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愣了许久,才磕磕巴巴的道:“恭……恭喜黄大人……不过,这怎么回事啊?”
黄迁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他还在皇城,用不了多久,王大人就知道了。”
说着,他哈哈大笑离去。
留下一脸迷茫的王文。
什么意思啊?谁还在皇城……额!!!
王文望着黄迁的背影,突然身子打个寒颤。
这家伙,不会见到皇长孙了吧?
等等!
他这升迁,怕不是也因为皇长孙?
……
朱府。
小雨洒落在院落内。
一切又恢复了安逸。
老槐树的树枝上,几只麻雀优哉游哉的蹲着,时不时警惕的摇着脑袋。
地上,几只大公鸡目光矍铄,一跳一跳的在青石板的泥缝中来回转悠,时不时从雨水和泥土中啄出一条蚯蚓。
朱雄英对躺在门前的朱元璋道:“老爷子,昨天上街,我看到有人在冒充我,冒充皇长孙。”
朱元璋淡淡乜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哦了一声。
朱雄英突然冷不丁的道:“他为什么也会说。他八岁之前的事记不清楚了?”
朱元璋沉默了一下,不答反问,看着朱雄英道:“还有半个月,你要行冠礼了,想要啥?爷爷送给你!”
朱雄英摇摇头:“不知道啊,说实在的,我对这个冠礼没多大感触,老爷子就莫折腾了。”
朱元璋笑着道:“那怎么行?你可是我大孙子。”
顿了顿,朱元璋看着朱雄英道:“你冠礼那天,咱带你去个好地方,让很多很多人一起给你加冕行冠。”
朱雄英含笑道:“咋地?还要升天不成?有什么好地方?”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笑笑:“反正不会亏待你,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过了冠礼。”
“十八了啊!好孩子,长大了!以后要扛起更多的责任了。”老爷子有些语重心长。
朱雄英看着老爷子一脸欷歔期待的模样,这才发现老人眼中带着矍铄精光,他拍着胸脯道:“老爷子放心吧,一定抗起来!”
朱元璋道:“咱就喜欢你这股子当仁不让的劲头,好样的!”
这几日,应天城渐渐归于平静。
在即将步入六月的时候,应天城已经很少有人敢冒充皇长孙。
不过关于皇长孙的事,依旧是民间和官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应天城似乎陷入了另一种古怪的平静。
所有人都似乎有预感,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五月底。
通淮门外,两匹快马急促奔袭朝皇城内奔袭。
两匹烈马跨过天津桥,进入皇城范围后,马匹上的骑士纷纷下马。
两人火速奔向皇城,一人朝户部而去,一人朝兵部而去。
好似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五月底的清晨,天气已经有些燥热。
江南正处酷暑阶段,各部堂值庐内已经对着窖藏的冰块解暑。
到五月下旬,应天城已经很少开始下雨。
天空燥热的很。
大清早的,兵部左侍郎钟勖就来到值庐内坐定。
此时的他汗流浃背,坐下之后嘎嘣嚼了些冰块消暑。
钟侍郎这些日子过的还不错,半个月前,大明第一批船只自东南沿海出发,已经开始驰骋大海试航下西洋。
如此丰功伟绩由工部一手促成,将来后人提到下西洋,就会想到兵部,想到自己。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政绩,且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
只是想一想,钟侍郎都感觉有些激动。
无论怎么说,一旦下西洋成为重要的国策,兵部在六部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下西洋需要大量的钱粮,这些钱粮自然由兵部掌握,还需要征发大量的人力,以及能工巧匠,这些……都意味着兵部的权柄即将扩大。
钟侍郎笑了笑,很佛系的随手翻开案牍上的题本。
这些,都是地方上申请的军费和扩充兵力的文书。
需要他审核。
他如往常一样上值,闲来无事,可是当一个书吏急匆匆的将泉州来的奏报,送到他的案头时……
他的眉头深深的拧起来了!
