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十分憋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让呼吸变得短促而艰难。
喉咙干痒,他想咳却又咳不出来。意识昏昏沉沉,肢体似乎都不受他控制,他像被钉在卧榻上,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一缕晨光晃过眼前,他被刺的眯起了眼。皱着眉头眨了几次眼才渐渐习惯了那光亮,他才意识到自己是醒了。
一个女人伏在他身旁安睡着,头枕在他胸口上。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当下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
他微微一动,那女人就醒过来,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承煦,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的表情中满是释然和欣喜,他却愣愣的,心中甚至升起一丝错愕。
“…茗玉?”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嗓音还低哑的很。
“这一宿可真是难熬,不过看来这新药方也是真的有用。”他想坐起来,四肢却没力气,她忙凑过来扶他。
“头还疼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她十分关切地用手背触触他的额头。
“不疼了。”他摇摇头,却觉得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脑中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那就好,那就好。”茗玉释然一笑,还是那样的温柔端庄,和他仅存的一丁点儿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他一定是知道的,但又想不起来。
“茗玉,我这一病…好像忘了许多事。”他尴尬又惶恐,可又不得不坦诚地说出来:“这里是哪儿,你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又是得了什么病…我统统都记不起来了。”
贺兰茗玉讶异地呆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承煦,没关系的,你现在刚醒过来,可能意识还不太清醒,多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就算病好了以后还想不起来,你也不用怕,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从头到尾讲给你听的。”
“对了茗玉,”他又急于确认一些事,惶惶地唤住她。
“怎么了?”她转回身耐心地等着他发问。
“你…是我妻子吗?”
“当然是啊!”她像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无奈地笑得直摇头:“看来,我要给你讲的还真不少呢!”
日子仿佛过得飞快,他的病迅速好起来了。
感觉没过几天,他已经能从病榻上下来,穿戴整齐到院子外面转转了。
这里的天总是阴沉着,没有日光痛痛快快笼罩大地的时候。
他的身体也像这天气一样,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爽利。
这村子是寂静的,寥寥几户田庄,总难见到人走动。他们的房檐也和村中的所有屋舍一样,整整齐齐地铺着茅草。
院落不大,房屋的举架也不很高,家中的物件都用的半旧了。
给他诊脉开方的太医来过几次,说他身体没有大碍之后,也再也没有来过了。
没有伺候的仆人,一切都需要他们亲力亲为。
他站在空旷处眺望了一阵山景,回到家里来时,见茗玉正在厨房中忙碌着准备今日的饭食。
从园中采来的新鲜蔬菜洗净摆在盘中,翠绿的叶片上闪着水光。茗玉正卖力地揉着木盆中的面团,连面颊上粘了一点干面也没发觉。
听茗玉说,这样的田园生活他们已过了好几年了,他却觉得格外新鲜和令人欣喜,时常静静地站在茗玉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仿佛这样的生活来之不易,叫他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他夹了一块豆腐放到茗玉碗中,让忙碌了一下午的她先尝第一口。茗玉也同样从砂锅中拣了一块五花肉放到他碗里,劝他和她一起尝尝。
本来好端端的,可他看到糙米饭上那块肥腻的流油的五花肉,忽然从胃里反上一口酸水来。
一阵一阵的恶心向上顶,他只好搁下筷子,捂着胸口等着这阵不适感过去。
“承煦,怎么了?”茗玉见他脸色不好,忙也停下筷子绕过餐桌,过来帮他捋着胸口平复。
“没事,没事。”他违心地说着安慰的话,隐晦地建议道:“我可能肠胃还没恢复,胃口不好。这几日吃些清淡的,喝点儿粥就会好了。”
“喝粥?”茗玉面露难色地愣了愣:“你原来,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喝粥啊。”
茗玉是雍临草原人,即使是和亲盛州多年,饮食习惯还是多少有些不同的。这几日萧承煦也注意到了,茗玉擅长的多以面食为主,连米饭也是因为今日要吃炖菜才第一次蒸的。
“没关系,我吃这个也很好。”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夹起那块肉塞进嘴里:“你不用担心。”
奇怪的是,吃进嘴里的东西竟品不出味道来。
所有的食物吃进嘴里都索然无味,而且不管他有没有吃饭,腹中都始终感觉空荡荡的。
可能是因为大病初愈,味觉还没有恢复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越尝不出味道来,他越觉得馋了。
不仅想喝粥,还想吃甜的。要是有千层酥和翠玉豆糕就好了。
但那些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他哪好意思说出来让茗玉给他做呢?
想到这里,他吞了吞口水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和映淳坐在床边,探头探脑地看萧承煦昏睡中叽里咕噜的说梦话。
映淳盯着爹爹吞口水时上下滚动了好几次的喉结得出结论:“我爹爹这是在梦里吃什么呢。”
“还不怎么好吃,吃的愁眉苦脸的。”映淳又补充道。
萧承煦的梦话随机性太强,每次都正赶上本来就注意力不是很集中的母女俩走神的时候含含糊糊地呜噜一句。
“哎呀又没听清!”我懊恼地一拍大腿:“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疼还是怎么样,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好像听清了!”映淳眼睛一亮:“应该是…想喝粥!”
