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阿卡的城墙犹如一道铁幕,立在不远方。
那些灯火通明的塔楼,还有持握火把的巡逻队,不断在阿卡的城墙上巡视。
与中国的城市不同,地中海世界在中世纪,大多数城市,并非天然具备行政中心的职能。
城墙往往是由市民们自行修筑,用于隔绝城内与城外,使之分割成两个世界。
在这片大地上,即便没有那有形的城墙,其实也已经无形中被割裂。
不论那座墙多么高耸,居于城内的人如何威仪,盖里斯都想要将之摧毁。
或许会走许多弯路,让许多人殒命,用尸山血海填满耶路撒冷。
但盖里斯不会止步,因为只有流动的河水才能长清,否则只会腐朽中衰败。
安条克军的先锋任务已经完成了,成功在阿卡城外的海岸附近构筑出一个大营,以及大量可以快速靠岸的临时码头。
地中海的内海特色,使得这些临时码头所能发挥出的效用,格外突出。
地中海正常情况下的涨潮落潮,仅为30厘米左右,这意味着即便是木桩敲出来的临时码头,配合上浮桥,都能昼夜不息的转运物资、叫士兵上岸。
在发兵进攻阿卡城后的第二天,数以千计的士兵、火炮、借着意大利城邦的海船,抵达大营,并投入进阵地构筑的阶段。
在这个过程中,往往都是长期训练的盖里斯部队,带着德意志的十字军或者的黎波里的征召兵进行土木工作,在城外构筑着壕沟,并在第二天的傍晚将各式的火炮推到应有的位置。
一切都悄无声息,静悄悄的,城墙上的人对这些都视若无睹。
当然,就算看到了又如何?
纵然萨拉丁在阿卡的城头上还布置了一些火炮,可他生产的火炮大头,早在先前与巴巴罗萨的战斗中被缴获殆尽。
仅余下的这些,不论是口径又或者数量都远不如墙头上所能看到的敌军情况。
就算要出城战斗,在城内守军看来,其实也与他们无关,毕竟萨拉丁的大部队,其实并不在阿卡城内。
为了发挥自己这边的优势,萨拉丁是将大军集结在城外以南的大营中,他试图以此互为倚角之势,确保阿卡城不会陷入被长期围困却外无救兵的险境。
因此自然是不乐意去主动出城作战的。
而萨拉丁呢?
萨拉丁也同样在准备着之后的战事,并且派遣大量的骑兵开始对十字军的大营进行袭扰。
在萨拉丁的认知里,这刚完成40公里的急行军,昨天还在修筑大营,那么在正式攻城开始前,说什么也要修整两天。
毕竟这又不是几千人的小规模战事,而是动辄万人的大兵团行军。
有过指挥数万人兵团经验的萨拉丁,以己度人,自然心知肚明想要处理好不同军队之间的协调会多么费心。
人一多,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根本不存在什么主将一声令下,就数万人如臂指挥的景象。
这个事对于盖里斯来说,其实同样如此。
只不过他解决问题的方案更加邪道。
既然人一多,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那么缩短战役时长,其实也是客观层面上降低意外出现的方法。
联军体系中,盖里斯真正直接介入指挥的,只有那些自己部下组建的部队,至于德意志十字军与的黎波里的封建领主军队。
在双方达成一些共识后,盖里斯是近乎完全放权,不会去指挥的。
仅四千人出头的部队,在有着百来名,从两年半前,就追随盖里斯的部下支撑下,倒也能快速调动。
而这四千人,其实也不干别的,就是稳固阵线,开挖大营,推动火炮进入预定位置。
然后便分批休息去。
……
1189年5月15日的夜晚,对于阿卡城内的守军,是难熬的一晚。
这上个月才打退的十字军,就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万把人数量。
一个月前的生活,可谓是记忆犹新。
当时威尼斯人封锁了港口,又恰好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城市里没太多的屯粮,守城的埃米尔,自然是不肯去放粮。
半个月的守城时间,就已经让许多人家里都揭不开锅,甚至是真有人饿死了。
扎卡里亚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只要想到一个月前的生活,就有些发抖。
为此他还主动报名,加入埃米尔编排的守军中,不图别的,就希望埃米尔能放点粮食,好让他家把日子过下去。