钟侍郎有些不解的翻着书信,只见上面写着:“泉州知府王青禀奏:近日于外海,有海路巡检送来急奏,兵部员外郎方齐抑郁而死,船队祈求返航,奏请兵部批允……”
方齐……死了?!
等到钟勖详尽的看完了奏报之后,顿时打了个寒颤。
这人……还能活生生的抑郁死了?
这什么鬼啊!
钟侍郎此时额头已经大汗淋漓!
犹记得半个月之前,他信誓旦旦的在奉天殿夸下海口,说他兵部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对航海之事就此闭嘴!
那时候蓝玉堂而皇之的在奉天殿说他兵部的人不行,不能航海,会死人的……
这个乌鸦嘴!
钟侍郎打了个冷颤,看完之后,心情复杂,久久难以平静!
“.混账!简直混账!”
“蠢货!方齐这个蠢货!航海之前拍着胸脯子说他不会出纰漏!还说自己就在水上长大的!这才半个月就顶不住了!”
“怎么死都行!抑郁死了!这真真……在打兵部的脸啊!”
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个天命之子,合着半个月就凉了!
他兵部的老脸朝哪儿搁啊!
这件事要是被蓝玉听到了,还不笑掉大牙!
随即,他又拿起了奏报,定定地看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只是很明显的,脸色久久的一片惨然,眼眸里阴暗不明。
好半响后,突的道:“走!走!去找茹尚书!快,快走!”
说实话,他已经没脸去找茹太素,真的丢不起这个人啊!
也不知道茹大人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受得了这个刺激!
眼看着兵部水涨船高,这么大的笑话闹出来了,茹大人晚节不保啊顶!
没多时,钟侍郎就跑到了茹太素的值庐前,脸色蜡黄,嚎啕大叫:“茹尚书,茹尚书,出大事了!”
茹太素此时在喝茶,刚祛了暑气,浑身自在。
见得钟勖来了,只慵懒的抬了抬脸皮子,显得不耐烦,轻轻呷了口茶,他即将退休了,为人还是很讲佛性的。
他淡淡道:“何事?”
钟勖气喘吁吁的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尽管钟侍郎已经四十有三,在茹太素眼中……还是太年轻了。
他微笑着道:“不急,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嘛。”.
茹太素是个佛系的人,他今年比朱元璋小一岁,按道理来说,六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致士年纪了。
不过皇爷还没挑中兵部尚书的继承人,乃至于茹太素今年还在兵部当值。
不过六十五岁的年纪,早早已经适应了官场的生存法则,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掀起波澜的了。
茹太素摇摇头,看了一眼兵部左侍郎钟勖,心中暗自叹口气,还是年轻啊!
还是沉不住气。
“慢慢说,钟大人,先喝口茶罢。”
钟勖已经没脸喝茶了,两股颤颤的道:“茹大人,我说了,你要稳住心神啊!”
茹太素却是笑了,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淡淡的道:“这叫什么话?老夫自从二十六岁为官,如今已三十有九年,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当初北元余孽攻陕西,如此大的事,本官已经稳如老狗……哦,本官依旧不动如山,泰然自若,你且说说吧。”
钟勖见茹太素如此淡定,心下也安定了下来,便学者茹尚书一般,淡然的脱口道:“方齐死了。”
茹太素愣了愣。
方齐,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啊。
钟勖知道,茹太素可能记不清方齐了,毕竟方齐左右不过只是个六品员外郎,在茹尚书这种高官眼中,这种小鱼小虾记不起来也正常。
他提醒道:“下西洋试航的那个。”
茹太素淡淡端着茶盏,微微摇头吹口气,道:“原来是他啊!”
噗!
茹太素突然将滚烫的茶水猛地吐出来,震惊的看着钟勖,道:“你方才说什么?”
钟勖道:“方齐死了。”
茹太素猛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好端端的人,才出去半个月,怎么就死了?”
