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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487 韦尔斯的死亡决定

    韦尔斯先生决定去死。

    他深思熟虑过。

    还是决定去死。

    除了平日里心事重重地躺在发黄的床单上,和那些让他连翻身都很难的鸡骨头、空酒瓶和烟头作伴外,脊髓里针刺般的痛苦让他的两根眉毛再也不分彼此:他很久没有宽宏大量过了。

    也许这是就是报应。

    他想。

    但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干同样的事。

    泥痕折印遍布的风衣与斗篷潦草抛在破损严重的地板上。屋里所有窗都紧紧关闭着,空气浑浊的像是半条街的人刚来这里排泄过一样。

    他那仿佛失恋者千疮百孔的心灵的内裤挂在手套该挂的地方,手套挂在放袜子的盒里,袜子穿在脚上,被脚趾头刺穿。

    他翻了个身。

    哀嚎出声。

    他病了许多年,越来越严重。

    曾有医生来瞧,但同样的医生,不同的时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在数日前,或者一两个月,他记不清了——那时他还颇有财富,女人变着法在他面前卖乖,搔首弄姿只为了他兜里那点不软不硬的、上了年纪的笑声。

    直到有人同他嘀咕了一个‘大投资’。

    大项目。

    一个特殊、隐秘的组织(据说),一个不为赚钱、只为调查的项目(据说),一个确实得了不菲汇报的朋友(眼见为实)。

    然后。

    他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万贯家财像个刚开始入夜工作、还没学会怎么讨好男人的姑娘似的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它们就这样消失了。

    韦尔斯从先生变成了泥脚趾,这些日子以来,他倒很久没能听见有人再称呼他先生。

    医生也是。

    他没了那些让身体酥酥麻麻的药,买不起药,也买不起医生的嘘寒问暖,他们给自己的那些没什么用、但听起来格外舒坦的良好建议——就连妻子都开始嫌弃他,并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没有孩子。

    现在也没了妻子,没了钱和房子。

    “但我还有一身治不好的病。”

    琢磨怎样去死的男人嘀咕。

    ——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会想要去死呢?

    那可要下地狱的。

    但韦尔斯已经受不了折磨,心灵上的,身体上的。

    他甚至不敢离开这间将要倒塌的房。

    他鬼鬼祟祟,在东区游荡,生怕遇见曾经的好友来‘嘘寒问暖’,听他说上几段悲惨趣闻,接着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事实上,东区是没法遇见他曾经好友的。

    韦尔斯琢磨怎样去死。

    绳索吗?

    当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大概会像一具风干的肉条一样在房间里垂着?

    韦尔斯又‘唉’了一声,忍着浑身剧痛,从床上坐起来,两只大脚在滑腻的地板上蹚了几下。

    索性光脚下了床。

    他翻出许久不系的领带,摇摇头。又从便桶旁捡起一根毛躁的麻绳,抬头望了望房梁,比划几下。

    试了几次。

    咔嚓咔嚓地挠了几下头皮。

    衰老的身体不再支持他做出如此大幅度的运动,就像自己没法让女人生孩子一样,手臂的准头也不够了。

    他转了好些圈,最终决定披件衣服,到街上碰碰运气:

    没准有哪个不长眼的车夫能让自己解脱。

    冬末,属于一个轮回的终点,万物即将迎来再一次的复苏。

    可韦尔斯的人生却走到了尽头。

    他看着那些年轻的、高个儿的小伙扣着呢帽,流里流气地调侃那些路过的姑娘。他们蹲在墙角或哪个皮鞋匠的摊位旁,裹得厚厚的,呵着白气,夹着烟卷,生机勃勃。

    老韦尔斯只是颤颤巍巍经过,他们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他只想被马车撞死。

    投河曾是个好主意,但韦尔斯到不了河畔,想到马车经行的远路,那些颠簸,一旦未能成功还要想办法回来——想到这些,他就老早将投河排除在选项之外了。

    ‘给我一个结果。’他冻得哆哆嗦嗦,疼得哆哆嗦嗦,扶着墙,走累了,就靠一会。

    东区的马车不多。

    他得在这儿等一会。

    老韦尔斯压了压头顶的呢帽(曾经是礼帽),不仅回想起数月前的生活:那时候,他甚至不需要自己亲自走路。

    无论走路,吐痰,拉撒。

    都有漂亮的男孩或姑娘服侍。

    一眨眼。

    世界变迁。

    他咕哝了一口痰,恶狠狠吐在墙角,低声咒骂着那骗走了他全部财富的团伙后,又开始咒骂政府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人。

    ‘不干正事。’

    他嘟囔。

    哪怕一个水花都没有。

    老韦尔斯呵出热气,搓了搓手掌,双眼中漫起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日头向上,却没法驱散往他怀里钻的冷风,融软骨头缝里的一根根小钢针。

    ‘万物之父…’

    他下意识念出了祷词,却在浑浑噩噩中发出一声苦笑。

    ‘这是报应。’

    他想。

    约莫二十分钟。

    当他几乎以为自己要以‘冻死’为结局时,从道路尽头,从那个他曾经看都不看、如今没有一丁点机会吃上的面包店的拐弯处,驶来一辆马车。

    ‘也许我该冻死,至少没那么痛苦?’

    老韦尔斯搓了搓干糙僵硬的脸,心中犹豫不定。

    哒哒哒…

    马车进了。

    那是辆静音马车。

    他认得出来,自己就曾有一辆(为了那该死的远洋贸易同房子一起抵押给了银行)。

    能乘这样马车的人,背景非凡——这种静音的,定制的特殊车辆与那些咯吱作响的公共马车天差地别,要养一辆马车,就要养几匹马,两三个轮流跑腿的车夫,以及,时常为车花上穷人一生都不敢想象的保养费用。

    更何况。

    真正体面的大户,谁会只买一辆马车?

    倘若每次都乘坐同样的马车参加沙龙,还不如不去。

    哒哒哒…

    车进了。

    老韦尔斯心中的胆怯占了上风。他见过那些被碾死、被马蹄踏扁了脑袋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晚冬的寒风结束自己痛苦、无望的人生…

    哒哒。

    车停了。

    停在韦尔斯不远处。

    他看见一个灰发蓝眼,貌若孩子一样的姑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车夫低头递上挎包,跟着她一同往他这边来。

    海蓝长裙,围着鼠色皮草,头上是一顶浅灰蕾丝边的波奈特软帽。

    雍容的少女步子很小,是朝他而来。

    “韦尔斯先生。”

    她那双湛蓝的眼睛仿佛一壶烧热的水,在冬季里给了韦尔斯一丝暖意。

    “我终于找到您了。”

    她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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