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朱棡刚才从太子东宫,回了自己的晋王府。
而这也是回京以后,朱棡第一次回自己的府上。
“孤这王府还挺气派。”
朱棡满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锦袍青年,方才大踏步的走进了晋王府。
“陛下当初为你督造晋王府,所用皆是上上之选,而就连昔日的秦王府,也比不过你的晋王府。”
锦袍青年轻笑一声后,这才点头道。
眼前的这座晋王府,自从落成之日起,朱棡便未住过一日。
毕竟这些年来,朱棡人在太原,也从未回过京师,可老朱对于自家儿子的疼爱,那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就拿眼前的晋王府来说吧,绝对是亲王之中,规格最高的亲王府。
为此,秦王朱樉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也明白,自家老三不在京师,老爷子需要一个念想,方才作罢。
至于这锦袍青年,其身份也是呼之欲出,鄂国公常遇春之庶长子,常茂。
也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大明开国六公之一,承袭其父之爵位,受封郑国公的常茂。
而现在常遇春并未死,那常茂自然还是常家大公子。
而且常茂只比朱棡大两岁,再加上朱棡从小便和常遇春熬练武艺,那这两兄弟的关系,自然是极为深厚。
再者常茂其实也不弱,不管是兵法韬略,还是那一身武艺,要是踏入军伍,必可出将入相。
“你这话要是传进老二的耳朵里,必然又是对着我一顿埋怨。”
朱棡倒是直接白了常茂一眼道。
“秦王殿下可没这么小气。”
常茂倒是直接摆了摆手。
“那伱的意思,是孤小气了?”
朱棡又是挑了挑眉的看向常茂。
“你能不能别老是挑刺?”
常茂顿时有些没好气的道。
“你这个家伙,怎么就不识逗?”
朱棡倒是不以为意的揽住常茂的肩膀笑道。
“某人回京以后,都不记得来看自家兄弟一眼。”
常茂倒是依旧没好气,更是撇了撇嘴道。
似乎很不满意,朱棡回京这么久了,现在才见自己。
“我刚回京那会,谁都不能见,更何况是你。”
闻言,朱棡倒是直接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常茂有些没弄明白的皱了皱眉。
“我节制山西兵马,征伐草原异族,更是从原本十六万的兵马,越战越强,扩充至二十万。”
“那这群朝臣勾腚子里,指定没憋着什么好屁,所以我回来之后,就只去了一趟钰儿那里。”
“按照我家老爷子的意思,为了避嫌,免得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那群文官,你我都明白。”
朱棡无奈的摊开手,方才道。
忠臣死谏,言官不畏死,只怕污了名声,而关于这一点,就连老朱的头都有点大。
毕竟老朱也明白自己的脾气,稍有不注意,就能被气个半死。
那死谏的那个臣子,死是肯定得死,但老朱也相当于成全了那个臣子,不畏权势,秉公谏言,一心为国的美名。
而此等名声,就当千古流传,流芳百世,那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就说当官屁事多,可我家老爷子就一门心思让我去当官。”
常茂当即就明白了朱棡的意思,但也是忍不住吐槽道。
“常姐姐是太子妃,常家一门荣辱,与国同休,所以只能进,不能退。”
“更别说什么置身于世外,所以当官,出将入相,是你这辈子的命。”
朱棡又是拍了拍常茂的肩膀。
“殿下,太子殿下请您去锦绣阁一叙。”
便是此时,晋王府门口的侍卫,急匆匆而来,随即便是看向朱棡躬身道。
“锦绣阁?”
朱标轻轻点头后,便又是转头看向常茂道:“你去不去?”
“你和姐夫什么时候约过外面?”
常茂倒是有点好奇的看向朱棡道。
锦绣阁,阁如其名,其中锦绣非凡,乃是应天府最为顶尖的酒楼,而出入其中者,皆是非富即贵。
就像是眼前的常茂,便是这锦绣阁的常客,毕竟人家好歹是鄂国公府长公子。
“今日锦绣阁,宴请淮西勋贵,是我跟你姐夫定下的,为的就是给他们敲敲警钟。”
说话间,朱棡的眼中,又是透过一抹深邃之色。
“那我还是别去了吧?”