沉默,只觉手中握着的茶杯在晃动,有些口干舌燥,想低头去喝茶,却发掘手有些拿不稳了。
人死了就死了,一个六品官而已,死了还有下面的人补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当初自己在奉天殿言之凿凿的对蓝玉,对百官,对皇上下过保证。
说他兵部航行一定不会出纰漏!
那个时候,蓝玉还诅咒说兵部会死人,说实在的,当时茹太素将蓝玉狠狠喷了一顿!
这群淮西武人实在口无遮拦粗鄙之极。
他们欺辱别的衙门就算了,欺负兵部,他第一个不答应!
可现在……就很打脸啊!
前后才出去不过半个月时间,兵部员外郎死了,船队搁置了,耽误了时间,耽误了金钱。
不知道皇上知道了,会不会雷霆大怒。
茹太素终于坐不住了,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晨光,嘶哑的道:“今天……是不是要开朝?”
钟勖嘴角抽了抽:“是啊!茹大人。”
茹太素:“.”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脚有些颤抖,这么大的事,要是隐瞒,那就是欺上瞒下,是死罪啊!
这……遮掩都没得办法。
真是日了那方齐的亲娘!
“走,走吧,速去请罪,兵部……脸丢完了!”
茹太素仿佛苍老了许多,钟勖的面颊也有些不好看,搀着茹太素道:“老尚书,您慢点。”
同一时间,户部。
当初的两匹快马,一匹去了工部,另一批则是从交趾来的,此时正在户部。
户部侍郎傅友文听说交趾的上半年财政统计出来了,也没多重视,接过奏疏之后,自己也无暇多看什么,直接命人将奏疏送去度支司。
一切做完之后,他也背着手,整理了衣衫,准备去开赴朝会。
谨身殿内,朱元璋正在更换常服。
因为不是朔望朝参的大朝会,一般来说,皇帝上朝都只随意穿一件常服。
朱元璋看着默默站在一旁的郑和,开口道:“你家爷要行冠礼了,下个月初六。”
郑和愣了愣,却也不知道皇爷什么意思。
朱元璋继续道:“你去找到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衙门,于武英殿设宴前准备。”
想了想,朱元璋随口道:“届时你家爷会过来。”
郑和身子一僵,顿时心如激雷!
皇爷这意思,下个月初六……就要将爷接到宫里啊!!!
朱元璋继续道:“再去一趟东宫,提前通知他们宴会的时间,让老三将东宫主宫殿腾出位来……”
沉默了一下,朱元璋目光如炬,大喝道:“准备迎接咱大孙……回家!”
郑和心中激颤,“奴婢……奴婢遵旨!”
朱元璋乜他一眼,便在绯红蟒袍锦衣卫力士的陪同下,径直朝奉天殿而去。
奉天殿的气氛有些古怪。
等朱元璋到来,山呼万岁声响起。
还没等太监唱礼。
茹太素便径直走出来,吧嗒就跪下了。
文武两次的百官震惊的看着茹太素,眼中写满了不解。
茹尚书一把年纪了,怎么上来行这么大礼?朱元璋蹙眉,沉声道:“你做啥?”
茹太素面色惨然,道:“皇上,出大事了,微臣忝为兵部尚书,上任以来,尸位素餐,如老狗一般,只知残喘,非但没有报的上位恩遇,却……却引发了巨大的灾难,这是下官的疏失……”
朱元璋心中咯噔一下:“不要说废话!”
老爷子素来不喜欢茹太素这说废话的性子,什么话都能洋洋洒洒说一大堆,却从说不到正题上。
茹太素面颊泛白,凄惨的道:
“兵部员外郎……咱大明出海的兵部官……抑郁死在海上了。”此言一出,一片寂静!
奉天殿安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死死的将目光盯向茹太素!
朱元璋微微有些沉默,如虎一般的双目,盯着跪在地上的茹太素。
威压的目光在茹太素头顶盘旋,吓的茹太素冷汗涔涔,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咯噔!
似乎想起什么,老爷子心中猛地又是一颤。
人抑郁死了,这已经令朱元璋足够震惊了。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只是出个海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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