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清凉的微风拂过。
在村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昏黄的灯火照亮四周的黑暗。
地上铺着些简单的草垫,几个木板拼成了低矮的桌子,上面满是附近村民带来的食物。
几碗炖豆子、一些刚烤好的热面饼,加上几盘椰枣制的干货。
人群便围坐在灯火周围,热闹的谈笑声混杂着小孩的欢笑,回荡在夜空中。
空地的一端是新娘的席位,她身着洁白的棉布长袍,头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脸颊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微微的红晕。
她身旁坐着几位年长的妇女,嘴里哼唱着简单的祝福歌谣,歌声悠扬。
在另一端,新郎和他的亲友,许多男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偶尔发出爽朗的笑声。
不知谁从人群中站起,拿起一只手鼓,拍打出简单的节奏,又有人取出木笛,与之相应。
紧接着几个年轻人,率先起身,围成一圈,随着音乐跳起了简朴的舞蹈。
咚、咚咚……咚、咚咚……
村落里,绝大多数人家,都参与了这次的宴会。
便是远道而来的客旅,也入席其中。
当音乐稍稍停歇,唯一的一只烤全羊,也被开始分切。
新郎为每位客人递上一片面饼,当他来到客旅的面前时,略微有些惊讶、但还是选择没有去大惊小怪,他对于法兰克人并无什么太多恶感。
特别是今年,提尔城的法兰克人,没怎么下乡强征田税,日子好过了不少。
在接过面饼后,盖里斯熟稔的用阿拉伯语说道:“愿真主庇护你。”
新郎更加惊讶,可还是顺势就回了一句:“也愿真主庇护你。”
“对了、问一下,这是哪里?”
“这里是托伦。”
“你们怎么认识的?”
盖里斯偷偷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年轻靓丽的新娘。
与他年纪一般无二的新郎,也不由得略微羞涩了些,然后低声说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我这边也没什么趁手的礼物,恰好路过这里,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您能来,就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
“那就、愿真主的恩典降临在你们身上,愿你们的婚姻充满希望与幸福。”
“谢谢。”
……
风沙微起的荒野上,暮色正缓缓吞噬着白昼的余光。
几只乌鸦盘旋在空中,发出凄惨的嘶鸣。
一座简陋的墓穴被掘开,一个赤裸着上身,露出削瘦肋骨的中年男性,独自墓穴旁。
在他的一旁是一具尸体,与之相比、同样的削瘦。
男人小声念着经文,声音沙哑而低沉,那稀碎的声音,在荒野中被风肆意吹散。
便是连空气,都无意回应他孤寂的祈求。
“我必定要使死人复活……我必定要记录他们所作的善恶……和他们的事迹……我将一切事物……详明地记录在一册明白的范本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遗体扶起,缓缓放入墓穴。没有助手,也没有旁观者,他只能借用双膝跪地的姿势,挪动着那不算沉重的身躯。
最终,遗体安卧在墓穴底部,侧身面向遥远的麦加。
他停顿片刻,双手举过额头,开始独自念诵:
“主啊,请赦免这个灵魂的罪过,请以您的慈悲庇护他……”
语句间带着微微的哽咽,却不曾停顿。
依旧是双膝跪地,他没有用铲子,而是拿着自己满是岁月痕迹的双手,将旁边堆放的沙土一捧一捧地撒入墓中。
每一粒岁月的流沙,都是砸落在人身上的宿命。
大地所孕育的,也必将回归大地。
墓穴不深,堪堪埋下一人,在他快要把坑填完的时候,自北极星的方向,传来一阵的马蹄声。
男人没有去管,只是站起身,从另外一旁的地上,捡起两块石头,简单地放在土丘顶端,没有名字,没有碑文,只有这象征归属的标记。
他站在那里,低头沉思片刻,随后又跪下,双手触地,额头抵住沙土,为逝者做最后的祈祷。
牵着马来到这里的盖里斯,没有插手这个男人的举动。
仅仅是站在一旁看着,当其完成这一切后。
他才上前打个招呼,询问着已经到哪里了。
然后,盖里斯得到了一个答复。
“这里是托伦。”
“他是怎么死的?”
