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宽阔大方的院落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人。
他迎着风雪,面色里多有几分吊儿郎当。
“福安,不要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次和周蓬蒿的会面你也去。他们的成长很快,已经证明了有挑战你的能力,这个社会的精英其实不在少数,多与他们接触不是坏事。”
声音是从院子里的别墅里传出来,那偌大的别墅里灯光有些黯淡,倒不是费不起那电,而是这别墅的主人顾清就是这么一个怪人。
他厌恶光线,更喜欢黑暗的氛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黑暗给人以思索,思索后的人才有所进步。而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即便是顾福安这样的亲人,对顾清的这种病态也是相当无奈。
“那个...老爹,我能不能...不去。”顾福安有些不太愿意,支支吾吾地道。
“你说呢...”顾清的声音始终是一个调,让人听了很是不快。
天空中阴云密布,连绵的雨夹雪洋洋洒下,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前些日子,四风将周蓬蒿莫名地给揍了一顿,这让一贯习惯“以德服人”和“钱倾四野”的他颜面尽失,基于此,颜子涵已经近一个月不和他说话了。
最让他感觉郁闷的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这几个跟着自己七年的四个怪物居然尥蹶子不干了,多方打听的消息,这四个怪物居然是跟了周蓬蒿,该死的,青眼会两年被戴景伦混得风生水起,他是背后的主谋吧,这段插曲让顾福安的脸色很是难看,甚至,有些莫名地悲哀。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这个举动落在了顾清的眼中,让他有些不满,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有些不太争气。
他的声音本就极为阴鸷,此刻更是带有些可怖的颤音。
一缕无力的月光带着雪丝打在他的脸上,他用无限阴柔地的声音道:“怕了?怕看到你这个情敌,他收服了四风,他的朋友们成长成为了天启湖的中坚力量,他在他们那一圈之中尤为突出,你怕他还能以牙还牙讨回子涵,是么?福安,你今年快30了吧,比那周蓬蒿足足长了8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和他那些朋友不同,很明显得过且过的他缺乏他们的那一股子狠劲,他和赵英然走得比较近,那又如何?赵英然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愣头青,他当年就宛如现在的周蓬蒿一般,他们之所以走近,是在周蓬蒿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了吧。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技嘉和他们放在天平的两头,那可不是一般的质量均衡,而像是大象在陪蚂蚁散步,随时可以一脚踩死它们。”
“哦,对了,还有个新来的副局长白丰,在天启湖的这两年,他也是周蓬蒿背后的一股力量,但是猛龙不过江的道理他应该懂的吧,事了之后,我要去会会他。”
顾清声音越发尖锐,目光也是极其地凶狠。
“老爹,实力的差距我当然知道,碾压周蓬蒿这种弱鸡也是毫无快感,我只是不想子涵为难,毕竟我们已经答应她放过他,让他自生自灭,这个鸿门宴是不是有些多余了。”顾福安倒是还有几分良知,尴尬地抓了抓脑后,声音极细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种蝼蚁我们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妇人之仁!”
顾清目光一柔,眉头一皱,猛地一驻拐杖道:“四风这次倒是做的不错,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以及时得到他的动向。周蓬蒿一旦被我们盯住,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他乖乖地交出蝰蛇母体和天珠,我们可以网开一面。但是福安,这个小伙子几年来一直和我们不那么友好,他是把自己玩在危险的边缘,自作自受,这怪得了谁?希望这一次的鸿门宴会打醒他吧。”顾清继续用拐棍捣了捣地面,突然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长袖掩住嘴唇,移开之时上面已经印上一摊鲜血。
这诡异的雷暴加雪天让他很是不舒服,他的身子在逐渐发抖,情绪回复的他沉声道:“这几年,我看过他们“破案塔”侦破过的一些案件,是些系列案件,复杂且绕,线索不多,这说明他们是有些天赋的。但是离开了夏天海之后的破案塔,质量有一定的下降,夏天海被天启湖刑侦招安了,但是这个人不简单,福临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他清算!”顾清将拐杖撑起,“推理社,呵呵!他周蓬蒿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号称苏省近十年最强特工的林峰还要厉害?林峰什么下场他不知道么?就这么急于步他的后尘?那份必杀名单其实就五个人,周蓬蒿的名字是我后来加上去的,他在天启湖做的事情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要防患于未然。”
不怒而威的他把目光投射了过来,声音很是尖锐地道:“大多是替你在防。福安,人总是要面对过去的,你把颜子涵也带着,老子要帮你识别一下人,这颜子涵回国一年多了,她是不是真心投靠我们,有没有别的企图!我们终要检验检验的。”
“父亲...你咋还对子涵不放心呢?她和我初识的时候还不知道我是技嘉的人,我们那是一见钟情。”顾福安有些恼火,攥紧了拳头,却始终没有敢发飙。在他人生的前29年,顾清始终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你可知道她在留学期间,和那夏天海是在同一所学校,他们之间的联络频频?”