现如今阿卡城内可谓是相当萧条,原先的大批量法兰克人都被贩卖为奴,或者驱逐出境。
仅仅余下他这样的本地穆斯林,或者东正信徒、科普正信徒等少数民族的族裔,还能生活在城墙内。
月光如银,洒在城墙粗糙的石面上,远处的旷野被夜雾笼罩,模糊的轮廓隐约显现。
扎卡里亚便迈着沉重而谨慎的步伐,在高墙上巡行,脚步声和盔甲的碰撞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
“注意城外的阴影。”
领头的小队长这么低声说着。
组织夜间巡逻,是守城的重要一环,避免敌人趁着夜色破坏或者渗透。
巡逻队停在城墙北侧的一段,那里是地势最低的一面,易受进攻。
士兵们轮流用长矛轻轻敲击城墙内侧的木盾,以确认没有隐蔽的敌人攀爬而上。几名弓箭手靠近了射击孔,放下火把,将耳朵贴近石墙,聆听下方是否有异常的声响。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枯叶拍打城墙的轻响。
领头的小队长皱起眉头,示意扎卡里亚爬上哨塔,检查前方。
哨塔上的扎卡里亚点亮了一个微弱的火把,将其放在瞭望孔旁,随后举起长弓,瞄准远方可能藏匿敌人的地带。
“情况如何?”小队长低声问道。
“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扎卡里亚回复,语气中却带着不确定的紧张,“但东北似乎有些奇怪的光影。”
他的夜间视力确实不太行,但那些十字军似乎又确实在弄什么。
这都凌晨了,该不会是要准备次日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就准备攻城吧。
扎卡里亚有些后悔了,他当兵就是图口饭吃,别管什么建功立业,那都是为了图口更多的饭吃。
要是人死了,那可就真没饭吃了。
就在扎卡里亚有些心慌意乱的时候,他突然就看见远方有火光位置的附近,闪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整排的火光闪了一下。
那些贴近看本该耀目的火光,在扎卡里亚其实与星光差距不是很大。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扎卡里亚心里有些怪怪的,略微发毛感觉到一阵危险。
紧接着出现了什么撞击的声响,他觉得自己脚下的哨塔晃了晃,然后塔下就传来各种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呻吟。
等到扎卡里亚伸出头,看向自己所属的巡逻队时,就看见原先举着火把的小队长,不知怎么的,就断成了两半。
而后又有人叫喊了起来:“开炮了!敌人开炮了!快去拉响警报啊!”
这就开战了?
扎卡里亚有些茫然失措,感到分为不真切。
就这个看不清彼此面庞的凌晨里,怎么打仗啊!
……
虽然说靠着绝对优势的炮兵,十字军一方在夜里凌晨的时候,向着阿卡城的北端开炮,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但就目前的火炮效能来说,并不足以高效破坏城墙。
特别是阿卡的城墙,还采用了大量的大理石条作为原材料。
其强度远非寻常的砖墙相媲美。
因此,短时间里指望能够破坏墙体,这就不太可能。
但确实,这写火炮的轰击,是进攻的前奏。
罗杰所在的连队,在火炮响起来的时刻,就被摇醒。
过去一天里他们都处于一个休息的状态,用于舒缓第一次作战的紧张之感,以及先前行军的疲惫。
只不过,今天并非他们打头阵。
顺着目光看去,就见到一些部队已经蓄势待发起来了。
与寻常的部队不同,这些人身上盔甲并不厚重,甚至没有什么长兵器,但身上却捆着一些布带,布带上挂着一些圆滚滚的东西,手里则持握着未点燃而沾着油的火把。
而那位【先知】,此刻正巡视着这些“掷弹兵”,并在做出演讲。
“我们的任务就是炸塌城墙!给后面的兄弟们踩出条口子!”
“阿卡城就那么回事,大家也都是和我一起打过这么多次仗的,哪一回跟着我输过!”
“大家一鼓作气,打进去、冲进去,往前冲,可能会死,可若是站在原地,那就是活靶子,肯定要死!”
“但只要我们打赢这场仗,让敌人投降,大家就肯定不会死!明白吗?”
“明白!”
