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
废弃的教堂不乏蛛网和蛇蚁。
腐朽的长桌,剥落的墙皮,倒挂的十字。
唯有那玫瑰窗拼出的女人落下影子,天井中杂草丛生。
罗兰和这只同样误入梦境的飞贼小姐在外侧绕了一圈,再次回到原点——他们出不去了。
那扇门,他们再也推不开了。
“…我…我不记得…”萝丝揉了揉眉心:“我好像,好像…在什么地方来着…”
她不确定。
有些记忆,就像被外面的迷雾笼罩着。
她只能回忆起一片模糊的影子。
“我在追踪那两个倒霉蛋,后来…?”
记不清,不确定。
她反问罗兰,是不是也忘了。
“没有。后来你掉在粪坑里,哭哭啼啼找上门,要我给你拿能穿的衣服…”
萝丝就追着他踢。
“梦境没有头尾,蠢蛋,你差点就醒不来了。”
“可我醒了。”
“因为你遇上了我。”
萝丝反驳:“那说明我足够幸运,幸运也是力量的一种——况且,你怎么知道我醒不了?没准你不来,我过一会也能发现。我的心锚可明显了,不会用不上。”
“你狡辩的模样和贝翠丝如出一辙。”
“那个分不清刀叉的?”
“她经常喝汤撒了一身后骗特丽莎是兰道夫弄的——你现在和她的表情很像。”
萝丝踩了个近路捉住罗兰的发尾,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
梦境没有头尾。
他们落到了一个未知的梦境里。
陷入眠梦时,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危险在哪?”
萝丝自认为是个不错的学生,当然清楚罗兰早就告诉过她的——不过,她还没这样深入过一个梦境。
“都是真的吗?”
绿眼睛姑娘只恐惧了短短几分钟。
就被好奇心催促着到处逛了。
要么捏死在网上发呆的蜘蛛,要么用鞋尖踢那摇摇欲坠的书柜,从轰然倒塌的木堆里翻出一本缺了角的书。
“瞧瞧这是什么?”
她晃了晃手里沾满灰尘的硬皮本,邀功。
“那不是写着么?”罗兰扫了眼书皮,骤然凝眸,表情严肃起来:“《如何教绿眼睛逃脱这个梦境》——书名写着呢。”
萝丝:……
“等我学会认字,你就再也讽刺不到我了。”
“那我至少还能讽刺你五十年。”
“…我没准都活不了那么久。”少女给了他小腿一下,吹了吹硬皮上的灰尘,像模像样地捧着翻了几页——虽然她不认识字,但上面的每个字符都和她平常见着的不一样。
歪歪扭扭。
像蛇一样柔软。
“名字是不是《讨厌的英国人》?”她得意洋洋,想要扳回一城,却把自己也装进去了。
同归于尽,符合她的性格。
罗兰接过来,合上,拍了拍书皮。
上面用某种他能看懂、却从未学过的文字写着书名。
《莱恩·马斯特手记》——
这是名字。
莱恩·马斯特。
这作者,罗兰似乎从哪听说过…
‘我看到了那片血湖。’
扉页上写。
这书通篇记录了一个旅行者——梦境旅行者的所见所闻。
比如古怪的谜语。
‘抿血润喉,口干舌燥。’
‘十字倒挂时,唯有居住在血湖之潮中的缝合者才能言语。’
比如朴实血腥的记录。
‘我清楚如何缝合了。这难题不再困扰我。不必拜请那至高无上的母亲,不必要我脚踝浸泡血水,分舌阉命,只需要一种奇妙的语言,一点通过特殊语言习得的特殊知识…’
‘后来者,我留下这份不死的记忆,以待你看清真相。’
书写者到了这一页,不再使用常见的墨水。
赤红色。
后面的篇幅全由赤红色组成。
鲜血。
‘如果你能从这「干渴之语」中学会知识,如果你只注视这些古老的便学会使用它,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既然我们同来一个梦境,想来你也该是信奉我所信奉的。’
‘让我告诉你吧。’
‘圣十字是个谎言。’
‘整个世界都被这谎言笼罩着…’
后面还有一些实用的解剖技巧,以及评价人身体上究竟哪个部位更加适口,用什么种类的调料制作出何种口感的美食或甜点。
‘十字倒挂,后来者。’‘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寻觅的宝藏。我将得到的知识记录在了这本书里,学会它。’
‘总有一天,我们会将那些虚伪的从大地上连根拔起。’
文字到这戛然而止。
「特定的知识只能通过特定种类的沉默表达。」
白色的火焰缓缓摇曳。
一些从阅读中获取的知识出现在罗兰的脑海里。
……
「名称」:富奇诺语(干渴之语)
「类型」:语言
「描述」:缝合者掌握的语言。
他们生活在已经消失的血湖畔,通过每一次鲜血浪潮研习此种特殊的语言。
通过鲜血润喉,能够使生物发出罕见的复杂音节。
它是阅读某些文献的基础,也是通向某个教派隐秘之所的钥匙。
血湖与缝合者早已消逝于历史长河中。
但干渴永在。
……
“漂亮脸?”
