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船北马,泰州水网密布,有邗沟这个几千年的运河在旁边,其实坐船最方便。
不过老头子文贵着急,才骑驴过来。
听老头子说,母女俩只是被同族欺负了,没生命危险,邵全忠踏实了,嘿嘿冷笑。
“果然啊,这天下就没有新鲜事,孤儿寡母就要受欺负。
不过,敢欺负我的靠山,这不是绝我上进的路么?此仇不共戴天——
咳咳,说错了。是以我的侠义心肠,怎么能坐视主母和小姐被人欺负?”
旁边的田星莞尔。
老二也是性情中人,说话不管不顾——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是要伸手管这件事了。
一般来讲,人家文氏家族自己的事,外人不便插手,即使亲家吴文锡有权势也不行,何况文秀还没嫁过去。
邵全忠更是外人,我倒要看看,二弟处理这种麻烦事的手段。
邵全忠背手转了转眼珠,“文老爷子,你留在这,把事情告诉等会回来的宋老三,让他撑船送你回城,驴我们就骑走了。”
四兄弟也不吃饭,田星、邵全忠、张斯文骑马,海青骑驴,飞奔海陵县城而去。
海青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张斯文骑,是没办法。以张二傻子的体格,驴非骑趴下不可。
四人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文家大院。大院里已经高搭灵棚,吹鼓阵阵,正在给文县令做法事。
邵全忠领人大踏步进了第一进院子的会客厅。
厅里正中一张八仙桌,两边对放两把红木椅。
文夫人坐在左首,神色萎靡,文秀站在娘身后,正在给文夫人按摩额头。
文贵说文夫人一早上就被族里来吊孝的客人给气晕了,看来现在还没恢复。
八仙桌对面坐着一个老头,看模样跟文县令有三分相似,看年龄估计是族长。
两边排了十几把椅子,坐了十几个文氏的家长。
众人正威逼文秀母女交出文县令留下的家产,见一个衙役打扮的下人居然直愣愣就闯进来了,都面带不悦之色。
族长一咳,“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小子?这里坐的,不是秀才,就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的童生,是你一个贱役该来的地方么?”
邵全忠一瞪眼,“啊呸!一伙子区区秀才童生,就敢到进士老爷家闹事,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这个——文大老爷在的时候他们肯定不敢,还得溜须,现在文大老爷不是没了么。
文秀看见邵全忠四人进屋,眼睛亮了,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眼泪忽然流下来了。
“邵哥哥,他们欺负我们娘俩,要把我们家的财产分了。城外的稻田,稻河边的粮行、油坊,一点都不给我们娘俩留。”
族长威严一咳,“这财产是文家的,你们两个外姓人占了算怎么回事?
文家是讲究的,文秀出嫁,陪嫁少不了,不会掉文家的面子。
文氏要是不改嫁,这房子就暂时留给她住,族里也少不了供养,这还不够么?
难道老文家的财产要被文秀带到老吴家去,这才合理么?
我听说过你千里送文秀回家的义举,敬重你是个义士。不过你一个外人,可没资格参合老文家的事。”
族长的话从老文家这边看,当然相当有理。
不过,你老文家一窝秀才童生土地主,哪有当过知府和道台的老吴家势力大?我当然要投靠老吴家——
想是这么想,等说出来就正义凛然了,“文大老爷待我不薄,你们欺负他留下的孤儿寡母,这事邵爷我管定了。
我可是衙役,按大清律,文秀尚未出嫁,这财产就是文秀的,你们谁也抢不走!”
“王法不外乎人情,这官司就是打到哪里,我们文家也吃不了亏。”
身后的田星、海青都是点头。
皇权不下乡,乡间都是宗族自治。文家又做得不过分,答应给文秀出嫁妆,赡养文夫人,已经挺够意思,这事官府估计肯定不管。
“谁他娘的跟你打官司?
文大老爷以身殉国,等京城乱局结束,是要追封爵位,上封三代的。
文夫人决意守节,官府是要给立贞节牌坊的。
你们欺负朝廷功臣之后,那就是找死。”
邵全忠“呛啷”抽出牛尾刀,直奔族长而去。
族长蹭地站起来,手指哆哆嗦嗦点着邵全忠,“你、你要干什么?你还敢动刀子杀人么?”
邵全忠面带冷笑,左手一把打掉老秀才的瓜皮帽,抓住老秀才的辫子,“我看你这发型不太标准啊,帮帮你的忙。”
老秀才只觉牛尾刀冷森森的刀锋在自己脑袋上挥来挥去,裤裆一凉,吓尿了。
众人只见刀光在老秀才族长头上盘旋,老秀才花白的头发纷纷落地。
等邵全忠撒手,老秀才粗大的辫子已经没了,变成了难看的一小撮标准金钱鼠尾。
邵全忠捂了捂鼻子,退后了两步,“没出息样,剃个头还能吓尿,嗯,果然好看多了。”
好看个屁啊,下边的族人看平时威严的老族长变成了猪尾巴头,有几个年轻的忍不住捂嘴笑。
老族长气得发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邵全忠一瞪眼,“你敢说剃发有辱斯文?”
老族长口不择言,“我说你强制给我剃发有辱斯文!”
邵全忠得意,仰天大笑。
“诸位都听见了吧?这老家伙亲口说的,强制剃发有辱斯文。
老家伙你涉嫌谋逆,我这个顺义衙役现在要跨省缉拿,这场官司你就打了吧!”
邵全忠一伸手,从后腰拿出一副简易手铐,这可是衙役的标准装备,上去就要铐老族长。
“小样,老子当了三年衙役,玩不死你们这帮刁民。”
邵全忠跟落难的懿贵妃说话的时候,自己就是“临时工,已经退役的衙役,不管官家事”了。
现在呢,又成了“顺义县在职衙役”,全看自己需要。
邵全忠当衙役的时候,可从来不欺负老百姓,留了个相当好的名声,不过可不耽误他懂怎么欺负。
文家众人面面相觑,突然一起跪下,“邵大人息怒,邵大人息怒,我们不要文秀的财产了。”
好家伙,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就是衙役,也能让老百姓生不如死。
大家都知道邵全忠这是没事找茬,可是这官司要真打起来,可就说不清了。
文氏家族内部会议,吴文锡没资格管。要是这桩谋逆案上了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吴文锡能不帮着文秀娘俩么?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老秀才还能扛住大刑伺候?
一旦招供,文氏就是灭门之罪,在场的一个都跑不了,至少是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你当我大清干不出来这种事么?泰州旁边就是扬州,还记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
老秀才恍然大悟,立刻跪倒磕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错了,再也不惦记文秀的财产了,这就告辞。”
老秀才领着众人要仓皇而遁,邵全忠一掌砰地拍在八仙桌上,眼睛一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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