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医院大楼新旧交替,进入大厅还能看到墙上地上修补过的痕迹,如今这里被分成简单粗暴的几大科室,【变异生物解毒】就在一楼的右侧,连接着急诊室。
灾变六年,人们已经习惯不再小毛病就往医院里奔波,因此这偌大的门诊竟没有太多的人。
怀榆甚至只能听到他们急促的脚步声,无端让人心头发冷。
她跟着前面两名防御军一路小跑,根本没在意里头有什么。而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终于在病房门口被拦下。
门口值守的军人验证过身份后将门打开:“医疗舱只能开放三分钟,想好要说的话后再打开。时间久了,里头注射的抗蛛毒血清可能就要跟空气接触发生反应了。”
“这些药剂很珍贵,最重要的是,能缓解他的痛苦。”
“不然神经毒素作用全身,他会熬不住的。”
不过话虽如此,可对方的语气里却带着深深的叹惋,仿佛已经见到了注定的结局。
怀榆胡乱的点点头,此刻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走进病房。
病房并不算干净雪白,许多物品和墙面都有老旧的使用痕迹,一切都仿佛灾变之前。
只是放着病床的地方,如今被一台医疗仓代替。
这是怀榆苏醒后难得一次见到的科技产物,但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高大上,反而充满了狼狈和绝望。
因为里头是满满的浓绿色药剂,只有一个已经看不出头脸的人静静的躺在那里,隔着药剂,只能看出些微轮廓。
眼耳口鼻处则带着一个特殊的装置,大约是用于在营养液中维持正常呼吸的过滤腮。
而怀榆站在那里,在两名防御军问出“现在打开吗?”的时候,默默点了点头。
伴随着按钮按下,营养仓的弧度开始慢慢调节,周潜的头脸渐渐浮上水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和面罩也正在收回。
“尽快。”
对方提示道:“他的全身都布满着神经毒素,脱离药剂每一分钟都是痛苦。”
所以甚至不需要促醒,只要离开药剂,他就会痛苦地从昏睡中醒来。
如果不是医生说只能拖延到今晚,他们其实不会来打扰他最后的安宁的。
怀榆并不知道这些细节,但不妨碍她已经猜出很多。
此刻她搂紧槐花,深吸一口气,而后跪趴医疗仓边缘,将脸颊贴近,静静看着里头的周潜,低声喊道:
“哥哥。”
周潜睫毛微颤,在医疗仓睁开了眼睛。
他被折磨的连聚焦都难,此刻茫然好一瞬,根本什么也没看清,只下意识反应道:“小榆。”
说话间,脱离药剂后裸露的脖颈两侧,已经开始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纹。
这纹路如同蛛网一般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和血管,让他的脸颊都不自觉的抽动着,眉头紧皱,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
怀榆狠狠闭了闭眼睛,已经想好的许许多多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本来想问,究竟要怎样才能治好你?
又或者,你为什么要把东西留给我?
但此刻她只是含泪笑了出来:“周潜哥哥,我摘了很多槐花,很香很清甜,给你留了好大一包的——你看!”
她将怀里的那包干槐花贴到了医疗仓的玻璃上。
周潜重重喘息一声,眼睛已经模糊涣散,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甚至身体也在束缚带的控制下,难以忍耐的发出了痛苦的抽动。
随后,他的声音也轻轻的隔着医疗仓传出:
“小丫头片子。”
“我不爱吃甜的。”
那些狰狞的黑色蛛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迅速蔓延到他唇下鼻周。怀榆哽咽着,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发出声来:“不说了,不说话了,哥哥我把药放下,你睡觉吧……”
她的手指在那些看不懂的按键上颤抖地摸索着,此刻又转头看向门外,大声喊人进来。
然而房门被打开时,医疗仓里却仍是一声痛苦的喘息传来:
“小榆……”
“把我带给蔷薇走廊吧。”
“嗬……唔……骨灰嗬呃……尸体都可以……我、我妹妹在它那里,我不想躺在这里,静悄悄的……太安静了……”
“嘀——”
“嘀——”
“嘀——”
医疗仓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刚进房间的医生迅速前来推开她,然后按下了按钮。
舱内机械臂发出嗡鸣声,迅速将仪器扣向他的面部,而后角度下调,药剂蔓延。
浓绿色的药剂一步步覆盖住他脸上的狰狞黑纹,但那双涣散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怀榆的方向,直到药剂上涌。
怀榆扑上前去,拍着医疗仓:
“哥哥!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药剂完全上涌,已经看不到人脸了,怀榆苍白着脸站在那里,直到有年长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怀榆是吗?”