萝丝轻声唤醒了对那些蛇形文字怔愣出神的青年。
“…密传,萝丝。”他把书随手扔下,“这是密传,记录了一种快要死亡的文字。”
萝丝嘟囔一句,把书捡起来。
却发现里面的书页正在‘融化’。
书皮上的名字模糊不清,几个呼吸,那硬皮书就化成一捧灰烬,从她指缝中落下,和地板上的灰泥混在了一起。
她看见罗兰那副‘我扔得没错吧’的表情,撇了撇嘴:“所以,你学会了一门语言?”
“特殊的。”罗兰应道:“我可以教你。”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不太喜欢文字,是不是?”
那是我不喜欢?
萝丝瞪他:“你最好想出个办法,‘老师’,用你的脑子想办法,别用你的嘴。”
实际上,落入一个未知的梦境后,如果你是安全的,就该待在原地,直到苏醒——费南德斯说过很多遍。
最谨慎的做法,虽然不会有什么收获,至少安全。
但罗兰感觉这一次有点不对劲。
——在罗兰的记忆里,他和萝丝并没待在一起:两个距离不近的仪式者,同时落入一个梦境的可能性太小了。
一定有什么东西,有两个指向同个地点的「坐标」将它们送到了这儿。
他不记得了。
“我们不能永远在原地等着,既然有什么东西把我们特意凑到一块,就不会眼巴巴看着我们闲聊上两年…”
罗兰注视着房间尽头的窄门。
它斜开着,门后的道路呈向右的弧形,通向教堂更深处。
“…也许你总是对的。”
萝丝忽然扯了扯他斗篷,示意他回头。
他们的来路。
此时,那甬道如刀片一样错乱林立,每一枚都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缩成赤红锐利的薄刃。
空间…或这座梦境被粗暴的撕开,每一条锋利的线后,都指向了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它们瀑布一样向内流泄,并且不停分裂着,越来越多。
缓缓向着房间靠近。
破碎的空间,混乱的眠时世界。
“你能办到吗?”
手腕上的盘蛇钻了个脑袋出来,两颗小红豆往甬道里瞧。
然后,点头。
‘但,更,可怕。’
意思是,她能吞噬梦境,却不能把人从梦里带出去。一旦她开始吃…他们的麻烦更大。
罗兰拿指腹蹭了蹭小蜡烛的脑门,拉下袖子,重新挡住开始舔自己手腕的蛇头:“…我们该走了,萝丝。”
“叫我翡翠小姐,怎么样。”
“…什么?”
“我们是「有翼者」,总得起个响亮的外号吧?难道要对陌生人说自己的真名?”不仅不恐惧身后的危险,反而愈发兴奋起来的姑娘拉着罗兰的胳膊,嘴里絮絮叨叨:
“你瞧,翡翠石和我眼睛的颜色多衬…”
罗兰拉开窄门,让萝丝先行:“我们是茶话会,总该起点和下午茶有关的名字…?”
“比如?”
“比如香兰糕之类的…好像,铁线蕨也是绿色的?”柯林斯家的草药铺给了罗兰不少关于植物的知识。
要谈这些,他能谈两个晚上不重样。
手臂被少女缠着,话题却停在了铁线蕨上。
“萝丝?”
“嗯?”
“你喜欢哪个?”
萝丝一脸疑惑:“什么喜欢哪个?”
“…名字,我们不正讨论——”
“没有,罗兰,”萝丝板着脸,矢口否认:“我们什么都没讨论。在梦境里,我和你都该凝神警戒以面对未知的危险。”
罗兰:……
仙德尔肯定说我坏话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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