“饿了三天,被打了两棍,伤到内脏,也就活不成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盖里斯忍不住回过头望向了昨日过夜的那个村庄。
他与亚历山德罗斯几人,在今天里其实没走多远,但却不知何时就迈过了一条界限,从一个充斥着新生的世界,跨入了一个满是死亡的世界。
这里是一片流血的大地,贫穷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穷人需要为每天的面包和水而进行至死的斗争。
每一天都要去决出一个胜负,否则便会早夭。
盖里斯在察觉到男子那一根根肋骨痕迹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慌了神。
“你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那男子有的只是沉默,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盖里斯在自己身上摸了又摸,都没摸出想摸的东西。
转过身才去亚历山德罗斯那边,取来了昨日夜里吃剩的面饼,以及灌着葡萄酒的水袋连忙递过来。
明显是穆斯林的男子,没有在意葡萄酒,也没有道谢,就倚在这自己刚堆的坟头边。
就着酒、吃着面,一点一点细嚼慢咽。
向盖里斯分享起他的故事。
盖里斯一行人舍弃了大军,并也没有乘坐海船,而是骑着马在黎凡特的山势中,一路向南。
在前往提尔前,盖里斯想要知道这附近究竟怎么样了,因此并没有急于进城,而是继续向南走了些路,来到托伦。
只不过,这里是托伦,但也不只是托伦。
托伦,这片领地原本应当是汉弗莱四世,但随着萨拉丁的入侵,此地轻易沦陷。
但随着萨拉丁与耶路撒冷王国之间的短暂停火,这里成了第二耶路撒冷王国与萨拉丁势力的接壤第一线。
双方势力在这片土地上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此,许多村庄其实分不清,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方。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开始站队。
这个有些日子没吃饭的男人,便是艾因努尔村的一员。
他们村,在几个月前,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争执。
确切来说,是因为具体站队哪一边,向哪一方交贡税这件事,村里发生了点小小的分歧。
大多数人,想站到耶路撒冷王国那边去,毕竟、说不准能少交点田税。
但村里的财主米拉德不乐意,毕竟那家伙买了十几个基督徒奴隶。
而这年头,天主教又反对基督徒为奴,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来,他们村里又因为这个事爆发了矛盾,像他莫拉格这些人,仗着人多把财主米拉德打了一顿。
本来以为这个事都结束了。
然后噩耗就来了……
萨拉丁的亲戚,库尔德人法瓦茨部族,是财主米拉德的靠山。
在财主米拉德让自己儿子去求援后,法瓦茨部族就带着人马杀进了村里。
带头的莫拉格直接死了,其他和莫拉格亲近的也都被杀了不少。
财主米拉德就突然成了村里的土霸王,开始帮法瓦茨部族收起税来了。
仗着库尔德人的帮助,财主米拉德是费尽心思在村里搜刮,好去能讨自己主子的青睐。
再加上强行将往年借出去的种子、要加倍收回去,这下子,村里的不少人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借?”
“对……还要加倍的还……”
“他会下火狱的。”
“谁说不是呢?”
“而且,他家开始用奴隶种地,也不需要再让我过去当佃户了。”
就在盖里斯同这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
从村落的方向,有一个骑马的人,趾高气昂的来到了他们这边,然后见到了盖里斯。
“伊卜拉欣!哈!果然!贼心不死,都这般地步了,还想着和法兰克人勾结!”
“说吧、你这叛教者,打算怎么死?”
如此说着,一口唾沫吐在了中年男人的身上。
盖里斯撇过头,问了一句:“他是谁?”
“米拉德的女婿、法瓦茨部族的少爷……”
“哦、谢谢你和我讲这么多。”
盖里斯站起身,直面这个骑着马的年轻人,从自己腰间抽出了长剑。
没有等对方说话,片刻后,米拉德的女婿、法瓦茨部族的少爷也就人头落地了。
伊卜拉欣长大了嘴,先前溅到他身上的那年轻人的唾沫,现如今溅到他身上的那年轻人的血。
在这夕阳里,轻易间斩下他人头颅的盖里斯,转过身对依旧蹲在地上的易卜拉欣说道:
“为你祝福的,我必赐福与他;那咒诅你的,我必咒诅他。”
而易卜拉欣干涸的嘴唇,则在微微开合后,低声诵读起来:“你必定要使死人复活,你必定要记录他们所作的善恶,和他们的事迹;你将一切事物,详明地记录在一册明白的范本中……”
“如果你觉得米拉德一家有不该死的,就先和我说一声……至于法瓦茨部族,他们还有多少人,在你们村里?”
