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冷的冬日出行,这是一件既伤害精神也伤害肉体的事。
罗兰本来习惯,但自从成了执行官后,又渐渐不习惯了。
就和乘马车一样,习惯了好的,就很难再习惯坏的。
他不像那些工厂或售货员,要每天六七点钟,颤颤巍巍夹着烟卷,和冬风一道迎接日光。他没有任务时,敲窗人都砸不醒——
照叔叔的话说,他越来越像猫。
不过今天,倒是要起得利落点。
今天他和兰道夫约好,赴一场葬礼。
对于某人的葬礼,罗兰还挺惊诧兰道夫乐意和自己一同乘车前往——这意味着泰勒和柯林斯的友谊,将落到无关人等的眼里,并迅速在圈子里传开。
-
真让我意外。
「你不该意外,罗兰。」
车轮压过水洼,于清晨前往泰勒宅。
「因为你低估了商人的无耻和赌性。」
-
无耻?赌性?
「没错。」
「你是个很好的投资对象。」
「名声?这算什么?我敢保证,倘若伱和克洛伊一样,变得‘不体面’起来,他定立刻在各种宴会上宣称是被你欺骗、胁迫,从头至尾,绝没想过和你成为朋友。」
「相反,如果你步步向上,走的稳当,他就永远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相信我,苏月记忆里对这类人的看法很不好。」
-
妮娜小姐吗…?-
她真是个博学的人。
「她是个屁她就是个成天姐妹来姐妹去啊啊啊这个我可以啊啊啊那个我也可以的弱智废宅。」
-
扳手。
「干嘛。」
-
给妮娜小姐道歉。
「……」
「有时候,我真想让你亲眼见见她私底下的德行。」
-
会有机会的。
「…你又琢磨怎么作死是吧?」
-
扳手,从你上次说完,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罗兰挥了挥手,似乎想把视线里的烈焰扇散。
马车慢悠悠转过一条街。
两只生着牛角的松鼠,抱着啃了一半的人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罗兰笑眯眯朝它们挥手。
空荡荡的巷角。
-
我在想,既然妮娜小姐能从她的历史来,那么,我应该也可以去…
「我上次说过。」
「你还没这个本事。」
-
我知道。
-
但这的确有可能,对吗?
-
假设,我抵达的时间,是妮娜小姐到来之前…
烈焰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没回答。
-
就能阻止她的死亡了。
-
对不对?
「呵。」
「但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没有她的到来,你的下场是什么?」
罗兰若有所思。
迎面吹来的冬风变得温暖。
驶入西区。
泰勒家近日换了一批仆人——自从有个女仆不幸坠楼后。
新仆人也是女性,但比那位坠楼的仆人要小心许多,年纪也大上不少——她几乎都不看罗兰,垂着脑袋,紧跟在贝翠丝身后,一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模样。
今天的画家小姐换了整套新衣服,脖子上、手指上,带满了宝石。
连裙上和手腕上也是。
就像一个珠光璀璨的宝石架子。
能看出她脸上扑了不少粉,特别是在扳手给他列出那长长的清单后。
「蜜粉」
「杏仁油」
「抹香鲸油」
「白蜡」
「威尼斯细滑石粉」
「蜂蜡」
「甲虫、动物脂肪」
以上只是罗兰认识的,还有一大串他闻所未闻,甚至都不敢想那是能涂在脸蛋上、抹在嘴唇上的东西。
总之,如果忽略‘配料表’,单看妆容和嫩绿色的长裙…
今日的泰勒小姐倒着实可爱。
是的,如果不看扳手给出的那些…东西的话。
罗兰打了个招呼。
“罗兰罗兰罗兰罗兰…”
贝翠丝一下甩开哥哥的手,三两步来到罗兰面前,在兰道夫无语的眼神中,一把捉住罗兰的手开心地摇了几摇,然后,又忽察觉这样‘不对’,惊地松开,退开。
“…哥哥想你!”