她抬起头来,黑沉的瞳仁静静看着眼前陌生的中年男人,对方同样穿着防御军的制服,但她至今也不太会看级别,此刻也无心去辨认。
“你就是那个住在蔷薇走廊边上的木系异能者,是吗?”
怀榆点了点头。
对方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想笑,然而努力半天却也只勾出了微微的弧度。而后弯下腰,捡起那包掉落在地上的干槐花。
“这是最强力的一批抗毒血清融合药剂,药效只能持续到今晚七点。”
“根据周潜的意愿,我们会在六点钟时给他注入缓释镇痛针剂,然后……”
中年男人沉默一瞬,随后便努力若无其事地说道:
“然后拜托你,把他埋在蔷薇走廊边上可以吗?”
“镇痛药剂只能维持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他仍要忍受剧痛,但比脱离医疗仓又稍微好一些。”
“等到神经毒素侵入脑干时,他就会……”
对方深呼吸一下,声音既轻又柔:“你愿意帮我们吗?”
怀榆麻木地点点头。
片刻后,在对方转身欲走时她又问道:“他的妹妹……是被蔷薇走廊杀死的吗?”
对方一怔,随后答道:“不是。”
“灾变时,他的妹妹被盆栽蝴蝶兰寄居大脑,彻底死亡。他不肯放弃,想带着她一起去荒原,甚至伤了两名战友。”
“就在那时,蔷薇走廊突然被催生,拦下了差点也被扎根的他。”
“因为根系蔓延的太快,大片土地被翻卷长埋地下,那株变异蝴蝶兰直接连带着他妹妹的身躯一起被绞杀……”
“他那时还不是个合格的战士,所以这么多年来,职位一直停留在【队长】。”
“但在这次荒原行动中,他亲手掏出了寇蛛的毒囊……帝都研究院正在日以继夜的研究,假以时日,强效抗毒血清一定会研发出来。”
“怀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生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的死亡都将默默无闻,又都将带着伟大。”
“所以……埋骨之地,就让他自己选吧。”
……
对方静静的来,又静静的走,怀榆从始至终都没有记清他的脸。
但他的吩咐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镇静剂调制,针剂准备,野外便携推车安置……
等到所有物品都被运上了医疗车,医生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该走了。”
“脱离医疗仓之前,我们会注入强效镇痛剂,但作用有限,只是相对没那么痛苦,药效最多也只会持续一个小时。”
怀榆点了点头,知道这一个小时是给周潜和自己准备的时间。
她捏紧衣角,睡衣可爱的樱桃小兜里,一颗五彩斑斓的圆球正被她隔着衣服捏着,又小心,又紧迫。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医生们卡准时间,将周潜的医疗仓放置到了医护车里。
怀榆静静跟着众人上车,感受着道路又从平坦驶向摇摇晃晃略带颠簸的郊外,神情竟前所未有的冷静。
只是越冷静,她的眼里就越像是蕴藏了两团跃动的火焰,脸色却又苍白到冰冷,让整个车子都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直到司机的声音传来:“还有五分钟到达。”
医生护士们动起手来,拉起帘子,将针剂放置进注射槽里,而后回收覆盖药剂,在给他穿上衣服,尽可能收拾的更体面一些……
五分钟后,周潜被抬上了野外医疗床,下方大大的四个滚轮在荒原的草地上,也依旧能顺畅通行。
他皱紧眉头,此刻在医疗床上痛苦地抽搐着,黑色的蛛网再一次不断蔓延,越往上,他的神情越是痛苦。
…
一行人站在蔷薇公馆的边缘处,此刻看着远处仿佛遮天蔽日的蔷薇走廊,又看看瘦瘦弱弱的怀榆,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和惊叹。
随后才有人说道:“他的遗物和积分,三天后我会来转交。”