“五、五个!”
“那好,这五个都活不过今晚。”
残阳似血,盖里斯与易卜拉欣立下约定。
这流人血的大地,也势必要去再多流些血。
……
库尔德人是西亚地区的一个古老民族,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的交界地带,即传统上被称为“库尔德斯坦”的区域。
其起源可追溯至古代米底人。公元前6世纪中期,米底王国被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征服,米底人与波斯人的融合被认为形成了今日的库尔德人。
库尔德人居住的地区先后被塞琉古王朝、安息帝国、罗马帝国、萨珊波斯和东罗马帝国等政权统治。
公元7世纪晚期,阿拉伯帝国扩张,库尔德地区被征服,库尔德人开始接受伊斯兰教。
绝大多数的库尔德人,都是信奉沙斐仪派的逊尼派穆斯林。
他们在10到12世纪之间,建立起过诸多的小国,但其游牧文化的传统,却使得他们难以统一起来建立一个强大的王朝。
随着亚美尼亚人、波斯人和突厥人等强敌的入侵,这些小国们也逐渐消亡。
所在地区后来成为突厥塞尔柱的一部分,其后库尔德人因民风彪悍而大量进入赞吉王朝的军队,萨拉丁出生的部族就是其中一支。
不过虽然萨拉丁建立起了庞大的阿尤布王朝,可该王朝的基本盘,其实是原先的埃及法蒂玛王朝。
因此他对库尔德人影响力颇有些不足,虽然有不少的库尔德部族愿意替萨拉丁效命,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们渴求得到萨拉丁的赏赐。
法瓦茨部族就是这些部族中的代表,作为迁徙进原耶路撒冷王国旧地的奖励,他们被授予了在托伦领征税的特权,获取了这片伊克塔领地。
盖里斯在当天夜里,带着亚历山德罗斯几名帕拉丁杀进村中,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解决了战斗。
等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艾因努尔、这个有着一口井的小村庄,才意识到村子里昨天夜里死了不少人。
而易卜拉欣那家伙,也正帮着盖里斯,竖起一根根的柱子,将财主米拉德,连带着他儿子一同绑在柱子上。
紧接着往这两人脚下堆起柴火。
美中不足的是,盖里斯也好、易卜拉欣也罢,都忘了给米拉德他儿子堵上嘴。
因此纵然将当事人绑在柱子上后,依旧能听到那嘴上的话一句追一句。
“你们这些下贱的畜生,地狱的余孽,愚蠢到不配活在这世界上的废物!”
“连毒蛇都不屑吞噬的腐肉,活该被踩在烂泥里嚼碎骨头。”
“去火狱中永远哀嚎吧,真主都懒得赦免你们这种无用的傻子,只配被丢弃在深渊里喂狗!”
在这样接连不断的辱骂里,周围那些村民,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然后赶忙去附近收集柴火,堆到米拉德父子脚下。
当米拉德一家子开始寻求用农奴,代替那些佃户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向封建主转变。
在他真正成为包税人的时候,其实也就成为了封建体系里的最下层封建主。
换句话说,财主米拉德完成了从羊变成狼的这个过程。
对于狼来说,吃羊难道不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么?
只不过,说到底,人终归有一死。
盖里斯不在意,易卜拉欣也不管,最后是亚历山德罗斯,上去几耳光叫米拉德儿子闭嘴。
“之后的日子怎么办?那些库尔德部族,会来到这里,将我们村子的一切都给烧了。”
“去提尔,你们这村也没多少活人了,今年秋耕也别指望了,这兵荒马乱的,你种了地也都要被糟蹋。这片地我帮你们记着,等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种地,我向你保证,王国明年不会征收你们的税。放心,明年这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且……”
“提尔?法兰克人王国?我们怎么去信任他们?”
“没事,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就是法兰克人,而且下一位法兰克人女王会是我妻子。”
又拾了一块柴,丢到了米拉德身下,易卜拉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是谁?”