“喝粥?可是你爹爹一直不醒,睡得也不踏实,喂粥把他呛着了怎么办?”我很担心地望了紧闭双目的萧承煦一眼。
“要不咱们煮粥喝,给爹闻闻味儿?没准就给馋醒了呢。”映淳小脑瓜里的歪点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能行吗?”我对这个办法有点儿没有信心。
“试试看呗!不试试哪知道啊!”映淳说干就干,起身到厨房帮我淘米去了。
夜幕降临,房中烛影摇曳。
萧承煦坐在书案前,静静地看着茗玉用火斗为他熨衣裳。
她取了火钳,从放在前厅正中央取暖的小炉里夹出两小块木炭放在火斗中,缓慢又细心地熨平披风上的每一条褶皱。
衣裳熨好了,她又托着香炉走过来,从他面前的细瓷香罐里用镊子夹出两块红棕色掺些黄白色颗粒的香块来,置在小香炉里扣好盖子。
“安神香。”他失了记忆,这些常识却还记得清楚:“品质如此上乘,是哪儿得来的?”
茗玉一愣,目光有些躲闪:“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剩下的,就拿到这儿来了。”
他也就没再问,静静地看着她将香炉放在香架子里,坐在热水中。
不一会儿,水汽带着燃香的白烟一同袅袅地飘上来了,她就将他熨好的外袍搭在香架上熏着。
他猜到他们的生活是不富裕的。茗玉没有告诉他,不代表他自己没有看出来。两人衣着都是淡雅朴素,都只用一根玉簪子绾着头发。
他一个男人倒不必在乎这些,可看着茗玉发顶空荡荡的无甚首饰装点,他心里总有些怜惜愧疚。
他翻看过他的衣橱,寥寥几件,清一色的柔蓝,靛青,都是茗玉所钟爱的素雅之色。
披风只有这一件,看得出茗玉分外注意养护,领口处也已经微微磨起了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外袍。
茗玉告诉他,这颜色叫“帝释青”,名字与佛家颇有渊源:“青之胜者,隐隐有正法护持”。
茗玉是念佛的,在每月初一十五时都要斋戒祈福。
他心中也是敬畏佛祖的,但并不将此视作信仰,也觉得无须把这平平无奇的蓝色,起名叫作什么“帝释青”。
他们一直是这样穿的吗?可他总莫名的觉得,自己曾有过许多件华贵的衣物。
上好的锦缎,精美的暗纹印花。
每件都色彩鲜亮,质地优良。
都是他的小妻子拿着料子在他身前身后比来比去,左端详右端详,精挑细选做出来的,正衬他的肤色气质。
这段记忆明明在他脑海中,他却看不清他妻子的脸。
“你真是孩子气啊!今年的衣服前前后后都做了二十几件了,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多骄狂,会叫人议论的!”记忆中他正忙着伏案处理公务,被她缠着量尺寸选颜色,站起来又坐下,转过来又转过去,无奈地笑着嗔她。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怎么,我穿的好,岳父脸上有光?”
“我脸上也有光呀!”
那个活泼上扬的语调,是当年的茗玉吗?
一定是她吧。不然,还会有谁呢?
他正困惑地立在门前愣着神儿,茗玉悄然从他身后走来,帮他披上已熏了香的披风。
明明刚才亲眼看见茗玉为这件披风熏香的,他却什么都闻不到。
味觉嗅觉尽失,只能看到茗玉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她的双臂从身后绕过他的肩,为他系上披风的衣纽。
他怕夜里天干物燥的,火花再溅落在木器上燃起来,忙自己端起火斗,要将那两块未燃尽的炭填回小炉里。
炉中的火着的正旺,他填进两块炭去,火焰一下子又涨了两分,火舌舔过他的手背,烫了他一哆嗦。
“怎么了怎么了?”茗玉忙跑过来关切地查看他的伤手:“烫到了?我这就去书房给你找药!”
她起身匆匆地往外走,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触觉好歹还是敏感的。
他感受着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心中暗自庆幸。
卧房里置了个小炉子,顶上稳稳地放着一只沸腾的砂锅。
映淳坐在砂锅后面,拿着小蒲扇使劲扇,让香味都飘到萧承煦的床前。
“这么香还不醒吗?”映淳咽了咽口水,怨念地盯着眼皮都没动一动的萧承煦。
高汤做粥底又足足放了三匙熟猪油炖的鸡肉粥,口感怕是油腻了些,但闻起来诱惑性极强。
梦里都馋的想喝粥的人这样都不肯醒过来,多少有些不知好歹在身上。
映淳已经边扇着蒲扇边偷喝了好几口,萧承煦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映淳偏就不信这个邪,用火钳推着小炉子挪到床边,就差放在她爹鼻子底下了。
火炉与砂锅间的缝隙处窜起一条火苗,一下子燎过萧承煦的手背。
睡梦中的萧承煦狠狠哆嗦了一下,唇齿间泄出一声吃痛的**。
“淳儿,怎么了?我怎么听到你爹爹…”我才端了擦汗的热水毛巾进来,就见映淳焦头烂额地托着爹爹的手呼呼吹凉风,见是娘亲进来了,忙耷拉着脑袋承认错误:“我…我刚才不小心把爹爹的手给烫了…”
“你呀你呀!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我心疼又着急的连忙放下铜盆出去给萧承煦找烫伤药了。
映淳看在她爹现在是病人的份儿上,难得抹下面子给他道歉:“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你刚才怎么馋都不醒,我才——”
“不是吧?”映淳支支吾吾道了半天歉没听到她爹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这才发现萧承煦还双眼紧闭着没有意识呢。
“烫都不醒?!”映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眉姐姐说你现在是昏睡,这看来是昏睡偏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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