她欲盖弥彰地嚷起来,在一旁的特丽莎就盯着地板,嘴角却往上翘。
兰道夫:……
“我确实思念我的朋友了。”
被妹妹‘逼视’的哥哥只好这样说。
兰道夫·泰勒也不知自己百事繁忙,为什么会想罗兰…总之,妹妹说他想了,那就想了吧。
“快进来,日子越来越冷,我都考虑今年是否要再添个炉子。”兰道夫把罗兰请进正厅,安排他坐下后,又知会仆人,给他倒上热腾腾的咖啡,配上两节手指宽的黄油酥。
屋里呼不出白色的雾,深栗色的浆水却在白瓷杯底砸出袅袅白烟。
很快,咖啡气满盈室内。特丽莎弯着腰,用铁钩子通了几下噼啵作响的壁炉,又在吱呀声中关好铁门,朝兰道夫欠身致意,无声地退出了暖厅。
“来吧,先喝一口暖暖。”
去墓园的路并不近,但时间还算错充裕。所以,先填填肚子,然后再抽上一支。
兰道夫拿出短剪,摆弄出两根雪茄,和罗兰一人一根。
贝翠丝纵了纵鼻子。
“我喜欢罗兰那根。”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声量,这让兰道夫很尴尬:“你不能这样说话,贝蒂。”
什么叫‘那根’。
没教养的人才会用这样的形容。
“那一长根。”
兰道夫:“不,贝蒂,我不是说让你更细致的描述…”
「哈哈哈哈我好喜欢屁股小姐!」
「我感觉,我们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关于你的。」
兰道夫用夹着雪茄的手抹了抹鬓发,见罗兰没反应,连忙转了话题:“我准备了花,罗兰。希望你不要介意。”
“据我所知,威尔森家几乎没什么人了,自从他父亲和妹妹去世后。”
他举着银锡打火器,边说话,边用火苗缓缓烘烤着雪茄头。
屋内顿时弥漫起一股烤面包的香气。
“…可‘奇妙’的是,自从奥兰多·威尔森不体面的去世后,竟冒出不少他的‘亲戚’来——其中有私生子,私生女,包括他‘真正’的母亲和父亲…”
他越说越好笑。
最近,除了两个男人在床上‘连接’而被刺死这件事外,就数威尔森家的‘亲戚事件’热闹了。
兰道夫把黄油酥往贝翠丝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吃,又转头面朝罗兰:“恕我多嘴,我的朋友,我也许不该问这样的问题,但我实在止不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流圈子里的猜测不少。
有人说是明思·克洛伊得罪了谁,或者他父亲查尔斯·克洛伊得罪了谁;也有人说是切莉·克洛伊的情人来报仇了——甚至更离谱的,还说是切莉·克洛伊变成幽魂自己报了仇。
总之。
当切莉·克洛伊被铺天盖地的指责为‘荡妇’时,谁能想到,有天,他的丈夫会和另一个男人,于大庭广众之下,‘亲密’地死在床上?
这无疑让那些在公众场合大肆指着切莉·克洛伊的人灰头土脸。
谣言不攻自破。
显然这对夫妻有隐情。
切莉·克洛伊绝非什么荡妇、失了道德的女人,就算她是,也‘情有可原’——毕竟,明思·克洛伊也不像众人宣扬的那么‘干净’。
一个在床上和另一个男人亲密的‘绅士’?
在当下,这可比荡妇要严重得多。
说句不好听的,幸亏他死了。否则,后半生就有大乐子了。
舆论不再一面倒。
“我承认,我确实误会了那位夫人。”
兰道夫掐着雪茄,想跟罗兰打听打听:“…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兰叹气:
“我这样跟你说吧,兰道夫。你听见的没有错误,但不能从我嘴里知道。”
兰道夫愣了下,旋即心领神会。
他撇撇嘴,一脸厌恶:“可真是下流,我不知道,那肮脏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好奇的。难道他自己没有?”
罗兰耸耸肩:“有些人的感情的确坚贞。”
兰道夫盯着罗兰,发现他脸上尽是笑容,于是,眼神闪烁。
他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的生意,包括载货的船,那些搬货的工人,到处售卖的店员和差使仆役:
“现在这‘秘密’也不止在上流圈传了,很快,我看很快就要传遍整个伦敦。”
罗兰第二次叹气,伴着雪茄烟雾的清晨初光只吹亮他一半脸:“那克洛伊和威尔森家的声誉就真的完了,兰道夫。虽然这事像女王桂冠上的宝石般真实纯粹。”
兰道夫笑了:“可谁能不让民众得知真相?”
罗兰点头:“你说得对,民众若不知真相怎么行?”
贝翠丝·泰勒鼓起的双腮里塞满黄油酥,眼巴巴看着两个哥哥说她听不懂的话。
“我要去看死人!”
罗兰:……
兰道夫揉揉额角,在特丽莎小步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男人点了下头,转向罗兰:“时间差不多了,罗兰。”
今日不能带妹妹去。
和那些克洛伊的朋友没什么好接触的。
-
我把蛋放在被窝里了,她应该不会冻着吧?
「‘我把我的宠物蛋’,罗兰。」
-
有什么区别。
「会很惊悚…哦,她确实挺怕冷的。不过,你不是生着火吗?」
-
你好像知道小雀头是什么。
「等一下,罗兰。」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不,准,给,她,起,名,字。」
「小雀头?这就是你送给这位蛋壳里的小淑女的爱称?」
-
我觉得,还挺…
「很遗憾,我不要你觉得。」
罗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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