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女士是个温柔的、和传闻‘相符’的女人。
至少看上去是。
她有一头浅浅的棕发,身材纤细,眼尾上挑,说话时温言细语——她并未对‘臃肿’的亨利·伊文斯先生抱以奇特的眼神,也为周围递来的蔑视而感到抱歉。
她亲自接待了他们兄妹,并且,在得到‘回复’后,饱含深意地笑了——罗兰按照伊妮德告诉他的,在胸口画了个符号。
茉莉女士没有给更多回应,只是微微颔首,一边谈着今日的来客,一边将他们引入了沙龙。
灯火通明的庄园,自铁门前分割黑暗。
罗兰猜测,单这夜的灯火靡费就不止他两周的工资了。
一些妆容华丽的女士握着扇子,一些绅士们端着高脚杯。
一些悠扬的乐曲,一些或动听或高昂的笑声。
这和罗兰参加过的,克洛伊宅的沙龙没什么两样。
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好奇了。
“我很少来。”
仙德尔挽着罗兰,小声说话的同时,眼睛扫视着周围一个个或笔挺或优雅的:“…爷爷时常让我参与,但我有点不适应。”
她说。
“她们会围着我,眼花缭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罗兰目视前方,薄唇微动:“我也如此,克拉托弗小姐。我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总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像裹了层蜡液一样,恨不得久了,就将我牢牢凝固在这壳子里。”
仙德尔露出小白牙,眉眼弯弯:“我喜欢你的比喻,哥哥。”
罗兰朝传来笑声的花园仰了仰下巴:“像喜欢我一样喜欢音乐吧,妹妹。那是神赐予艺术家的血液。”
他挺着肚子,在似有似乎无地观察中,和妹妹来到乐队附近。
听了几首曲子。
“我没发现那个贝内文托。”罗兰微微动了下手臂,轻声道。
“如果他不来,说不准也是好事。”仙德尔回道。
换曲期间,有几位绅士上来搭讪。
罗兰学着记忆中切莉·克洛伊的法子应付,也不能说好或不好——亨利·伊文斯本就是个乡下来的,所以…
大概没问题?
“女仆好像不大对劲,发现了吗,哥哥。”
“当然。”
“我们走近点,到这些人身边转一转。”
两位仪式者都发现了仆人身上的问题——那几个服侍茉莉女士,以及立于正厅待客的,她们身上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秘」。
学徒。
她们无法良好控制自己新获得的力量,总在下意识激发,尝试摆弄它或用它替代自己的眼睛和手——这在罗兰眼中实在明显。
仙德尔是怎么发现的?
“眼神。”少女甜甜笑着,目视前方:“正常人看向同类时,绝不会出现像看一盘烤好的牛排一样的眼神。”
罗兰神色古怪。
「问问她,能不能从你眼里看出三分薄凉。」
-
我在执行任务。
「我给你解解闷。」
-
蔬菜。
「我可以闭闭嘴。」
两个人在正厅里转了一圈,和仆人们‘近距离’接触了一番。
“一共七名。”
仙德尔声音微弱,半倚着罗兰,像个粘着自己哥哥的姑娘:“大概在学徒…或许持枪了。”
罗兰微微颔首。
“那个茉莉女士…伱怎么看?”
宴会的女主人他们刚刚近距离接触过,但仙德尔没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特殊’。
她必然是仪式者。
也必然处于他们之上。
只是,不清楚在第几环。
仙德尔嘀咕:“伊妮德大人说‘低环’。”
即五环以下。
“你比乌鸦先生要信任伊妮德女士。”罗兰轻声笑道:“你应该是个执行官才对。”
仙德尔紧了紧罗兰的胳膊:“我已经是了,哥哥。我当然想做执行官,和你们一样追猎邪教徒和异种——当我踏上「圣徒」之路,一度认为再也没有机会和执行官共事…”
“没想到——”对于仙德尔加入费南德斯的小队,罗兰还挺不解的。
“是啊,是我爷爷满足了我的愿望。”
仙德尔看得出罗兰的疑惑。
这也是她身边许多人的疑惑。
“她们直到如今都弄不明白,一个修道院的圣女候选,一位前途广大,甚至十成十拥有光明未来的仪式者,为何要踏入污泥之中,将自己干净纯洁的裙摆染成黑色。”
“圣女候选。”
「新的知识点出现了。」
“真理议会拥有议员,议长;审判庭拥有审判长;教会和修道院也当拥有那‘最接近神灵’之人——”仙德尔边说,边朝那直勾勾看了自己半天的某个年轻男人笑了笑,又半带歉意地微微摇头。
于是,有个人心碎了。
他只剩九千多颗了。
“最接近神灵之人:即,通过修道院选拔后,脱颖而出者。”
“她将成为教会的圣女,每年执掌‘奉献仪式’,以身侍神,并拥有部分教会与修道院的权柄。”
罗兰保持安静,直到她说完。
“听起来还不错,克拉托弗小姐。”
罗兰当然不能问她是否落选或认为自己会落选,才离开修道院,加入审判庭;也不能将这个话题继续展开,否则,又会演变到一件费南德斯在意的事:怀疑克拉托弗大主教的目的。
罗兰最近得了一颗蛋,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吻,失去了切莉·克洛伊,对上了蓝血贵胄,亲自和七环仪式者交手(被单方面殴打)。
他实在不想让自己陷入更麻烦的事里了。
但仙德尔·克拉托弗好像并不愿放过他。
“你在敷衍我。”
敏锐的灰发(金发)小姐似乎能穿过罗兰的假脸,看见他不自然的表情。
或者,通过他毫无遮掩的眼睛。
罗兰压了压鞋尖,在松软的草皮上放松脚踝(这家的园丁就很勤劳):“我总不能对你说那些不得体的话。”
少女转过头看他。湖蓝色的眸中闪动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热切与探究。
“问我吧。”
“不得体的那种。”
罗兰皱眉:“克拉托弗小姐?”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缠绕他胳膊的手臂渐渐收紧了。
“问我。”她声音有点大。
罗兰扫了眼周围,不着痕迹地牵住仙德尔的手,将她拖离人群,往花园深处,人迹罕见的地方去。
“你一定想问我:是不是没有通过选拔?”
她还在说。
“你一定想知道,对吗?”
“她为什么没有通过选拔?”
“仙德尔·克拉托弗究竟干了什么?她是否被修道院认为‘不洁’,被鞭子抽打;或者,被一众后补圣女围在墙角,被推倒,被她们用那恶臭、肮脏的袜子塞住口,用脚践踏;她是否跪在选拔现场,当众被用最激烈的言辞侮辱…”
罗兰越走越急。
黑色的夜里,仙德尔·克拉托弗的双眼亮的像两颗正待被欣赏着发现的剔透宝石,带着难以言说的渴望,紧紧盯着前方的男人。
「罗兰。」
-
我知道。
-
这里有问题。
「你们正踏在一座巨大的仪式里。」
-我记得我的眼睛可以…
「‘有概率目睹神秘和无形的仪式’,罗兰。」
「概率,你懂吗?」
「倘若你潜进泰勒宅的盥洗室,可能看见空空荡荡的浴房,可能看见正捧着美洲大陆梳洗的贝翠丝…也可能是她的哥哥。」
-哥哥和妹妹不会用同一个盥洗室的,扳手。
「我现在跟你聊的是盥洗室的问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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