盖里斯已经不再去宣讲什么死后的事情了,那些事情大家其实都清楚。
死亡与死亡也是有区别的。
盖里斯麾下的这些士兵,是实打实的宗教信徒,他们自然清楚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着他们。
他们知道、他们愿意去相信,历史的终点是幸福的,因为圣言就在他们的面前,复活并非毫无根据的话。
生命的奇迹浓缩在他们身前,希望的烛火点亮了这漆黑大地。
当生命重生的时候,便不会再有悲伤,他们也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作为那“天国”降临所需的动力。
盖里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舒出来,在他的背上捆着一把铁锹,挂着一根稿子。
双手则各自提起一个木桶,抗在肩上。
在这两个木桶中,则有着真正危险的存在。
许多时候,化学其实没有许多人想的那么深奥。
古代炼金术师们,也并非全然是骗子。
他们中有着许多成果,都成了后世化工的基石。
公元8世纪的贾比尔·伊本·哈扬,便在其著作中描述了通过蒸馏明矾和硫磺制备强酸的方法,包括硝酸、盐酸和类似硫酸的物质。
而等到盖里斯出手的时候,土法制酸已经毫无难度了。
虽然说,盖里斯火炮的主要使用褐色火药,也能制配“完美”黑火药,但那些东西,面对阿卡城墙还是不够的。
为此盖里斯,甚至需要亲自去配制一些更危险的东西。
将浓硝酸,搅拌下加入浓硫酸,待容器水冷至室温后。
再去混入棉纤维、或者淀粉。
这个过程十分危险,以至于盖里斯都需要小心翼翼,要确保期间的温度不能超过50摄氏度。
当所加入淀粉全部被酸液浸透并成稀糊状时停止搅拌,然后静置15~20分钟。
在另一器皿中加入洁净冷水,随后将反应液倒入其中。
在数次沉淀之后,便得到了粗制硝化淀粉。
硝化淀粉,又称硝酸淀粉,其在20世纪依旧是重要的炸药,广泛的用在炮弹、手榴弹、地雷及工业中。
其含氮量越高,爆炸能力越强,含氮超过12.2%的硝化淀粉,威力甚至能够大于TNT。
而在盖里斯肩上的小木桶中,装着的便是超过80千克的硝化淀粉。
其爆炸威力5-10倍于黑火药。
如此危险的东西,盖里斯根本不敢让别人去制取,依靠着他自己的亲自动手,拢共也就弄出这么多。
可以说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在夜幕里,上百门口径各异的火炮,发射着不大的弹丸,划过天空砸向城墙。
那些炮口焰火的闪耀,撕开了黑夜,不时映照出一旁炮手的面庞。
现在的月光,其实刚刚好,能够让人借着火光,操作火炮。
阿卡城墙上的数门火炮也开始试图还击,双方爆发了历史上第一次,明确记载的炮战。
但在这炮弹的掩护下,盖里斯却带着掷弹兵,已经脱离了军营,脱离了大部队,奔向了阿卡的北墙。
罗杰,就看着这些人消失在夜幕里,心中不由得升起勇敢。
当初替伯希蒙德服役的那些时光,对眼下的罗杰而言,却就仿佛是前生一样的久远,起初加入安条克军,不过是想要守护自己家乡的安宁。
但现在却对这支部队,有了不小的感情。
在经历过这几个月的训练与教育后,他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能够带给更多人以美好,他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基督的教义,是在救赎自己与他人。
一个新时代展露出自己的一角,在这个时代里没有沉重的赋税、人民能为自己伸冤……
仅仅是这一角,就已经叫无数如罗杰这样的人为之心醉。
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更多。
为此、他们追随着盖里斯的脚步。
他们大踏步的前进,在夜色里,呼吸着那满是硝烟的空气。
盖里斯不是嫉妒人的幸福的异教诸神。
他们也不需要像西西弗斯一般,有着永无止境的劳役。
终点就在那里,阿卡的城墙下。
三百步的距离,要不了几分钟,城墙上的那些守兵被火炮吸引了注意力,但又不敢露头。
等到盖里斯独自扛着80公斤的两个炸药桶,冲到城墙下的时候,墙上的那些人都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再之后,就是挥稿与掘土,这一切都只能盖里斯独自来完成。
那稿子与锹,在盖里斯的手中,被挥舞出了唰唰的风声。
从未有过人,能像他一样,如此迅猛,以至于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盖里斯就在城墙边刨开了一道口子,塞进去了两桶炸药。
足足80公斤的炸药被埋在了阿卡北墙下,随后盖里斯再插入了引信,留了大致上5秒的时间。
当盖里斯借着火绳点燃引信之后,便飞也似的闪开了百米距离,回到与他同行的那些“掷弹兵”群体中。
