后头侧殿走的胤祐,狠狠攥住胤祐衣袖的手指都发了白,“你说额娘会不会就……就、就……”
明明这几年是眼看着贵妃的身体一点点差下来,母子独处的时候胤俄也曾暗劝自己,生死有命别太矫情,别弄得要死要活的让额娘不放心。
但真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怕得连简简单单一句问胤祐的话都说不出来,想要深吸两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可冷不丁抬眸撞上胤祐的眼神,忍了一路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不会,萧高格有本事。”胤祐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胤俄手背上,“至少现在不会,老十你撑住些,你是永寿宫贵妃的儿子,咱们不能叫外边人瞧了笑话,是不是。”
钮祜禄家这些年送了两个女儿进宫,却只得了自己这么一个有钮祜禄氏血脉的皇子,胤俄清楚这里面除了额娘和孝昭仁皇后除了身子不好之外,还因为皇阿玛的忌惮。
可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倒,胤俄狠狠搓了把脸,又冲胤祐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才定下心神转身往贵妃的寝宫那边去了。
萧高格来得不慢,贵妃跟前除了胤俄还有戴佳氏守着,经过一夜施针喂药好歹缓过一口气来。
睁眼看见盘腿坐在床边转过头不看自己的儿子,又强撑着精神问清楚昨晚的事,心中忍不住无奈又熨帖。进宫这么些年,在永寿宫里被困了这么多年,到底不算白待了。
贵妃不想牵连儿子和胤祐,她做主又等了几天,等到宫里千秋宴的氛围都散尽了,拿永寿宫的牌子去请了太医,宫里这才知晓贵妃又病重了。
康熙是太医来了的次日傍晚来的永寿宫,过来的时候贵妃正歪在暖阁的罗汉床上跟大宫女碧秋讨价还价不肯吃药。康熙是个养生小达人,哪里看得贵妃一碗药凉了热热了又放凉还吃不完的样子。
当即就接过宫女手中的小瓷碗,“这么一小碗顶什么用,朕还要罚她们不会伺候人,你倒好还不赶紧把药喝了,身子怎么能好。”
“万岁爷您可放过臣妾吧,臣妾从小就怕苦得厉害,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小碗都够臣妾苦一整天的了,再多实在是吃不下。”
贵妃是真不想吃药,她倒是也不是不想活。只是她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个身体是真的好不了了,又何必再让自己白吃这么多苦头。
但宫里妃嫔自戕是大罪,不吃药也不行。所以她就做主每天喝一小碗,自己少吃点苦头奴才们也好跟康熙交代。
看着靠在迎枕上眼底青黑脸色苍白的贵妃,康熙心里知道贵妃不是闹脾气,她是真的寿数到头了。
当年把她接进宫的原因说白了只是因为她姐姐死了,宫里还得有个钮祜禄氏的妃嫔。而她也从未忘了自己的本分,这些年在宫里坐稳了贵妃的位置又没再妄想再进一步。
这些年相处下来,即便是谈不上什么宠爱也多少有些情分。看着贵妃磨磨蹭蹭把药喝完,康熙才道出他今天来永寿宫的原因:“你还有什么所求都跟朕说,能办的朕都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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