顾福安圈大了嘴巴,他也一度跟着颜子涵去了那伦敦留学,后来因为学业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自行回国了,没想到还有夏天海这一出。
“我们集团富可敌国,像这样的庞大大物,实际上也是众矢之的,我们看上去风光,可容错率很低。颜子涵这小妮子整体素质尚可,我是对你一贯的眼光不放心,这也算是例行检查。记住,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只是在通知你。”顾清的语气有些云淡风轻,却又不容拒绝。说完之后,轻轻把拐杖放在一边,转身沿着扶手往别墅的二楼楼梯走去。
“老爷!”待顾福安走远了之后,从顾清的身后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样子仙风道骨的,嘴上虽然喊顾清老爷,却是没有一丝的恭敬之色。
他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顿,说的极为清楚:“自古英雄皆好色,人不风流枉少年。福安怕是中了这颜子涵的毒了,他对她的身份竟然没有产生过一丁点的怀疑。”
“絮絮叨叨的,不要废话,我让你查的结果是什么?”顾清从一旁拿出了另外一根拐杖,驻了驻地有些不耐烦地道。
“老爷,喝口水,还请稍安勿躁。不出所料的话:颜子涵应该是国安的人,不过是海上局还是七十一局,这个我还没有确定。”
老头喝了一大口顾清放在院子石几上的清茶,也不含糊,迅速地把手中的几张照片递了过来道:“这个侧身站着的女子是我们的老熟人单疏影,海上国安局特别行动处的处长。大少爷当年在她手里吃过亏,我们技嘉集团一度成了她升迁的垫脚石,这个老爷应该记忆犹新吧?现在,她又阴魂不散地盯上了二少爷。”
“又是这个妖精,上次的美人计算是玩的利落,福临比福安要成熟一点,但是在她面前还不够看,这是我们技嘉集团第二代成长要交的学费,我顾清交得起。”
顾清的牙咬的格格响,猛地一拍桌子,朗声道:“可这小妮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们作对,显然是没有把我老顾家放在眼里,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么?我就想问问:这个染坊她开得起么?”
“息怒,息怒,和这种小角色生气不值当,一个小小的处长罢了。老爷,这次单疏影来湖之前和他的死鬼上司男友分手了,此际的她无牵无挂,以她为突破口不是很明智。她了无牵挂可颜子涵不是。既然证明了她是卧底而来,那么恰恰就证明周蓬蒿就是她的软肋。”
顾清面色一僵,点点头:“你继续说。”
“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我们就怕对方没有缺点,现在有了,这一点就可以让她们输个底裤都没有。”
“啪!”顾清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颊上,冷默地道:“说话注意点身份,别总是污言秽语的。这么说,显得一点教养都没有。颜子涵还没有和福安断绝关系,那她就还是这家庭的一份子,她的身份就是你的主人。这一点,不要我再阐述了吧?”
尼玛!老头被打得一阵龇牙咧嘴,眼神中也多了一丝犀利,不过稍纵即逝。他摸了一把脸颊,厚颜无耻地道:“年纪大了,脑子不那么利索了,老爷勿怪!我下次一定注意!注意,哈哈!”