这一切都不是寻常人能复刻的。
当掷弹兵们看见“闪现”归来的盖里斯后,哪怕不是第一次见证“奇迹”却也觉得不可思议。
而当盖里斯立在他们面前,望向阿卡城墙,倒数了五个数后。
接下来的瞬间,整个阿卡城内,数万人的耳朵里,响起了那一声如雷轰鸣的震响。
是一声超越一切的巨响,是天崩地裂,是地狱的大门被猛力推开,巨大的爆炸声震荡着每一寸空气。
阿卡城的上千名守兵,城墙上那些命运多舛的战士们,被这剧烈的爆炸吞噬,毫无反抗的机会。
那些飞天的碎石、血肉的碎片,甚至没有人来得及注意,瞬间消失在浓烟与尘土中。
十米高的城墙在这一刹那间彻底崩塌。
无数块石砖如巨大的炮弹,飞向四面八方,撕裂了空气,清扫周围一切。
人类的力量,在这股烟火与爆炸中变得如此微不足道,整个阿卡城外,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在这一瞬间,生命的极限与死亡的边缘,几乎被拉得无比接近。
当轰鸣的余韵结束,东方的山脉边缘,终于露出了朝阳的微弱一角。
新的太阳在升起,新的一天要开始。
这新天新地,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里,扯开了一角。
盖里斯这时才下令。
“进攻。”
阿卡城,已经敞开怀抱了。
之后,他身旁的这些“掷弹兵”,或者说是敢死队员们,就要冲上去,夺下这缺口然后牢牢守住,再去等待后面的援军,直到夺下整条城墙。
……
【号角一声响起】
【大地和山脉被掀起并粉碎】
【那时恐怖将会发生】
【天堂将分裂,因为那一天它将脆弱无比】
末日、末日要来了!
扎卡里亚歇斯底里起来,在刚刚、城墙犹如一条绳索,在他面前仅激烈的抖动起来。
那是近十米的城墙,坍塌出一道口子。
巨响传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天崩地裂,是新天新地的开始!
与基督教一样,伊斯兰教以历时性的时间轴概念化了今世和来世之间的关系。
人类在世界上的历史始于亚当的堕落,终于上帝的审判。
然而,与基督教相反,亚当的堕落并没有导致人类与超然世界的彻底分离。
两个彼岸世界(天堂和地狱)在空间和时间上都与今世相近。
由此……
【太阳黯淡、群星陨落】
【大海沸腾、灵魂合一】
【卷轴被展开、人世被剥去】
【地狱熊熊燃烧、天堂才会临近】
扎卡里亚陷入脱离尘世的苦境,但他终究是要站起来。
因为末世还未来,但那些在第一缕阳光下冲锋的“十字军”却已经快要冲到缺口了。
残存的穆斯林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勉强排出人墙,颤颤巍巍的来到缺口,担心又一次震天动地轰鸣的出现。
然而紧接着,还是领头的盖里斯,在注意到缺口处开始出现敌军的时候,便从一旁士兵的身上,取下了一份铁铸的“手雷”。
这枚手雷重约4磅,装的是黑火药,插入了引信。
待得引信被点燃,盖里斯便略微用力投掷出去。
4磅重的手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跃50步距离,落进缺口缺口中,砸中一个士兵的头盔。
在对方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果真又是一次“震天动地”轰鸣的出现。
萨拉丁不会给盖里斯留下太长时间。
盖里斯必须带着身边的士兵,还有身后的援军,以最快速度拿下阿卡城。
他并不打算同萨拉丁进行任何野战,毕竟自己这边的兵力相对较少,而且也确实缺乏战场上的机动能力。
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扬长避短。
阿卡有着三道城墙。
这些城墙,将城市切成了三个片区。
分别是阿卡的老城区、新城区、还有两道城墙之间的缓冲地带。
这第一次爆炸,所炸开的城墙,就是阿卡最外面那道,也算是最宏伟的城墙。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小了许多的爆炸声,掷弹兵们用手雷,对墙头残余的敌军进行肃清。
紧接着就是罗杰所在的安条克军,开始进行支援,并稳固守住城墙的缺口,好让真正的主力部队,涌入阿卡城市,好对剩下的城墙进行进攻。
伊甸作为这次阿卡攻城战的德意志十字军领袖,自然是要身先士卒。
而当他来到城墙缺口旁的时候,有些呆愣的看着这道口子。
先前的时候,他在大营都感受到了这震动土地的感觉。
走到一旁的时刻,才体会到什么是“伟力”。
看向一旁指挥部队的盖里斯时,都不由得张开了嘴,只余下崇拜。
这才是“万军之耶和华”其神子,该展现出的风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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