常茂顿时摆了摆手。
宴请淮西勋贵?别闹!
遇上那群叔伯,能有什么好事,就像他爹常遇春说过,能有今日之地位尊崇,全赖朱元璋,所以常家只需要做一件事。
那便是跟着朱元璋的步伐,这样才不会走错,也不会站错位子,至于那些搞风搞雨的淮西勋贵,那是朱元璋念着旧情。
而真正等到不念旧情的那一日,这群淮西勋贵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常遇春绝对不是表面上那般粗犷,反而是颇有心思,毕竟以他的身份功绩,再进一步,就是功高震主。
这也就是为什么,常遇春与徐达,私下里几乎不往来,但在宫廷处,却处处毫无顾忌?
因为他们几兄弟彼此都明白,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时长不往来,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情义。
“但你今天非去不可。”
朱棡却是直接抓住了常茂的手道。
“为什么?”常茂一愣道。
“因为有些事情,孤想问你。”
说着话,朱棡便是拉着常茂走出了府门,踏上了车辇。
“你在凤阳待了一年,有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而这刚一上车,朱棡又是看向疑惑的常茂,轻声问道。
“什么传闻?”
常茂的眼中闪过一抹满满的疑惑道。
“田亩。”朱棡沉吟道。
“洪武初年,淮西勋贵侵占百姓田亩,此事已经揭过,并且赔偿了百姓的损失。”
常茂愣了愣,便是道。
常茂以为朱棡想问的就是淮西勋贵侵占百姓田亩之事,但这件事情,早就在那一年画上了句号,所以还有什么好问的?
“侵占田亩,陛下不愿意追究,那这件事自然是到此为止,而孤身为儿子,自然不能继续追查下去。”
“所以,孤问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清查田亩,你有没有参与在其中?又或者师父,有没有参与进其中?”
朱棡的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便又是转头询问道。
此言一出,倒是让常茂的眉头一皱,方才摇了摇头道:“清丈田亩,这好像与淮西,并无什么关系吧?”
见状,朱棡又是深深看了一眼常茂,便是道:“茂儿哥,我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有些事情,你可不能瞒我。”
“老三,我确实是在凤阳待了一年,可按照老爷子的意思,我也就是待了一年。”
“在这其中,除了我老丈人,我就几乎不与人走动。”
常茂仍是摇了摇头道。
有常遇春这么一尊大佛,那常茂的性格,即便是再跋扈,也不会跋扈的没边子。
更不敢将他们家老爷子的话,当成是放屁,所以在凤阳的那一年,常茂真就什么都没干。
“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淮西勋贵侵占百姓田亩之事,就连常叔叔也在其中,而始作俑者,便是你常茂。”
眼见常茂并不似撒谎,朱棡方才点头道。
看样子,常茂应该是没有参与进其中,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坦然?
但朱棡也不能全信,毕竟当年之事,依旧是历历在目,而陷得最深的,就是眼前的常茂。
“罢了,我今日便不瞒你了,但话出自我口,至于你耳,切记不要再提了。”
常茂谨慎的掀起车帘,瞅了瞅四周,方才拉过朱棡的手道。
“侵占百姓田亩,我是始作俑者没错,但这件事,我爹才是主谋。”
顿了顿,常茂又是叹了口气后,这才看向朱棡道:“但是我们的那群叔伯,究竟是怎么想,我的确不知道。”
“什么意思?”
朱棡轻微皱眉道。
但心中已经有了一分思索,或许正如他猜想的那般,但最后这件侵占百姓田亩之事,已经成了不可控的事实。
“淮西功臣之中,谁有胆子去出陛下的霉头?”