“那么……拜托你了。”
而怀榆只是拉紧车子的牵引带,然后对大家道了谢:
“辛苦了,车里有我准备的干槐花,本来是想带给他的,但现在……”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一包有很多,希望你们喜欢。”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远处的蔷薇花瓣在微风吹拂下纷纷扬扬,如雪一般向着怀榆洒落。
而踏入领地的防御军和医护人员才刚伸出胳膊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花瓣锋利的边缘迅速擦过衣角。
大家沉默一瞬,而后又默默的收回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怀榆拉着车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平缓的低矮山坡后。
良久,大家才默默上了车。
……
而在山坡的另一侧,眼见着这个角度离屋子已经不远,且远处的人看不到了,怀榆拉紧手中的牵引带,而后迅速狂奔。
周潜的身子还被束缚在车上,为了防止他痛苦挣扎时跌落。
但此刻,不必他痛苦挣扎,整个人就已经在急速的拉扯当中东晃西摆,直到怀榆把野外医疗平板推车推到了门口。
“周潜周潜周潜周潜!!!”
怀榆的声音又急又迫切,此刻抖着手从兜里掏出那颗克太郎用来吓蜘蛛的团球,直接塞进了周潜的口中。
想了想,又掏出来用力碾碎,而后再次倒进了他嘴里。
做完这些事,她甚至没有时间去观察那些仍旧迅速向上蔓延的黑色蛛网纹,而是直接冲进屋子,将玻璃坛子里的克郎球全部倒了出来。
手忙脚乱好一阵,才找出了那些五彩的石龙芮团球。
先扔了一颗进水壶,眼看着这斑斓的团球在水中渐渐化成浑浊的色彩,于是端着杯子冲出去,就往还在痛苦昏睡当中的周潜嘴里灌——
“噗……咳咳咳……”
镇痛剂里的安定成分太大,哪怕被呛咳地格外狼狈,周潜都只是喘着气,但却并没有完全醒来。
只是喉结上下蠕动,被强制喝完了整整一杯水,也吞咽下了那颗石龙芮球的残渣。
而怀榆扔下杯子,转身又捏了一颗两颗三颗……球进水盆,一阵噗噗腾腾的狂暴搅拌后,直接端着水盆就来到周潜身边,一捧一捧水往他脸上浇。
一边浇一边絮絮叨叨:“周潜周潜周潜!你快醒啊!快醒啊!这个有用吗?这个肯定有用吧?”
“我们克太郎这么厉害,肯定有用吧……”
“弄的这么狼狈你再不醒的话,我很难收场啊……”
不知不觉中,怀榆已经从医院时的绝望状态中缓过神来,此刻思维里带着难得的冷静,只是嗓音还抑制不住的颤抖:
“克太郎!克太郎!你快来看看!这个球用的对不对呀?”
克太郎不知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见着,但怀榆一边浇着水一边打量,然后又短暂的停下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已经蔓延到颧骨的黑色蛛网纹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动了。
有用!!!
她欣喜若狂,此刻又泼了一盆水在周潜脸上,然后再次冲进屋子里扯了条毛巾过来,直接浸泡后贴了上去。
而趁这个功夫,怀榆又跑进屋子里生火烧水,随后把浴桶拖了出来,直接倾斜着放倒在地上。
最后,她把沉甸甸的周潜拖着拉进桶里,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浴桶扶正。
周潜在一阵又一阵的闷痛中恍惚着发出呻吟,但无论如何睁不开眼睛,耳畔只有怀榆一声声急促的呼唤:
“周潜周潜周潜周潜周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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