“其实我是不敢怪罪你的,你毕竟是老张的人,在我这,是客卿身份。但是寄身篱下,要有寄身篱下的觉悟。我这一巴掌希望你能看清楚现实。”
顾清也不恼怒,清了清嗓子,然后轻声说道:“这次鸿门宴你也去。周蓬蒿要是冥顽不灵,你懂的。”
“明白!周蓬蒿那小弱鸡,对付他老子也就一只手掌的事情。”
他咬牙切齿地道,方才那一巴掌的仇恨已经记在了可怜的蓬蒿身上。
“有一点我提醒一下:不要当子涵的面动手,她选择了我们顾家,现在的过错只是推定,不是现实。颜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顾清的眼睛很是浑浊,但是眼神却保持着犀利,他看往老头的眼神绝不友好,话音却极为柔和地道:“张马祥已经和我说过了,虽然胃口不小,但你张爵想要的东西我技嘉完全可以满足你。只要你好自为之,你的路就越走越晴朗,你的荷包也会越来越鼓。”
“哈哈,如此甚好,那就谢了,谢老爷,哈哈!”张爵满面堆笑,朝顾清很是虔诚地拱了拱手,然后佝偻着身子退出了别墅的院子,直到很远,才站直了身子,他冷面一笑道:“老不死的,真以为我张爵很贱么?这一巴掌我迟早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大言不惭,你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
从远处传来一个让人惊悚的声音:“能不能平安地过完今夜还是未知数呢!”
“是谁?哪个王八蛋装神弄鬼的!你张爷爷不吃这一套!滚出来。”
张爵一只手伸向怀里,那里有一把从比利时买过来的博朗尼手枪。他动作不慢,对面却是更快,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啃泥。
月光下,一个飒爽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正是他方才念叨的人物:海上市国安局的单疏影。
“你跟踪我,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动向其实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单疏影双手握军用匕首闪电般向他的腰腹横削而来。
手枪掉地,张爵不敢硬接,他的轻身功夫很好,身体一扭,向空中腾跃,试图从她的头顶翻越过去。
“你们之所以让我来报信,是对颜子涵不信任?”张爵一转身,眼神里满是意外。
“不是不信任,是苏省国安局的提醒,怕有第二个林峰出现。”
“单疏影,你倒是有几分胆色,这里离顾家别墅不过区区几十米远,老子一嗓子就能喊到增援,你现在离开我就当做咱们没见过。”
张爵虽然有些惊慌,却是嘴硬地道。
“你传声筒的功能已经使用完了,现在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我去,你们可是代表的官方,怎么能动不动就灭口?再过来我就喊了啊。”
“哦,你可以喊了试试!我想顾清一定对顾福临死亡的真相很感兴趣,你说是吧?”说着,单疏影将旗袍的叉口轻轻往下抹了一下,然后云淡风轻地收住匕首笑道。“我刚才说了,你要活着,就必须有价值,否则,我们不介意为顾家清理门户。”
“无知又冒昧的单处长,你还真是让人心烦。”张爵有些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道:“顾福临之死和我老人家有什么关系,你瞎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仿佛知道点什么,然后想和你做些交易。”单疏影看上去身材矮小并且柔弱,眼神却异常犀利,像是一把锋利之剑。
她这个级别的人物,这种程度的逼视让张爵很是吃不消。
“说说看,要和老子交换什么?”终于,他憋不住了,出口骂道。
“这次的鸿门宴,无论如何,你要确保周蓬蒿和颜子涵的安全。”单疏影并不啰嗦,直接道。
“这不可能,顾清这个活阎王要他们三更断气,就不会活着到五更,这个恕我无能为力。你知道的,这次他和我照面,暗地里应该比我先查清了颜子涵的身份,刚才他分明已经怒了。这个怒火需要平息,那周蓬蒿和颜子涵就不可能活的安安稳稳。”
张爵有些纳闷地道:“这是让我反水,和可怕的顾清作对,太难了。”
“你既然知道他的可怕,那么剩余的那一句我就不说了。谢贝贝当年可是你资助多年的义女,只是这义女嘛,和你关系暧昧,正好我手里有一些陈年的老照片,这些寄给顾清的话,你觉得后果会是怎么样呢?”
单疏影声音极低,却是不容分说。
“单疏影,你他喵的不要欺人太甚!”张爵顿时怒发冲冠,有些出离愤怒地道:“福临的死那是一个意外,和老子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你这种栽赃陷害的把戏太低级了,老爷他是不会信的。”
“我说了,我就是试试而已,不问结果。类似这样的照片我还有许多,你和顾福临的交集不少,我想即便是有‘活化石’之称的顾清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吧?听说这个老爷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了百了。”单疏影咯咯一笑,继续单刀直入地道:“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免费再送你一句话:他要动你,张马祥也保不住。考量好了,自己联系我,我的联系方式你不难找到。”
张爵愣神的时候,单疏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雪夜之中,他的唇角不禁泛起一丝酸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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