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具尸体倒在了血泥里。
随着笑声,那飘忽的‘霜鬼’再次消失了。
“她…她、她死了…”
森白刀刃击穿颅顶。
一发未开的枪落在地板上。
房间里仅剩的两个活人点燃了蜡烛,握着,像头一次点燃火炬的无知者,睁眼直视未知的黑暗荒野:遍布血丝和白骨的宴席上,在蛆虫和腐烂的肉块里,恐惧正唱起歌。
绝望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生长。
呼吸。
沉默。
烛光摇曳。
“我不能死…”
一个女人说。
她杀了那么多人,她好不容易用她的全部换来了永生的力量…
她绝不能死在这儿。
忽然。
圆镜里闪过一抹白色。
女人下意识挥起蜡烛,另一只手则抄起烛台,猛地掷向不远处的圆镜!
咔嚓。
镜面碎了。
影子也随着裂痕折断消散。
“闭上眼…闭上眼…!我知道…我知道…我弄清楚了…!”
她像狩猎失败的鬣狗一样大口喘息,佝偻着,闭着眼,光着脚,在血泥里蹚。
她要那把枪。
“那东西…那东西也许…只能…通过镜子和眼睛来…”
她念念有词,这被揭开的谜底给了她一定的力量,让她再次看见了生的希望。
她吃过人。
她早就不凡。
她可不怕这怪物。
她…
她有…枪…
闭目躬身的女人,摸到的不是温热的金属枪柄。
是一把结霜的刀刃。
此时此刻,蜷缩在墙角的女人捂着嘴,眼睁睁看那烛火中地板上反光的‘血湖’一点点变色——那东西就从倒影里缓缓站了起来,把自己手中的刀刃递给了闭目伸手的女人。
她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
挥手。
一颗新鲜的脑袋落地。
赤红色的鲜血涌泉一样从断口处喷了出来,像用力挤一个满了的尿泡,红色的液体笔直滋到了天花板上,在剥落泛黄的皮上炸开一朵不规则的艺术之花。
咚。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砸在另一具尸体上。
“不…你不能伤害我…你不能!”
“我我…我信仰…我信仰万物之父!我是、是是是个虔诚的信徒…你不能触碰我——!!”
邪教徒挥舞着手里早已熄灭的蜡烛。
徒劳之举。
灵体只是歪了歪脑袋,下一瞬——在敲门声响起前,她碎成无数细小的颗粒,消失在颤巍巍的女人眼前。
叩叩。
有人在门外。
叩叩。
敲得很轻。
警察?
还是…
听见动静的邻居?
是谁…在门外?
女人哆哆嗦嗦,早已没有提着沸水浇灌一个喉咙的勇气。
她有姐妹,有教友,有那满腹毒计恶意的同伙,可如今,在面对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怪物时,她所依仗的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帮助——
她或许只是脚趾头沾了点水…
却认为自己征服了海洋。
她抽泣起来。
无论门外是谁,她都完蛋了。
彻底结…
不,不对。
‘我还有机会…’
那怪物好像消失了。
女人扶着墙壁,双腿像两朵狂风中的旌旗。她站了又站,最后,索性趴在地上,爬到那血里,到那尸体旁,掀开无头的肉,挖出里面的——那把单发手枪。
有了它。
她还能活。
咔嚓。
粗长的子弹被顶上了膛。
假如是警察…只要他破门而入,我就开枪,开枪打死他。如果是两个人,我就找机会,先打死一个,再用烛台砸死一个…
她心里计划着,预演自己如何脱险,逃去玛德琳小姐身边,通知她,通知…
或许,她可以直接逃跑?
她幻想着,却听见‘嘎吱’一声。
门被拧开了。
一团昏黄的摇曳着,嘎吱、嘎吱,被提着。
有人踏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
是皮鞋。
他进了屋。
穿过厅。
踏进了黏腻的血肉里。
女人把枪藏在身后,抬起头:提灯的是个男人。
戴着礼帽,黑斗篷罩着厚实的风衣。
他有一双和灯火颜色相似的眼睛…
“夜安,费因斯女士。”
他说。
…………
……
咚。
丽贝卡·费因斯手里的枪砸在地板上。
罗兰·柯林斯。
一张她忘不了的脸。
“夜安。”
他提着灯,垫着脚,穿行在肉泥里,迈过尸体和骨头,在木床旁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椅子,用床上的被子抹了抹,坐下。
把提灯随手放在桌上。
“夜安。”他翘起腿:“我们不该在这儿相遇的,对吗。”
丽贝卡·费因斯张了张嘴,喉咙蜷着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那是一种奇怪无比的情绪,只有她清楚为什么。
“你的父亲好歹是个执行官,无论生前如何,到底和邪恶战斗到最后一刻。”罗兰敲打着膝盖,凝视那面色不停变幻的女人。她比布里斯托尔时还要漂亮,艳丽。
更多了些危险。
她或许长出了一副与众不同的尖牙,胃也变得永不满足。
“你却投身邪教,实在遗憾。”
惋惜?
