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云霞漫天,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一大片商船,粗略估计当有五六十艘。
临近夜幕,双屿岛便不会再接纳新船了,而在这日夜交替之际,来了如此庞大的商队便迅速引起了岸边放哨人的注意。
首船的甲板上,一袭黑袍的岳凌遥遥望着岸上的兵马调动,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而他身旁一般装扮的柳湘莲,面颊微颤,忍不住的侧目过来看岳凌。
岳凌心有所感,低声叮嘱道:“看好你手里的人。”
柳湘莲身前,便是之前被岳凌羁押的倭国使者渡边信之介。
在牢中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才出狱时,他已消瘦的不成样子,脸颊似如刀削。
这般的面色当然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物了,岳凌将他放了出来,还好生养了几日,让他恢复些面色。
他原以为是国家知道他失踪了的消息,派人来与安京侯交涉了,便欣然的接受了这些优待,。
那些时日,劫后余生的喜悦简直冲昏了他的脑袋。牢中吃糠咽菜,甚至有时候都只能吃泔水,出牢之后他别提有多兴奋了,哪还有心思顾虑许多。
可过了短时间他才知道,是安京侯需要他来配合演一出戏,就是当下,配合进攻双屿岛。
如今国内虽然对双屿岛的支持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可这样一个有油水的地方,倭国也不能说不在乎,但按照安京侯的意思,他就是要这样雷厉风行的拔除掉三十年来倭寇的窝点,为此甚至不惜与倭国开战。
他是不明白安京侯为何有这样的底气,在如今江浙财政不佳的情况下再兴战事,甚至开启国战。
渡边信之介只是个使者,更贴近商人,到了如今动刀兵的战场上,内心自然不安,双腿发软,又因为货船颠簸,险些栽倒在地。
柳湘莲眼疾手快,将他搀扶住,而后一把尖刀便暗暗抵住了他的后背,使渡边信之介不由得板起了腰身。
“使者大人,可别在这等场合出了差错。”
柳湘莲淡淡一句,称呼大人却完全没有尊敬之意,有的只有无限的威胁。
渡边信之介不知安京侯都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心狠手辣之辈,侧目去看,又听到了他的警告声。
“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就别与本侯耍心眼,事成我保你还能回到倭国,若是没成,战场上刀枪无眼,你第一个要遭殃。”
渡边信之介吞咽了口口水,连连摇头,畏畏缩缩道:“不敢不敢,都听侯爷的安排。”
“精神点,别忘了你是倭国来的使者,我们现在是你的护卫。”
“是。”
渡边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他怎雇佣的起这样的护卫。
如今的叛徒行径,渡边当然也不想做。
他起初还想着在岛上遇到东瀛人之后,便说几句家乡话来暗暗求助,并惊醒他们。
可在与安京侯交谈的时候,却发现他也懂东瀛人的语言,甚至能与他进行简单的对话。
只是一些口癖有些奇怪,更像是女子才会有的用语习惯。
渡边被唬了一跳的同时,也似有所悟,应当是安京侯房中有东瀛女子为妾室,才让他能够粗通东瀛语。
这样,他原本的计划也泡汤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便只能受人摆布。
才在牢中经历了非人的折磨,重见天日之后让他倍加珍惜性命。
暗暗叹了口气,渡边一脸悲壮的看着岸上的家乡人,不久之后他们就要身首异处了。
咸涩的海风卷着波涛,猛烈地抽打着双屿岛沿岸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回响,似是即将到来的战斗擂鼓。
岳凌身姿傲然的伫立着,脑中在进行最后的推演。
双屿岛有两座大岛,是海外倭寇最大的据点,招揽来的汉人流民再算上倭寇本国的浪人,当有近万人。
而其中五千余,如今已经乘大船奔赴苏州城,当下双屿岛上还剩余五千的兵力。
三千对五千,岳凌真想暗暗说一声优势在我,只是这话有些不太吉利。
在镇海卫时,堡寨中的将领听说他要以三千兵力破倭人的五千还以为是夸口,又不断列举了诸多的例子。
在庆元帝执政时期,一伙百余人的浪人登岸袭扰,沿途劫掠上千里,数万官兵对他们无可奈何,捉不到踪迹。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甚至杀了几个守将和知县,最终劫掠到苏州城下,因为无法破开坚城才渐渐退去。
便是如此,折损之人竟还不足两掌之数。
而如今岳凌要以弱势兵力对抗倭人更多的兵力,在一众守将眼里,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但岳凌却不以为意。
他有心算无心,而且如今他手下的这支沧州军经过两月的操习,也配合的足够默契了,只要他这个施令者不出大差错,一切就都在掌控之内。
眼下,第一道难关就要来了。
商船缓缓驶入浅滩,岸上手持兵戈的倭人士兵列阵已久,拉弓搭箭直指船舱。
阵中走出一人,一身浪人武士打扮,腰间挎的也是武士刀,看样子在岛上的地位不低。
“来者何人?”
