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琰目光一凝,与王鹤春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眼波流转间,光芒一盛,仿若那无情的冰雪,抹去所有的生机,却又在这时荡漾出一抹笑意,看似覆雪归春,可那翘起的眼尾,微敛的双眸,却都透着股杀意。
这道目光与他眼底那抹幽深刚好撞在一起,登时溅起星星火光。
谢玉琰怀中的小狸奴动了动,柔软的毛发蹭着她的手心,几匹马不安地踏动蹄子,风一卷一切消弭于无形。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清越的声音响起:“王主簿。”
于妈妈忙下车先向王鹤春一行人行礼,然后掀开帘子去扶谢玉琰。
不知何时飘落了雪花,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而她的脚印踩在上面,清晰可见。
“主簿要去三河村吗?”
管事代她行礼,她便站着不动,对于一个主簿来说,当家主母微微躬身就算周全,即便方才交锋,她知晓他身份不一般,但没有揭开之前,她也不必理会。
王鹤春指了指她抱着的狸奴:“这是娘子家养的狸奴?”
似是能听懂两个人说话,狸奴两只大大的眼睛扫来扫去,然后落在王鹤春身上,轻叫了一声,代替谢玉琰做了回应。
只可惜,狸语无人能听懂。
王鹤春就要伸手过去,狸奴却耳朵一抖又踏踏实实地缩回谢玉琰怀里,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毛发,停顿片刻,又讨好地去舔了几下那抚摸它的手指。
那极尽谄媚的模样,让人一眼看去就知亲疏。
王鹤春神情依旧平静,等着谢玉琰的回应。
哪知,谢玉琰却道:“我不记得了。”
剪秋水的眸子明亮清澈。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说过,她都忘记了,现在也是这般回应。如果对面是十年后的王鹤春,谢玉琰或许还会想个更好的说辞,但现在……
年轻的宰辅虽然已经有了远超同龄人的端凝,但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傲气还没完全遮掩好,那傲气刺着她不太舒坦。
她手中的依仗还不够多,还需要向贺檀、王鹤春借势,所以在他们的权柄之内,她也会与他们同路,但也不会时时刻刻忍受压制。
狸奴闭上眼睛,呼噜震天。
“它与我很是亲近,”谢玉琰道,“兴许是跟着我一同来大名府的。”
不等王鹤春回应,她接着道:“王主簿的狸奴不见了吗?与它相像?”
她明明看出他的意图,却故意这般说辞,这是觉得刚才他的探究太过明显?
王鹤春径直道:“就是这一只。娘子来衙署的时候,它跟着一同离开了,至今没有归家。”
她脸上没有任何讶异之色,神情很是轻松,却寸步不让:“那……王主薄唤它一声吧,免得认错。”
王鹤春的目光落在那狸奴身上。
谢玉琰做好了准备,手臂略微松了松,只要王鹤春将狸奴唤走,她也不会再多停留,逗一逗宰辅,这样就够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狸奴。
旁边跟着的桑典欲言又止,这狸奴哪有名字?郎君与它从来都是沉默相对,似是共同藏着一个秘密。
郎君偶尔会不走心地唤一声“阿狸”,就像是在喊“那谁”。
果然,王鹤春“阿狸”两个字一脱口,狸奴的呼噜声更大了些,尖尖的耳朵也不再抖动,似是生怕吓着那落下的雪花。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谢玉琰手臂重新加了力道,堪堪止住准备丢还狸奴的动作。
不过轻轻刺了王鹤春一下,竟然就冒血了。沉甸甸的狸奴,不像是被主人短了吃喝,如何这般绝情?
“看来是我弄错了。”王鹤春道,“娘子若是给家中狸奴取名字,会叫什么?”
若是两个人都没叫动,至少还可以各让一步。
但谢玉琰觉得没那么简单,王鹤春句句都在试探,或许想要以此推断她到底是不是没有了从前的记忆。
那他是要落空了,因为无论她如何回应,都会无迹可寻,这具身体本就不是她的。
谢玉琰手抚摸着狸奴的脊背,她的第一只狸奴叫“玉尘”,但即便是个狸奴的名字,她也不会轻易透露。
干脆改一改。
谢玉琰轻声道:“寒英。”
玉尘、寒英皆为雪,即便小狸奴并非通身雪白,但又何妨?她就喜欢这样唤。
狸奴呼噜声止住,它睁开眼睛,而后欢快地叫起来。
狸奴的回应委实让谢玉琰诧异,她也因此错过桑典脸上那如同见了鬼般惊诧的神情。
风卷过王鹤春的衣袍,似是将他带入了十多年前的林中。
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抱着她的狸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这狸奴叫寒英,取自文正公的一首诗。”
“昨宵天意骤回复,繁阴一布飘寒英。”
他自小读书,自然熟悉这首诗,只不过诗出自范参政,而非她说的文正公。
与她失散后,他回到家中,与父亲提及林中见到的情形,几日后,他们得到消息范参政过世,六个月后,天家加赠范参政兵部尚书,谥号“文正”。
那时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并非走失,而是遇仙了。
王晏十岁遇仙,到现在仍旧清楚的记得那仙人的模样,六七岁的年纪,眉眼精致,眉角上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那面容与眼前的谢娘子……有些相似,但迷雾散去,她的眉角处格外光洁。
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谢玉琰听着车轮压在地上的响动,耳边尚回响着王鹤春的声音:“狸奴调皮,那就先托付给娘子,他日娘子不想养了,让人来衙署寻我。”
不该是这样。
不管要将狸奴带走,还是舍弃,王鹤春都会立即下决断,为何突然之间拖泥带水,就不怕后面牵扯精神?
“看来他很在意这只狸奴。”
谢玉琰握住了狸奴软软的爪子,唯有这样的解释最为合理,可敏锐的谢太后,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
王晏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目光微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郎君。”
等待了许久的桑典终于道:“真的有人想给狸奴取这样的名字……”
当年郎君从林中回来,带了只狸奴,说它叫:寒英。
他们都觉得郎君被人骗了,那样的毛色……怎么可能叫寒英?而且无论郎君如何唤,那狸奴都不肯回应。
郎君渐渐地也就不去唤它了,它也从此没了名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有人叫应了。
“那谢娘子,会不会……”
“去三河村。”王晏吩咐一声,转身策马前行。
三河村可能问不出实话,但有些东西逃不出他的眼睛,衙署还抓了一个人,他也会亲自审问,总之从现在开始,她做的每件事,他都要知晓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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