“地上千族万民的伊玛目,也是比穆罕默德更早的先知。”
说道这里的时候,盖里斯从亚历山德罗斯那边接过了一根点燃的火把,然后递给了易卜拉欣。
接过火把的易卜拉欣,透过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审视盖里斯年轻的面庞,呆愣了许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
言罢,易卜拉欣将火把丢到了柴火堆中。
米拉德与他的儿子,开始了求饶、哭诉……然后又是咒骂,紧接着是无尽的惨叫。
盖里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替自己点燃一根烟,但他其实既不抽烟,这个时代也没有烟。
自己、在被改变。
这毋庸置疑。
刚醒的时候,盖里斯还不忍见到火刑,会去想着给人来点痛快的。
但如今、也就这样了。
一旁的易卜拉欣,要比他有资格的多。
……
盖里斯,免去了艾因努尔村的税,甚至于还立下了文书,盖上了象征耶路撒冷王权的印玺。
一时间,王国的恩德、仁慈与慷慨,被村民们传唱了起来。
当这个消息向四周传去的时候,位于边境线上,的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阿尤布王朝还是耶路撒冷王国治下的村落们。
纷纷来打听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怎么连三成税都不收,直接免掉来年税款了?!
在见到盖里斯后,他们中的不少,都开始向附近的第二王国驻军寻求庇护。
当如此种种,被传到提尔城里后,伊莎贝拉的面色就显得非常古怪,出现这么一种情况,让她有些所料不及。
为此伊莎贝拉还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
“关于边境村落要求回归王国的这件事,我是持支持态度的,这种事对内进行宣传的话,就能有力的证明我们才是耶路撒冷真正的共主。”
“但萨拉丁那边的合约怎么办?我们如果进行扩张的话,会不会算破坏了和平协定?”
会议室里,有人考虑起了这么干的一个风险问题。
“眼下与外约旦的通商,就有赖于我们和萨拉丁签署的和平协议,我们接受那些村落的效忠,会不会被视为对他的挑衅?”
“而且眼下我们还有部队,停留在北方的安条克,如果爆发战争的话,我们能否妥善处理?”
有人指出了眼下提尔领地这边的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其实也都挺麻烦的。
面对着这纷乱的场面,伊莎贝拉其实早已习惯。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表达的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伊莎贝拉作为主持会议的人,在发表自己的看法前,所需要做的是倾听,去整理这些人的说法,理解他们的思路。
然后做出自己的决断。
当时机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伊莎贝拉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里。
“权利与义务是对等的,得到什么总归要付出代价。”
“萨拉丁将农民们,分封给了一个又一个的部族,换取了那些部族的效忠,得到了数以万计的骑马武士。”
“萨拉丁这是在替自己脱下那层“圣战者”的皮。口惠而实不至,空给之大义,却依旧将农民视如牛马。”
“他在穆斯林民众与那些骑马武士中选择了后者,帮王国故土上的穆斯林子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在这个关头,我们选择去接纳那些穆斯林民众的话。”
“我敢说,你们会看到,在萨拉丁来过之后,穆斯林们会破天荒的想到我们。他们会给王国服役、拥护国家的统治,愿意解释公正的判决,乃至于更换信仰。”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唯一的原因是,萨拉丁抛弃了他们,而我们接纳了他们。”
这其实很无所谓,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或者说是出于个人利益的选择,萨拉丁知道民众的力量,但他不可能去信任民众的力量。
对他而言,只要兵败,就是自己的末日。
民心有什么用吗?
那不过是更加稳固的统治与人民的赞美,而这些东西,在短时间里是无法转换为军事力量的。
与游牧部族们合作,将自己新取得的土地与他们分享,自己却能快速得到在他眼里,足以抗衡法兰克人的军队。
理论上来说这没啥问题,毕竟常规的法兰克人也只是封建军队罢了,双方五十步笑百步。
但只能说萨拉丁,依旧没能理解,自己是在和什么样的敌人战斗。
如果他知道盖里斯是怎么一回事的话,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来战斗。
……
因为白马骑士的缘故,巴勒斯坦这片土地,在1188年度过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日子。
但显然,红马骑士要来了。
在阿格诺,神罗皇帝腓特烈,象征性地接受了朝圣者的权杖与圣物,他的大军开始涌向威尼斯,并准备登船经由塞浦路斯岛,直抵提尔港。
从而正式拉开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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