柳湘莲暗暗推了下刀尖,感受到刀尖刺破了衣服,渡边立即用东瀛语回道:“我乃天国的使者,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刀剑相向?让汪顺来见我,他难道要反了东照神君自立门户了吗?”
倭人听到了家乡话,尽皆一愣,态度一改方才的冷漠,顿时变得恭敬有加。
领头的武士也迅速让人都收起了兵戈,毕恭毕敬的来到岸边,与船上的渡边搭话道:“不知是使者大人前来,还望您恕罪。将军今日一早已去了岸上,不在岛内。”
渡边冷笑道:“他也敢自称将军。”
领头的武士讪讪一笑,又问道:“我们远离家乡已久,还从未见到过如使者这般的大人物,还望您能够赏脸将身份腰牌给我们看一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只是要身份信物而已,渡边的信物当然不是假的,他一抬手,柳湘莲便上前将信物递了出去。
武士们抱在一团,看到这家乡的物件感动的不轻,甚至还有几人热泪盈眶,对渡边倒头便拜。
“原来神君没有忘记我们,大人驾临是有什么事,可需我们协助?”
渡边暗暗瞥了一旁的岳凌一眼,忙找补道:“不需要,这些都是商船,里面我辛苦采买来的丝绸,贵重的很。今日且卸在此地的仓库内,待过几日有国内的大船前来再运送回国。”
“这些东西足有上百万两白银,若是出了差错,你们谁也担待不起,汪顺更担待不起!”
听闻此言,岸上列阵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大的一笔交易,上百万两白银估计是十万匹一上来,也难怪会用这么多的船只。
众人在领头武士的指挥下分成了几小队。
一队让开一条通路,并将围在岸边的栅栏,鹿角木等工事都撤了去;一队往港口内部走,让人将停泊的船只开走,别妨碍商队停船;还有一队,已经进货仓去整理协调了。
船板缓缓搭在石阶上,渡边率先从船上走了下来,武士熟稔的上前邀请道:“大人,请随我往将军府来吧,府里略备些茶水,款待大人。”
渡边摆摆手道:“这笔生意神君非常看重,不能有半分差错,我要亲自在这里盯着。”
武士立即献出拍马屁的本领,“您不愧是神君所信赖的人,身体力行,是我等的榜样。”
渡边内心十分惭愧,转移话题道:“你是哪里出身,怎么称呼?”
武士自豪的道:“愚人与大人同姓,出自奈良县。”
听闻竟是同乡,渡边的惭愧心更重了,但身后的岳凌虎视眈眈,他也只好按照原计划,将这个小统领一同带去仓库。
随着一个个货箱被搬了出来,士兵们例行检查也只是做了做样子,略微查探了前两艘船,里面装的都是丝绸,便不再多查,准许船上的船夫将货箱搬到仓库存放。
甚至还有不少武士前来协助,与众多船夫笑脸相迎,岸边正是一团和谐的氛围。
仓库内也是一样,领头武士让手下带了茶水,奉给渡边。
又见总有两人与渡边寸步不离,也不与船夫去搬箱货,便猜测是使者大人的贴身护卫。
与两人也客气的奉上茶水,武士殷勤问道:“还未请教大人的这两位护卫兄弟的名号。”
渡边脸上一抽,真是不想让同乡之人死得这么早。
他们说不出东瀛语,身份岂不就露馅了?
露馅之后,那下场就只有一个了。
武士旁敲侧击的时候,还不忘关注这两人的面色,见他们根本没向他看来,依旧身姿挺拔的侍立着,不禁暗暗感慨道:“不愧是使者大人的近卫,真是训练有素,即便我表现的这么亲近,也不能让他们分神,时刻准备护卫使者大人的安全。”
“只是不知他们之前在哪位大名手下做事,若是在此地攀些交情,家中的亲眷是不是能让他们的亲族照看一二呢?”