此时此刻,丽贝卡·费因斯最听不得惋惜。
或许是熟人,或许她清楚罗兰的‘软弱’,她仿佛绷断了弦般歇斯底里起来,尖叫着咆哮:“那都是因为谁?!”
“都是因为谁?!”
她终于能站直了。
指甲似乎都变得锋利,手背生出短粗的硬毛。
“如果不是你!如果,如果不是你身边那个婊子!柯林斯,哈!正直的执行官,如果不是你们,我本该得到的,可不止一个硬币,对不对?!”
“如果我有足够的钱,就不会被诱惑,成了这些怪物的刀剑!”
“都是你!都是你们的错!!你们骗了我!欺骗了我!”
“我本不该只有那点钱的!”
“我可是没了父亲!”
她不敢靠近,却开始用言语侮辱面前的男人和那诡计多端的灰发姑娘。
“可你们却骗我…”
如果不是他们,她该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该找个男人度日,没准还能生个孩子——都因为那个恶毒的女人,她才变成今天这样。
咚。
皮鞋尖打在地板上,沉闷的砸断了她的疯狂。
“费因斯女士。”
罗兰摩挲着两只小鹿皮手套,慢条斯理:“如果我没记错,你该拿走了三十镑补偿款——对于你父亲的死,我想,审判庭已经补偿过你了,不是吗?”
他声音很轻,可在费因斯耳朵里却响如雷霆。
“在布里斯托尔的车站,在第二个站台,有人截住了你,给了你一兜金镑。”
“那数字我记得很清楚。”
罗兰向前俯身,托着下巴,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三十镑,对不对?”
他的笃定让丽贝卡沉默。
“我承认,仙德尔的确有些奇怪的小癖好。但拉姆·费因斯先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布里斯托尔牺牲——那么,他的女儿,理应得到补偿。”
“看来,他顺利截住你,把补偿交给你了,是不是。”
还是沉默。
丽贝卡抓了抓淡薄的睡裙。
此时此刻,她好像被对面椅子上的男人,用言语剥掉了一层皮。
一层真正的皮。
“车站那、那个人…是…是你派来的?”
她分泌不出唾液,说话也结结巴巴。
好像有个刽子手砍断了她的舌头。
罗兰扯了扯嘴角,眼中沸腾的金色渐渐冷却:
“…你知道吗,费因斯女士。济贫院里的一条人命才值五个便士,如果你够漂亮,或者够强壮,那么,没准能卖上三个先令——我是说,在理事们没有收礼的前提下。”
“三十镑…女士。”
罗兰缓慢、细致地搓揉着那副手套,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亚于刚才‘霜鬼’的笑声。
它们同样催命。
丽贝卡垂着的眼球忽地转了两下,再抬头时,突然大声哀嚎了起来。
她擅长的。
凄厉、悲惨,教人听着就难受。
这时,她清楚自己该怎么活命…
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我骗了您…”她抹着,血和泪混在一块,一缕缕头发沾在脸上,肩膀缩着,看着就惹人怜:“我只是、只是太害怕,怕您认为我和她们一样…”
她提了提睡裙,露出大片肌肤。
“我…我其实…是被掳来的…”
她边哭,边顺着墙挪,挪到那挂衣服的杆子旁,从一个枝子上摘下围巾。
红色的围巾,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两圈。
“您瞧啊…您瞧瞧!”
“我可刚来…刚被她们,被这些黑心、狡诈、冷酷的女人绑着,您看啊!这儿还有我的围巾,我刚脱去衣服——您看看我的手腕,是不是有伤口?!”
“柯林斯先生!您可是善良的人,千千万万不能断错了案子,我可什么都没干…”
“我本该活得好,都要去工厂里了!”
“可是,可是这些婊子、强盗、下流货在巷子里截住我,把我掳了过来…”
罗兰静静看着她表演。
看她边哭边掖自己的‘围巾’。
那是一段鲜血淋漓的,里面还有玉米粒的肠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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