常茂想了想,便是问道。
“开国六公。”
这朱棡想都不用想,便是道。
“没错,但韩国公年迈,已经不问政务,赋闲在家,卫国公又是出了名的谨言慎行。”
“而曹国公,那是陛下的亲外甥,再加上为人刚正,自然也不可能。”
“至于我爹跟徐叔叔,那几乎是和陛下穿一条裤子,又怎么可能惹得陛下不快?”
随后,常茂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是叹气道:“只有我那个老丈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有点小动作。”
“冯叔叔的所作所为,我自然知道,但你知不知道,冯叔叔功劳赫赫,而若不自污,又岂能自保?”
“而且冯叔叔虽然侵占百姓田亩,但却未伤百姓一人,可其余诸多淮西功臣,纵容家丁,劫杀百姓,而稍有不从,就是毁土杀人。”
面对常茂的说辞,朱棡却是摇了摇头道。
冯胜是绝对的帅才,从追随朱元璋之日起,历经大小战役,其功劳之显赫,绝对可以谓之为臂膀,大明之矛。
特别是自洪武元年起,冯胜逢战必胜,就连徐达出师不利,李文忠损失惨败,唯独冯胜斩获颇丰,俘敌甚多。
但这显赫功劳之下,也藏着一抹忧虑,那就是功劳太盛,所以冯胜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侵占百姓田亩,用以自污,好使朱元璋放心。
毕竟这历朝历代以来,功臣名将皆有自污的手段,但大多都逃不过钱、色。
可若是你真的什么都不动心,皇帝就该担心,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再者就是冯胜仅自污,但却并未杀人。
“这我当然知道,但谁能想到这个事情能闹得这么大?”
“毕竟起初,冯叔叔就跟我爹通过气,而且我爹那时功劳正盛,所以才有了我与冯叔叔侵占百姓田亩之事。”
“但谁能想到,咱的那些叔伯,一个个的心就好像被狼狗吃了,看见冯叔叔这么干,看见我这么干?”
“他们也这么干,而且手段之恶劣,即便是我与冯叔叔,都有些头皮发麻。”
“别忘了,不管是陛下,还是淮西功臣,大多都出自百姓之家,贫贱之家。”
“而能有今日之功成名就,更应该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可他们却是不以为然,无视法纪,肆意妄为,纵容家丁,杖杀平民。”
“我们也想阻止,可也是有心无力,毕竟等我们知晓,他们所干之勾当,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说话间,常茂又是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人已经杀了,田亩也已经抢了,那就算是陛下怪罪,也就是小惩大戒。”
“但不会将淮西功臣往死里整,因为他们是功臣,功臣纵然跋扈点,又有什么关系?”
“而要是没了他们,陛下的天下,就不是陛下的天下。”
朱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之色,便是看向常茂道。
“没错,骄兵悍将,就是骄兵悍将,杀了人,就算出事,也是拿钱了事,不会太在意。”
“况且真要追溯源头,这件事,我跟冯叔叔逃不了干系。”
“就算陛下要以雷霆手段,以正法纪,也是我跟冯叔叔遭罪,至于他们,还是他们。”
常茂靠在椅子上,有些无奈的说道。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而我也不想驳了老爷子的面子,但是今日,谁不给孤面子,不就给他的里子,一块扒出来。”
朱棡又是一阵沉默后,便是拍了拍常茂的肩道。
只是这语气中的森然,就连常茂都有些打怵。
“所以咱的那些淮西叔伯,又惹上麻烦了?”
话音落下,常茂便是急切的看向朱棡。
“嗯。”
朱棡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收拾一下他们,你给我出口气!”
闻言,常茂便是一脸激动的抱住朱棡的肩膀道。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犯三次错。”
“第一次,可以念其功劳,不予追究。”
“第二次,可以念及旧情,小惩大戒。”
“第三次,念旧情是老爷子的事情,但不是我。”
车辇停在了锦绣阁的门口,朱棡这才缓缓起身。
“果然,老三一回来,他们就相当于踢到铁板了。”
常茂看向浑身散发寒意的朱棡,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
(老朱家全家福,作者专属画的,还没配字,孩子为皇长孙朱雄英、晋世子朱济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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