正当武士还在盘算之时,岳凌一个眼神,柳湘莲立即抽出藏在怀中已久的朴刀,对着武士的脖子便砍了下去。
只听噌的一声,血喷如柱,武士双目瞪大,直至死之前还在紧盯着渡边,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让近卫杀了自己。
场上陡然惊变,一众倭人都傻了眼。
以为是自己的统领冒犯了使者大人,所以被人就地正法了。
等回过神来,却发觉身边方才还老实本分的船夫,如今皆是踢翻了货箱,从棉絮中取出各式奇怪的兵刃,三人一小队,十一人一大队的开始列阵向他们袭来。
临近没防备的倭人,早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死得不明不白。
哭嚎声传遍仓库,不断有倭人倒地,才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喊道:“敌袭,是敌袭!”
在这仓库内,倭人死了统领,情急之下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抵抗力。
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面对从未见过的兵刃,还能够隔挡武士刀的劈砍,甚至卸掉兵刃,实在让他们束手无策,被逐个击破。
临近仓库大门的倭人,狂奔而出,却发现海岸上有更多的大昌官兵从船舱中冒出,黑压压的结成一片,正如同仓库里的情形,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刃,绞杀着岸上的浪人武士。
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士刀,使之如同生命一样宝贵,可在敌方的攻击之下,发挥不了丝毫作用。
在他愕然当场之际,身后已经被人追了出来,在脑后补刀,一命呜呼。
“侯爷,我们已经抢占了岸上的工事,如今正向两边绞杀这一侧的倭寇。”
一千户入内禀报,岳凌微微颔首,又吩咐道:“双屿岛是两座岛,对面岛屿应当也有守军,留一千人防备岸边,以守为主,注意流矢。千万不要轻敌,让两侧追敌之人尽数归来,于码头列阵,等候我的指令。”
“遵命。”
满地尸体,血腥味弥漫开来,让渡边止不住的干呕,他身子已经蜷缩成了一团,惊恐的望着坐在靠椅上的岳凌,求饶道:“侯爷,我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您可以遵守承诺放了我吗?”
岳凌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让渡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哽咽道:“侯爷,您在大昌家喻户晓,孩童都能唱您几句赞词,一定是个守信之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岳凌安抚他道:“不必担忧,我的意思是你还需要为我做一事,才能离去。”
渡边颤声问道:“侯爷您请说,什么事?”
岳凌道:“你若是这样回去,如何解释在岛上发生的一切呢,能你回国也免不了受罚。既然如此,一会儿我放你逃出去,你可以声称是在和大昌做交易的时候,被我挟持暗算了。”
“你历尽艰辛才逃了出去,然后求一艘回倭国的官船。而这官船上,你还得多载一个人。”
渡边不明所以,问道:“载谁?”
岳凌坦然道:“赵德庸。”
渡边愕然,“赵相?他为何要乘船同我去倭国。”
岳凌笑道:“因为他命不久矣,已经无路可走了,你这还能算是一条生路。也罢,多的我就不解释了,你现在可以逃了,记住我交代给你的事。”
“你若是做不成,我可以让他陪着你。”
柳湘莲晃了晃沾血的朴刀,又将渡边吓得脸色一白,“不必了,不必了,我一定记得侯爷的交代。”
待渡边离去,柳湘莲收起了刀,不解问道:“侯爷,我们就这样放了他吗?他这样逃走就不受我们的掌控了,能按照侯爷说的做事吗?”
岳凌摇头笑笑道:“他做不做是他的事,但是他想要安全回国,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一艘倭国的船来接。而这个时候,走投无路的赵德庸只有这一个办法从大昌脱身,你说当他得知有倭国的船要开走的时候,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他这种人,为了贪污钱财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活命,也可以不择手段。”
“毕竟我奏报之中,说他是通倭的,可一切通倭的事,都只是我们伪造的。若是朝中整理旧案发现了这些蹊跷,定要免不了和御史言官纠缠,所以这些事还是要落在实处的好。”
“而且,倭国最好要卷在其中。他们刚刚统一,是无力与大昌争锋的,正好借此机会威吓他们一下,为开辟海路扫清些障碍。”
柳湘莲不太懂朝中之事,只是听懂了这些都是岳凌的布局,便拱了拱手道:“既然侯爷有打算,那属下也没必要多心了,只是眼下的局面,接下来该怎么做?”
岳凌吩咐道:“滩涂上的事,很快就会传入岛内。你先带一千人去控制各处街巷,注意分阵,我们是最不怕一小股一小股的接敌,在巷道中接战是对我们有利。”
“这座岛上守备应该不足三千人,其中倭人可能就只有五成。曾是大昌的子民,见到王师自然无法抵挡,他们若是放下兵刃,可以许他们投降。”
“倭人除去登岛杀了数百,如今应当还有精锐在将军府,这些人由我来解决,你去做好你的事。”
柳湘莲拱了拱手,“好,谨遵侯爷之命。”
……
苏州城,玄墓山蟠香寺,
小姑娘们在这里住了十数日,已经多有些习惯了。
而且山上的景色不错,便是十月还有许多花还开着。
从妙玉口中得知,再过几日玄墓山上漫山遍野的梅花就都要开了。
每年在此之际,便是她在花中取蠲的时候。
除去感叹妙玉过得日子,真如同出尘仙子一样高洁,连饮茶也如此讲究,原本整日闲着无事的小姑娘们也都兴奋的要加入这取蠲的行列,甚至都不想回去枫桥驿了,只期待着能够多在山中待上些时日,直到她们玩尽兴了再回去。
只可惜在山上看不到报纸了,她们尽皆下定决心,等到下山一定要一份不落的补回来。
小姑娘们在房中无拘无束整日乱闹也就罢了,来到蟠香寺,没忍住两日,就又闹了起来,林黛玉看得实在头疼,却又不知怎么办。
佛门是清秀之地,她们一群不曾修行的小丫鬟们,每日衣着光鲜,出入寺门玩闹,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端坐蒲团为岳凌祈福的林黛玉,又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厌其烦的挑了挑眉,暗暗捱下了口气。
“等到皇后娘娘的信来了,我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她们!”
奉上了一盏体己茶,妙玉在一旁提醒道:“林姑娘,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你的身子不好,不能念太久。”
林黛玉睁开眼,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将茶水接了下来。
连日来的相处,林黛玉也感受到了,妙玉并不算是个坏人,只是有点不通人事,似是之前没怎么和别人相处过,更遑论男女之情了。
她只不过是将岳大哥的例行公事,当做了她自己的救赎。
岳大哥没有挟恩图报,她却是不断的在要挟着自己,非要自己做出些什么事来报答。
说到底,还是将感激之情和男女之情等同了,也就是不够自持,无法明断是非。
有恩情偿还就好了,干嘛非得以身相许呢?
林黛玉想不明白。
“我昨天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林黛玉率先开口问了起来。
妙玉脸色一红,羞答答的将手收了回来,嘤咛道:“林姑娘说的都对,可我还是想不通自己能有什么报答侯爷的。”
林黛玉吃了口茶,气哼哼的将茶盏都放在案上,皱眉打量着这女人。
“一个结发修行的女尼,成天要倒贴岳大哥,你修行的到底是不是佛法?”
林黛玉翻了个大白眼,感觉这些日子自己好像在对牛弹琴。
适时,门外的嘈杂声却越来越近了,让林黛玉更加心烦意乱。
“怎么还在闹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应声进来的不是一个小丫鬟,是一大帮都簇拥着过来了,而为首的竟是本该在京城府邸的晴雯。
晴雯一脸的疲态,舟车一路也就罢了,没想到到了苏州府竟然还要住到山里来。
再登山到寺门,晴雯真的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要没了。
“侯爷竟然过的如此简朴,来到江南任巡抚,都只住在山上的庙宇?我竟然还用金银丝织云纹给侯爷做衣裳,如此铺张,侯爷能喜欢吗?”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做的衣服不够华贵,配不上侯爷的身份,可眼下来看,又担心是奢侈无度,要被教训了。
这可是她入侯府的敲门砖,真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暗自神伤了下,晴雯又抬起头来,与上方脸上慢慢染起喜色的林黛玉道:“姑娘,皇后娘娘在得了姑娘的信之后,便在府里降了些赏,当下都封在府库里了,这还有封书信。”
“另外,我还带了近半年的账目,给姑娘核对。”
林黛玉兴奋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把将信拿过来,欢欣不已,这等小姑娘的神态,小丫鬟们真是许久没见过了。
察觉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林黛玉又轻咳了下掩饰尴尬,背过身道:“账目就去交给可卿姐姐吧,她天天都在看账目,这些事已经比我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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